29 誤會解開

他的眼神幽深如窗外的夜色,一片沉黑中點點光芒閃爍。如昕的心跳快了一些,可是她還不想繼續深入這個話題,遂裝作掠了一下頭發,問道:“問你一件事。關于我們公司的項目,你們公司是不是投入蠻大的?”

齊禹輕笑一聲:“四個人全程服務,還有背後的數據團隊。你說呢?”

如昕沉吟了一下,說:“沒什麽,我只是在想,鄒董說要做五年的預算。最近我大概估計了一下,一年可能至少需要兩千萬的投入。”

齊禹搖搖手指:“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做法。現在做電商,或者說新媒體銷售,已經不是以前那樣跑馬圈地靠體量占領市場的時候了。市場已經成熟,消費者也已經成熟,要以多樣化差異化內容化來争取一點點立足之地,再慢慢擴大。以你們的服裝來舉例,一個系列十個款式,拿兩百萬就可以開始。你要弄清楚的是,鄒董心裏想要的,是一個什麽樣的規模。根據他心所想,相應地設計一個策略。之前我給你的推廣方案,是基礎配置,但規模也可大可小,投入可多可少,當然效果最終也是不同。而且,第一期的投入不要規劃太多,因為後續的持續投入才是最花錢的地方,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一口氣說完,看看如昕又陷入了思索,不禁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小姐,下班了。”

如昕呼地一聲捂住額頭,又拿眼睛瞪他。齊禹仔細打量她兩眼:“這樣就對了。”如昕憤憤地喝茶,什麽對了?老是喜歡敲人家,毛病總不改。話說回來,齊禹他們花了這麽多的精力研究這個項目,但是自己公司的狀态,能不能跟上他們的腳步,萬一有什麽意外耽擱,可要怎樣跟齊禹和弗雷公司交代?聽俞嘉怡說,齊禹做這個項目,前期都是沒有收費的,要到産品準備好上市前才收取第一期的服務費。如昕很是有些憂慮,假如他們的項目遲遲不能上,齊禹他們前期的努力豈不是打了水漂,而自己公司,豈不是白嫖了人家的方案和服務?且耽誤了許多人的許多時間。那可怎麽跟齊禹交代?他若是因為自己公司有什麽損失,她又該如何自處?

手裏的茶杯突然被取走了,如昕一呆,愣愣地擡頭看向齊禹。他将一小盅海鮮湯塞在她手裏:“喝這個。”“哦。”如昕呆呆地捧着杯子喝。海鮮湯鮮美溫熱,她正預備順着剛才的思路想下去,卻見齊禹突然傾身靠近自己,咬牙切齒道:“紀如昕,你再這樣心不在焉,我就。。。。。。”她看着他俯向自己的姿态,耳中聽着他有些懊惱有些不甘的聲音,石仲偉說的話瞬間滑進腦海,他說齊禹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嘴巴比腦子動作快,她聽見自己說:“你就怎樣?”待要後悔已是來不及,只見齊禹嘴角一抿笑了。他緊緊盯着她,眼睛都亮了一亮,慢慢更向她靠近,呼出的氣息快要噴在她頰上。如昕幾乎聽到轟地一聲自己臉燒着的聲音,心跳也不受控制地怦怦怦越來越快。在殘存的理智的努力下,她艱難地将自己往後移了又移,結結巴巴地說:“吃,吃飯吧。”

吃完飯齊禹硬要拉着她去散步消食。他們在東江邊漫步。江中波光潾潾,路燈的倒影跟着影影綽綽地晃動,江面上微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風吹着如昕的發,拂起她的裙擺,她靠在臨江的欄杆上,面向江面,享受這适意的晚風,呼吸着清甜的空氣。齊禹面向着沿江路,靠在如昕的身邊。他卷起的襯衣衣袖挨着如昕光裸的手臂,涼涼軟軟。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覺得心裏安寧而舒适,所有的憂慮愁思,都随着這江水,這風,消散在了無邊美好的夜色裏。

送如昕回家的時候,齊禹在地下停車場試探地問她:“不請我上去喝杯茶?”如昕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窒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說:“很晚了。。。。。。”

