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來得還真快。”話是這麽說, 戚靈靈卻并不意外,皇宮禁地,耳目衆多, 他們能蒙混過關已經算運氣好, 不可能真的瞞天過海。

好在他們已經查出了不少有價值的線索,這一趟來得不虧。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幾乎同時一個聳身飛至半空, 可就在他們即将躍上宮牆之時, 祁夜熵忽然眼神一凜, 驟然收住向上之勢, 同時伸手将戚靈靈往下一拽。

與此同時, 樹梢的鳥巢中一只被人群驚起的宿鳥展翅飛向空中,忽然發出一聲哀鳴,眨眼間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戚靈靈落到地上, 還沒站穩,看見這一幕,不由出了一聲冷汗。

“你怎麽知道的?”她望了望空無一物的夜空,心有餘悸地問祁夜熵。

祁夜熵:“感覺。”

戚靈靈:“……”

大佬不愧是大佬,如果不是他直覺準得驚人, 燒成火球的就是他們了。

“是誰?”戚靈靈問道。

“我還想問你們呢!”方才那個男人的聲音從牆外傳來。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越過宮牆, 像蝙蝠一樣滑了過來, 兩人定睛一看,發現那是個穿着黑色道袍的男人。

他站在宮牆頂上, 手執黑色拂塵, 黑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像是一只怪異的黑鳥。

緊接着數十道白影逾牆而入, 戚靈靈發現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拽着一根風筝線似的銀絲, 絲線沒入無星無月的夜空。

“應該是某種陣法。”戚靈靈道。

祁夜熵微微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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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道人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你們可是白日入宮那女妖道的同黨?”

戚靈靈知道他說的八成是沐詩月,正想否認,心念一轉,改口道:“你才是妖道,你把我妹妹藏到哪裏去了?”

這一句出口,連祁夜熵都對她的反應之快感到意外。

水鏡外的看客們更是目瞪口呆。

林秀川:“小師妹為何這麽說?這不是坐實了同黨之說麽?”

秦岸雪眼珠子轉了轉,笑着解釋道:“沐詩月想把小師妹他們拖下水,可如今他們已經在水裏了,不知道是誰拖誰。”

舒靜娴等人也明白過來,小師妹和小師弟大鬧皇宮,如果他們被逮住,責任是三個人分攤,如果他們逃脫,那麽鍋就全甩到了沐詩月頭上,無論如何,這一“同黨”,吃虧的都是沐大千金。

“不愧是小師妹,這下那姓沐的丫頭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舒靜娴笑道。

看客中已有人漸漸回過味來,佩服之餘,覺得這首富之女實在有點可怕,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記報一箭之仇。

水鏡中,那黑袍道人冷笑了一聲:“果然是同黨餘孽。”

戚靈靈:“啊對對對,你們把我妹妹抓哪兒去了?快把她交出來!”

黑袍道人拂塵一抖:“立刻束手就擒,就讓你們姐妹團聚!”

戚靈靈輕笑了一聲,足尖一點輕輕躍起,右手比槍對準那道人,朱唇輕啓:“砰!”

黑袍道人如臨大敵,趕緊揮出拂塵抵擋,卻不想什麽都沒發生,原來她只是虛晃一槍。

就在這時,冷不防一道寒冰咒從旁向他襲來,他瞥見時抵擋已經來不及,只能橫推一掌,生生以掌力消解,冰箭化作無數冰棱向四周飛去,一個白衣道人猝不及防被冰錐刺傷腹部,忙不疊用手捂住傷口。

祁夜熵趁此機會飛身上前,手中霜刃一閃,那白衣人手中銀絲瞬間斷裂。

白衣人像是受到重擊,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向後飛去撞在宮牆上,然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法陣破了一個缺口。

水鏡外其他人不清楚祁夜熵的根骨,只不過感嘆這小弟子沉默寡言,沒想到關鍵時刻沉着冷靜且靈活機變,戚靈靈已經夠搶眼,沒想到他并沒有在小師姐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兩人配合無間,簡直像是一起戰鬥過千百次一樣。

湯元門衆人受到的震撼更大,因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小師弟的根骨有多平庸,修為更是約等于無。

良久,舒靜娴問林秀川:“小師弟剛才那個咒法是你教的?怎麽從沒見你用過?”

林秀川喜憂參半地搖搖頭:“我只教了他最基本的冰咒而已。”

舒靜娴難以置信:“真的假的?不是你教的難道是他自創的?”

