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寒心

穆家的端午家宴，就在這樣近乎凝滞的氣氛中不歡而散。

就如同楊氏所說，穆珩現在已經長大成人，對他自己的事已經有足夠的話語權，就是穆從文和孫氏再如何反對用處也不大。

更何況，還有楊氏在。

穆從文和孫氏是穆珩的親生父母，他們可以說穆珩不孝，但同樣的，楊氏也是穆從文和孫氏的母親，她同樣可以說穆從文和孫氏不孝。

當然，再怎麽說也是一家人，倒也不必鬧得如此。

衆人散了之後，孫氏怏怏地回了卧房，而穆從文，在猶豫了一番之後，卻是往了安和堂而去。

楊氏回了安和堂才歇了一會兒，就聽胡嬷嬷說穆從文來了。

“讓他進來吧。”楊氏道。

胡嬷嬷把穆從文領進正房，然後帶着房裏的丫鬟婆子們一起退了下去，将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子。

楊氏淡淡看了穆從文一眼：“你來，是為了明遠過繼的事？”

穆從文沉默了半晌，“是也不是。”

他不想把穆珩過繼到已故的兄長名下，他也想問問楊氏，在她的心裏，他就那麽不及兄長嗎？

可話到了嘴邊，他又不知要從何說起。

倒是楊氏，看着穆從文這副模樣，冷笑一聲：“是不是想質問我，為何你兄長死了二十幾年，我的心裏還是只念着他，一點不想着你這個還活着的孝順兒子？”

穆從文忍了又忍，一句埋藏在心裏許久的話，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母親，我也是您的兒子……”

楊氏冷冷看着穆從文，突然抓起手邊的茶盞，朝着穆從文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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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穆從文下意識地偏頭，只怕此刻就要頭破血流了。

“母親！”穆從文驚呼。

“你也有臉說出這種話？”楊氏冷聲道：“明遠也是你兒子，這麽多年她被孫氏苛待，你可曾管過他？”

穆從文啞然。

楊氏看着穆從文這啞口無言的樣子，“沒錯，我确實看重你兄長，也以你兄長為傲，但你自己扪心自問，我重視你兄長的時候，有沒有忽略過你？有沒有不把你當人？”

穆從文沉默。

沉默是因為，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楊氏是個好母親，就算次子各方面都遠不如長子，但她也從未因此就看輕過長子，她想着，次子也不用繼承家業，等到将來囑咐長子，在她與老侯爺百年之後多照應着些弟弟，侯府的家業也可以多分一些給次子，如此，次子的日子總也不會難過。

但她沒想到，讓她驕傲的長子會走在她前面。

她更沒想到的是，她竟從來沒有看清過她那個孝順父母、友愛兄長的小兒子啊。

“我對你也算問心無愧，正因為如此，當初在你兄長去後，看到你躲在暗處笑得那麽高興，我才那般寒心！”

說到後來，楊氏的聲音裏盡顯悲哀。

長子意外離世，楊氏确實傷心，但那畢竟只是一個意外，她傷心之後也能夠接受事實，想着要好好活着，帶着長子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着。

可是……

當她親眼看到，她的小兒子在長子靈前高呼着“兄長”悲痛萬分，出了靈堂之後，卻迫不及待的在游廊拐角處笑得無比惬意，她卻瞬間萬念俱灰。

她最看重的長子早早去了，還剩下的這個小兒子卻是個如此讓人寒心的，這不僅讓楊氏寒心，也讓她不由懷疑起自己這些年對小兒子的教育是否真的做到位了。

若她真的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為何她的小兒子會表現得如此涼薄？

但楊氏最後也想明白了，不是她沒有教育好，而是因為天性如此。

心寒失望之下，楊氏徹底冷了心腸。

所以，後面的那些日子，她極少再見穆從文，老侯爺過世之後，她更是早早搬進了安和堂裏以求清淨。

穆從文瞬間就白了一張臉。

他只覺得，楊氏的目光就像是利刃一般，讓他不敢直視。

他沒想到楊氏會說出這些話。

“母親，我不是，我不是……”

他想為自己辯解，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怎麽說？

說他沒有在兄長離世之後暗自慶幸？

說他沒有在那時高興于自己能夠襲爵？

穆從文白着一張臉，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安和堂。

胡嬷嬷看着木然的楊氏，不由輕喚了一聲：“老祖宗，您不要太傷心……”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安慰只是徒然。

楊氏這一輩子也就只有兩個兒子，每每見着兩個兒子兄友弟恭，她心裏都覺滿足，可到頭來，長子早逝，次子卻是直接扒開了那層友愛的皮，在為長子的早逝慶幸高興。

如何能不傷心呢？

甚至，可以說是死心。

看着胡嬷嬷那擔心的模樣，楊氏卻是笑了：“我不傷心，向武馬上就會有兒孫，我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會傷心？”

楊氏是真的釋然了。

身為母親，她做到了自己能做的，她能問心無愧。

至于其他的……

她已經一只腳踩進了棺材裏，兒孫自有兒孫福，別的她也就不管了。

人呀，就是要看開一點！

……

第二日一早，就有穆氏一族的族老登門。

這是楊氏早就打點好的。

也是到這裏，穆家衆人才真正的确認，不管是老祖宗還是穆珩，他們說要過繼是認真的，而不是随口說說。

過繼之事，說起來複雜，但其實也簡單。

不過就是在族老的見證之下修改族譜，将穆珩記到穆向武的名下。

穆家衆人聚到祠堂，看着族老一筆一劃的在穆向武的名字下面寫上穆珩的名字，心裏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穆從文這時仍有些失魂落魄，但孫氏卻是眼裏升騰着怒火，瞪向穆珩和姜嬈。

這讓姜嬈有些無語。

瞪穆珩就行了，瞪她做甚？

總不能，孫氏這也能将鍋扣在她頭上來，覺得是她逼着穆珩的吧？

真是不知所謂！

修改族譜之後，衆人又給祠堂裏的先人們上了香。

而這一次，穆珩作為穆向武的嗣子，單獨給穆向武上了三柱香。

青煙袅袅升起，那原本看着有些孤獨的牌位，在這時也似是多了幾分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