齊禹點點頭:“那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來接你?”如昕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了,門口出去就是地鐵,很方便的。早高峰堵車。。。。。。”

齊禹知道石仲偉已經跟如昕見過面。他一定已經把事情向她解釋清楚。可是齊禹一直在想,自己還是必須給她一個交代,來自于他自己的交代。他想了想,下定決心,說:“如昕,以前我。。。。。。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都是我的錯。柳夢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可是。。。。。。都是我的錯。”他說的很慢,很艱難。但他一直直視着她,在光線明明暗暗的停車場,安靜到只聽到他們兩個人心跳的地方,勇敢地接受命運的審判。如昕擡頭看着齊禹臉上的沉痛和後悔,她的眼圈慢慢熱了,一股委屈抑制不住地沖上來,激得她鼻子忍不住發酸,徒勞地眨了好幾次眼睛,淚水還是自顧自地湧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洶湧。好像這些年的委屈,這些痛,這些辛苦和思念再也不能壓抑,統統一洩而出。她用手掩住臉,失聲痛哭。齊禹的心抽痛起來,他伸出手用力将如昕擁進懷裏,忍着眼裏脹脹的熱意,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乖,不哭了,是我的錯,我錯了。”如昕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齊禹的肩頭濕了一大片,凉凉地不舒服。她擡起臉來。他笨拙地用手抹着她臉上的淚,替她把汗濕哭濕的頭發撥開。她感到略微的尴尬,但心裏松快了許多,一直以來壓在心底的大石好像終于不見了,輕松了。她垂下頭。

“如昕。”他叫她。

“嗯?”

“我送你上去。”他停了停,“送到門口。”她終于點點頭。他攬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像擁着易碎的珍寶,向電梯走去。如昕在門口停住,她擡頭跟齊禹說:“到了。”他點點頭,說:“好。”可是他的表情很躊躇,遲疑着沒有離去的意思。如昕扭過頭,悄悄地抿了抿嘴。齊禹終于自嘲地笑了笑:“早點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如昕停了停,“慢點開車。”齊禹擡起手,把如昕額角的頭發再整理了一下,輕聲說:“進去吧。”

預算最終做了三個方案出來。一個三千萬,一個五千萬,一個八千萬。如昕覺得自己有必要回去曲餘,親自跟鄒董當面解釋這些預算方案。畢竟花他的錢,要花在什麽地方,能收到什麽效果,還是要讓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而且新來的運營總監也快要到職,如昕答應思怡要回去認識一下,大家以後就是同事了。會議室裏,齊禹跟如昕說:“做品牌這件事,錢投入進去,不能說一定會有好的效果。其實很多品牌,砸了大筆的錢,連水花都沒看到就消失了。你跟鄒董報告的時候要注意這一點,不要為了拿到預算,給他很大的希望,到最後又做不到就是你的責任。”

如昕點點頭:“我知道,不會跟他誇下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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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禹張張嘴,像有什麽話要說,最終還是沒有出聲。經過停車場那晚,如昕覺得齊禹更加跟以前不同了。他會每天帶早餐給她,有時是她愛吃的早茶點心,有時只是一杯咖啡,有一天早上竟然還帶了一束嬌豔欲滴的粉紅玫瑰。有事沒事的時候總要往她辦公室晃兩圈。搞到有一天在茶水間,賽娅和她同去泡玫瑰花茶,賽娅還說:“紀總監,這種事以後叫我們老板來做不就好了?不然他都找不到機會追你。”把她給鬧得臉都紅了。

“怎麽了?你想說什麽?”

齊禹看着她,眼神遲疑,帶着些試探:“如昕,我能跟你一起去曲餘嗎?”

如昕意外:“你去?幹什麽呢?”

齊禹低下頭想了想,這次話語順暢了許多:“我沒去過呢。聽說曲餘也是歷史文化名城,有許多的名勝古跡。現在天氣這麽好,正是旅游的好時節,我去玩啊。”

如昕有點懵,有點緊張,她無意識地重複道:“去旅游?”