林秀川苦笑了一下,取出自己的觀天鏡,把剛才祁夜熵畫符那段用最慢的速度回放了一遍:“他似乎是把龍吟訣和玄冰咒結合在了一起。”

舒靜娴吞了口唾沫,半晌道:“咱們湯元門祖墳是不是冒青煙了?一個小師妹就夠厲害了,又來一個。”

水鏡內,戚靈靈故技重施。

黑袍道人心中冷笑,這丫頭以為同樣的花招能騙他兩次?

他絲毫不去理會,只專心對付祁夜熵,卻不想随着那一聲輕輕的“砰”,一股強大的氣流如箭矢破空,正中他胸口,打得他一懵。

本來戚靈靈煉氣期的法力根本不足以傷到他,可他心中篤定,壓根沒有防範,竟然一失足從宮牆上墜落下來。

戚靈靈:“跑!”

話音未落,祁夜熵已經拽起她的後脖領,把她整個人提了起來,飛快地穿過陣法的缺口飛掠而去。

他的身手敏捷輕盈得不像活人,戚靈靈只覺整個人忽上忽下,寒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等她再次落到地上站穩腳跟,轉頭一看,宮城已在身後十丈開外。

她仍舊有些茫然:“這就逃出來了?”

祁夜熵淡淡“嗯”了一聲,似乎不明白她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戚靈靈揉了揉生疼的脖頸,祁夜熵這才發現他剛才只顧提着她逃跑,下手重了些,少女白皙的秀頸上勒出了一道紅痕,像是一條朱砂畫成的細線,又像一條珊瑚璎珞。

仿佛有一股細微的癢意,順着這根細線蔓延到他咽喉中。

祁夜熵的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他移開視線:“弄疼你了。”

戚靈靈擺擺手:“無妨無妨,那種時候逃命要緊,哪裏顧得上。我能撿回一條命多虧了小師弟。”

她頓了頓:“這裏也不安全,趕緊走吧。”

兩人如疾風般掠過一座座屋頂,直到宮城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方才找了個屋脊坐了下來。

戚靈靈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刺激。到這裏以後碰到的都是普通人,都快忘了這是個試煉秘境了。”

她偏過頭去看祁夜熵:“剛才你和那道士交過手,看得出他的修為嗎?”

祁夜熵對人類修士的修為沒什麽概念,只能同他有限的見識比較:“比那位柳姓道長高不少。”

戚靈靈臉色微微有些凝重:“我也覺得他的修為肯定在元嬰上層以上,說不定都有化神了。難怪沐詩月一進宮就被逮住了。”

她半真半假地抱怨:“新弟子的試煉搞那麽難幹嘛,太狠了。”

祁夜熵沒說什麽,但輕輕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

戚靈靈:“……”在大佬看來大約是小菜一碟吧。

經他們這麽一說,評審席上有人感到了不對勁。

太衍宗的評審道:“羅浮的試煉向來以考驗謀略、機變、勇氣為主,這次的秘境是誰選的?怎麽會有這麽難的關卡?似乎不是新弟子試煉的難度。”

七星派長老皺着眉冥思苦想:“老夫總覺得這個秘境似曾相識,應當不是錯覺。”

北宸道君撫着下巴自言自語似地道:“剛才那個陣法,在下也有似曾相識之感,只是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幾人議論半天也沒議論出個所以然來,只好閉上嘴繼續看水鏡。

修道之人用不着睡覺,但夜裏一般也會回房打坐冥想,可是這回衆人卻渾然不覺夜色已深,仍舊牢牢盯着湯元門兩人的水鏡,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環節。

水鏡中兩人在屋頂上休息了一會兒。

祁夜熵瞥了戚靈靈一眼,見她托着下巴似乎在沉思,問道:“小師姐在想什麽?”

戚靈靈臉微微發燙,清了清嗓子:“沒什麽。”

生怕人家不信,她還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我在想一個嚴肅的問題,關于一門高深的學問。”

其實她是在想公主給驸馬下藥煮飯的事。

這種事,男人真的能被強迫嗎?

她一個牡丹女青年想破了頭也想不出來,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了。

身邊就有一個現成的男人,但是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問。

祁夜熵眼底閃過一抹狐疑,不過并沒有揭穿她。

戚靈靈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子裏擠了出去,問祁夜熵:“小師弟,你剛才說公主不是公主,意思是公主被人奪舍了吧?”

