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容不下

話說完，穆從文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然後，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楊氏。

楊氏自搬進安和堂之後就性情大變，尤其是在這種家宴上，哪怕兒孫都哄着捧着她，她仍随時有可能給冷臉。

但這一次，楊氏卻沒有冷臉，而是點了點頭：“好。”

只這一個字，就叫這屋裏氣氛頓時就輕松下來。

随後，孫氏領着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們一起向楊氏送上節日祝詞，之後才開始動筷。

等到飯吃完，桌上的酒菜被撤下去，大人們坐在一起喝茶，孩子們被帶到了耳房去玩。

穆從文看着自己的兒子兒媳們，一臉欣慰地道：“你們兄弟之間就該像現在這樣和睦相處才是，不管什麽事，萬不可傷了兄弟情分，知道了嗎？”

話說到這裏，還特意看了穆玮和穆珩一眼。

毫無疑問，這說的就是前兩日這兩人差點打起來的事。

姜嬈在心裏嗤笑一聲。

穆從文向來只管過自己的悠閑日子，就算知道穆玮和穆珩之間的矛盾所在，他也絕不會想着這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而只會說兩句這種話和稀泥。

要不是想着馬上就要提起的過繼分家之事不會讓穆從文好過，姜嬈說不得這會兒就諷刺幾句了。

穆玮聽了這話，頓了頓，看了穆珩一眼：“我是兄長，也該讓着弟弟些……”

一個“讓”字，用得極為精妙了。

說的好像是穆珩在無理取鬧，而他在包容穆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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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楊氏聽到這裏，将茶盞放在手邊，道：“老二，我有件事要說。”

是要說，而不是要商量。

穆從文和孫氏這時哪裏能猜到楊氏要說什麽，聞言立即恭敬地道：“母親您請說，只要是母親的吩咐，兒子絕無二話。”

這話說的好聽，但楊氏的面上仍沒有什麽表情，她道：“你大哥已經去了二十幾年了，我前兩日夢到他了，他說他名下連個子嗣都沒有，在泉下都難得安寧……”

穆從文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大哥穆向武，算是他最不想提起的那個人。

當着楊氏的面，穆從文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母親，您的意思是……”

楊氏道：“我想把明遠過繼給你大哥。”

明遠是穆珩的字。

一聽這話，穆從文和孫氏異口同聲地道：“我不同意！”

“不同意？”楊氏眼利如刀：“你們有四個兒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既然從小就沒對這個兒子上過心，倒不如過繼給你大哥，也好叫你大哥也享受一下來自兒孫的香火！”

穆從文和孫氏頓時白了臉。

他們對穆珩怎麽樣，他們自己是再清楚不過，只是以前楊氏從來不管，他們便以為楊氏并未注意。

原來，楊氏不是沒注意到，她只是沒說而已。

可是……

要把穆珩過繼給穆向武，他們都不同意！

不僅穆從文和孫氏不同意，穆珹三兄弟也都不贊同。

只不過，比起穆從文和孫氏，他們三兄弟之所以不贊同，還帶了些小心思。

但楊氏可不管這些人同不同意，時隔這麽多年她再提起過繼之事，當然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輕易放棄。

“這些年你們是如何對明遠的，想必你們自己再清楚不過，人心都是肉長的，并不是孩子是你們生的就會永遠視你們為天，與其把最後一點親情都消耗殆盡了，倒不如趁着現在分開，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楊氏道。

穆從文和孫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楊氏這些話，無疑撕破了這些父慈子孝的假象。

兩人不敢對楊氏發作，卻是都看向了一直靜靜坐着的穆珩。

毫無疑問，在過繼這件事上，楊氏與穆珩之前一定是通過氣的，要不然穆珩現在不可能會這麽冷靜。

這讓兩人一時怒火中燒。

“老三！”穆從文怒聲道：“怎麽着，這侯府是容不下你了嗎？”

而孫氏，原本也是要開口指責穆珩的，但她突然就想起了前幾日，穆珩說的那句“如你所願”。

在這之前……

她說了什麽？

她說，她消受不起姜嬈這樣的兒媳婦。

所以，早在那時，穆珩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過繼給穆向武了嗎？

孫氏突然有種自己正在失去很重要的東西的感覺。

說來也可笑，從前她從未将穆珩這個兒子看得有多重要，可現在，當她知道她要失去他了，這個兒子的分量好像一下子就重了起來。

穆珩站起身看向穆從文，看似溫和淡然，卻又鋒銳得讓人不敢直視：“不是這侯府容不下我，而是這侯府從來都沒有容得下我！”

他的語氣并無怨恨，但正是這種平淡，才更戳人心。

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又有誰能半點怨氣都沒有？

要經歷多少期望之後的失望，才會這般平淡？

穆從文和孫氏一時都啞然。

說到底，他們對自己的作為再清楚不過，他們也并沒有那麽理直氣壯。

兩人看看楊氏，再看看穆珩，都知道這一次只怕不是他們随意反對幾句就能了結此事了。

諸多情緒突然湧上心頭，孫氏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尖聲道：“老三，你是我生下來的，你只能是我的兒子，我不允許你過繼！”

聽到這裏，姜嬈再忍不住：“母親，原來你也知道，他是你生下來的呀！”

孫氏語塞。

過往的一幕幕從她眼前劃過，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後悔起自己對穆珩的冷淡與忽視。

那個小小的，眼裏只有她的孩子，若她過去曾給過他溫暖，哪怕只有那麽一絲絲，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楊氏這時候發話：“現在明遠已經長大成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既然他自己願意，那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明日我便請了族中族老做見證，正式将明遠記到你大哥的名下。”

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