他的表情理所當然:“對呀。你是東道主,剛好做我的導游。”

她撲哧一聲笑了:“算了吧齊總,我回去還是每天要上班,哪有時間帶你游山玩水?”

齊禹接話接得飛快:“那安安帶我玩。”

安安?如昕心裏一驚。莫非齊禹是想去她家?她心裏有些慌亂,聲音也低了下來:“安安那麽小,帶你玩什麽?再說我可能很快就會回來。你。。。。。。你就等我回來吧。”

齊禹的眼光籠罩着如昕,他的眼光裏有溫柔,有期盼,好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如昕在這樣的眼光籠罩下,覺得自己的心慢慢漲滿,像鼓鼓的春水,在生機勃發的大自然的召喚下,忍不住一波一波地要往外湧。她輕聲又重複了一遍:“等等吧,我很快回來。”

齊禹擡手覆住了如昕放在臺面上的手,慢慢握緊。她輕輕掙了一下,沒有掙脫,只好由他握着。齊禹正待要說些什麽,突然門口一響,李玫麗一邊說:“齊總,這份文件給你。。。。。。”她一擡眼看見兩人的情況,急忙一把捂住眼睛轉過身去:“啊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一邊說一邊急急跑出去了。

如昕的臉已經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她抽回手,也急急地走了。齊禹慢慢将雙手插進口袋裏站起來,他漫步到落地窗前往外看。燦爛的陽光下,樓下的兩條主幹道上車來車往,中間的綠化帶綠意盎然,各色花朵點綴其中。往遠處看,藍天高遠,幾縷白雲悠然地挂着。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這飽滿的藍天綠地一樣,漲滿了一種溫柔的感動和滿足。

發送預算報告給鄒董的時候,如昕也同時抄送給了思怡思藍和黃總。他們都是董事會成員,這麽大的案子,當然要提交董事會讨論。雖然博彙公司實際上算是家族企業,但因為有兩姐妹包括黃總都在分紅,是以內部的董事會還是存在的。如昕有給思藍打過電話,得知跟意大利客戶的會議已經結束,但因為品質問題比較嚴重,這個客戶又有明顯的想要拖欠貨款的意圖,談判一時陷入了僵局。

如昕說:“那你要先回來嗎?現在留在那裏也已經沒有什麽用。中國市場這邊的預算出來了,你回來大家讨論,早點把這件事定下來我們好開展工作。”

思藍倒想在意大利多留幾周,她說她要整理一下這半年意大利所有的訂單及合同,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問題存在,以免後續再出現任何暴雷現象。這倒是正經工作的樣子,如昕只得支持她。同時也叮囑她找時間看看預算報告,兩個人再約時間電話讨論,思藍好向鄒董表達自己的意見。即使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也不至于耽誤工作進度。

如昕一回到曲餘,就約了鄒董思怡和黃總讨論預算方案。根據推廣計劃,她整理了每一個步驟的開支明細,附上前段時間她和李玫麗及齊禹拜訪的各個平臺,網站,意見領袖的報告,報價,不可謂不詳細。如昕向他們講解了每一筆費用的用途,希望達到的效果,不同規模檔次的不同價位。她知道不可能這麽快就讓鄒董做出決定,但當大家問完問題後集體保持沉默的時候,她還是暗暗嘆了口氣。做傳統銷售的公司想要突破這種模式,擺脫對舊有方法的慣性和依賴,真的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可是從她的角度,也不好過多地逼迫自己的老板,只好說:“鄒董您先看看,需要再進一步研究的話我們再讨論。”

晚上齊禹打電話給她,問她進行得如何,如昕一五一十說了。齊禹沉吟了一下,問她:“所以你的想法是?”如昕想了想,說:“我想只能等思藍回來,讓她來催促她爸。另外你不是說思怡是關鍵麽?她請的運營總監過兩天就到了。我看看情況,要怎麽跟她溝通。”齊禹接着問:“黃總那裏呢?”如昕答道:“暫時不管他。思藍思怡都沒有問題,鄒董就沒有問題。屆時他怎麽樣不重要。”

齊禹沒有說話。如昕想難道自己說錯了?有些不确定地問他:“有問題嗎?”