祁夜熵點點頭。

戚靈靈:“我也這麽想。驸馬對公主的态度實在太可疑了,凜香認為驸馬是因為公主的病心生愧疚,但如果驸馬認定公主蛇蠍心腸,看見“毒婦”遭到報應只會覺得她活該吧?哪裏來的愧疚?”

她頓了頓:“還有小師弟你提醒我的稱呼問題,公主習慣稱驸馬表字,病中改了稱呼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但也算一個異常的細節。還有小蓉的死,也有不少說不通的地方。”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無論如何,這些風波都是因為青梅到京城引起的,先把她找出來再說。”

祁夜熵:“小師姐覺得她還活着麽?”

戚靈靈搖搖頭:“不管公主是不是真被青梅奪舍,驸馬看樣子是信了。所以他應該知道自己未婚妻已經死了。”

她頓了頓:“青梅進京時借宿在尼姑庵,公主只派了小蓉一個人去,假設小蓉殺了青梅,不管帶去的是白绫還是毒酒,她一個宮女應該沒本事把屍體搬來搬去。所以要麽她把青梅就地害死,處理掉屍體,要麽把她誘到其它地方弄死。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她應該沒辦法把屍體搬運出去,屍體很可能還在庵裏某個地方。如果是第二種情況,庵裏的尼姑多少也知道些線索。”

根據凜香提供的線索,兩人起身便往城西行去,約莫行了一裏路,祁夜熵忽然道:“小師姐,我們好像走錯路了,那侍女說是城東的真善寺,我們在往西走。”

戚靈靈有些詫異,一來她記得清清楚楚,凜香說的是城西,二來凜香壓根沒說尼寺的名字。

祁夜熵不可能無緣無故瞎說,她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他,祁夜熵無聲地比了個“裴”的口型。

戚靈靈電光石火之間明白過來,他們八成是被裴谌跟蹤了——為了避免開挂,秘境中削弱了他們的視力和聽力,八卦蟲這樣的道具當然更是禁止使用,所以他們的五感只是比常人高一點而已。

裴谌的修為比他們高了幾個檔次,跟蹤竊聽都更有優勢,至于祁夜熵是怎麽發現的,就不得而知了。

戚靈靈心念如電轉,瞬間想到了幫助男主一鳴驚人的辦法。

她配合祁夜熵演戲:“哎呀,我們這是在往西走?我這路盲沒救了。”

她說着馬上轉過身往相反方向走。

走了幾步,祁夜熵問:“小師姐,驸馬未婚妻真是被抛屍在尼寺麽?”

戚靈靈:“多半是了。都怪我,走錯方向耽擱了那麽久,趁着天沒亮趕緊去找,天亮尼姑都醒了,就不方便了。”

祁夜熵:“那侍女一個人,倉促之間應該沒辦法把屍體好好掩埋吧?”

戚靈靈不由在心中為他喝彩,大佬真是太上道了,她正想着怎麽自然地提起話頭,大佬就給她搭好了戲臺。

“當然,”戚靈靈一本正經道,“多半是用現成的設施,比如水井、深坑、池塘……對了,還有一個地方千萬不能忘記,就是茅廁!”

祁夜熵用為難的語氣重複了一遍:“茅廁?”

戚靈靈:“對了,茅廁的可能性特別大,公主不是善妒嗎?把情敵殺死扔進肮髒惡臭的茅坑裏,肯定能滿足她的報複心理吧!”

她語重心長地道:“小師弟,我知道你愛幹淨,可是這只是個秘境,秘境裏的東西都是假的,茅坑是假的,茅坑裏的東西也是假的,你這樣想就行了。再說身為修道之人,應該看破一切色相,意志堅定,能為常人所不能為。”

比如掏茅坑。

祁夜熵裝出一副受教的樣子:“小師姐說的對。”

戚靈靈:“那趕緊走吧。”

她正想着裝個受傷昏厥什麽的,卻不想祁夜熵比她先一步捂着小腹,單膝跪地,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戚靈靈一看就知道大佬在演戲,因為在鬥妖場上他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但是眉頭都沒皺一下。

“小師弟,你怎麽了?”她努力忍着不笑場,趕忙扶住他。

“小師姐,”他微微顫抖着聲音道,“你先去吧,查案要緊,我在這裏等你……”

說話間,深色的液體從他指縫間流出來,血腥氣頓時在寒夜裏彌漫開。

戚靈靈:“!”

知道大佬您完美主義精益求精,但也用不着這麽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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