“沒問題,現在只能這樣。”沉默了一會兒,齊禹突然開口,聲音低了許多:“跟我視頻好嗎?”

如昕心裏一驚,心跳明顯快了起來。她嗫嚅着說:“我,我披頭散發的,沒,沒洗臉。。。。。。”電話那頭的齊禹輕聲笑了:“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如昕的臉更熱了。他确實見過她許多樣子,但此刻穿着吊帶睡衣睡褲窩在床上的樣子他實在是沒見過。只得說道:“明天吧,明天。上班的時候我們可以視頻。”齊禹輕籲了一口氣,如昕莫名地覺得他似乎也有一點放松了的樣子。只聽到他說:“好吧,你早點睡。”好像齊禹經常在跟她說好吧,早點休息,早點睡之類的話,如昕輕輕笑了一聲。齊禹問她:“你笑什麽?”

“笑你總在讓我早點睡。”

“那你跟我說。”隔着電話,卻讓這句話更像是在耳邊的私語,她幾乎能聽到他的呼吸。“嗯,你早點睡。”如昕輕輕地說。

“睡不着。”

“為什麽?”

“想你。”

如昕覺得自己的腦袋轟地一聲,一片空白,黑暗中只聽到她的心跳聲咚咚咚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明,明天還要上班,我,我先睡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摁熄了電話躺下。心跳卻還并未放緩,眼光灼灼地瞪着天花板,腦子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好半天才呻吟一聲,抓起枕頭蒙在自己頭上。

第一次見到傑的時候,如昕感覺十分驚豔。他是加拿大人,個子很高,很瘦,年紀看不太出來,約莫四十出頭的樣子。卷曲的棕色短發,眼睛非常明亮,鼻子高而挺,嘴巴半藏在濃密的絡腮胡裏。思怡領着他過來,向如昕介紹:“這就是我們新來的運營總監,Jay。Jay,這是我們的銷售總監紀小姐,我們公司閃閃發亮的新星。”思怡笑眯眯地,神情輕松而愉快。如昕很少見到這種狀态的思怡,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嚴肅而緊張的。傑向如昕伸出手:“Jenny  你好,認識你很高興。Bonnie常常跟我說到你。”他彬彬有禮,嗓音低沉悅耳,他不會說中文,大家只得和他英語交流。

帶着他在公司裏各處轉轉,介紹給主要的員工認識之後,思怡把如昕叫進了自己辦公室。“如昕,傑以前也在東江工作。他之前是VG公司的中國辦公室副總,我們是幾個月前通過一個朋友認識的。”如昕點點頭,知道思怡的用意。她堅定地說:“我一定全力支持傑的工作。”妙的是,除了運營總監這個名號,思怡并沒有公告傑具體的工作範圍。思怡似乎對如昕的表态很滿意,她微笑着說:“謝謝你如昕。等下你跟傑聊聊,把公司的情況再向他介紹一下。”

下午茶過後,如昕到傑的辦公室敲敲門,傑微笑着把他迎了進去。如昕說:“歡迎你,傑。思怡讓我把公司的情況跟你再介紹一下。”

傑笑了,他摸摸頰邊的胡子:“如昕,沒來的時候,公司的情況我也大致了解過。這裏面有幾方勢力,人心不齊,執行力比較差。幾十年的老公司,當然各個系統也比較老化,人浮于事,效率低下。”

如昕心驚于傑的犀利,既然他這麽直接,自己也沒必要裝模作樣。她說:“可是你知道,我痛恨這種政治鬥争的亂象。”傑沖她擠擠眼睛:“大公司到處都一樣,中國美國加拿大的公司都一樣。”他再次向如昕伸出手:“如昕,感謝你的坦誠。我不是說這種現象正常以及可以接受。這其實就是我來的目的,我會慢慢整理清楚,把博彙變成一個清晰的直接的國際公司。”

如昕默默地說希望如此,祝你好運。她既然已經選擇了站在思怡一邊,自然也會提供相應的協助,就看傑有沒有這個能力,能不能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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