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我是前任國師的孫女, 我五歲那年,祖父牽扯進宮中巫蠱案,被夷了三族, 我是家裏唯一一個未滿十歲的女孩, 僥幸免于一死,沒入掖庭為婢。”小蓉用平淡的口吻道, 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但他們不知道, 我生而早慧, 且因為命格的緣故, 一出生就被祖父選中, 将來繼承他的衣缽, 雖然他還來不及傳我所有法術,卻教我背了許多心法口訣,我從兩三歲開始記事, 即便過了十多年,我也清楚地記得我的祖父飲下鸩酒後整個人反弓的模樣,還有父母、叔嬸、兄弟……所有那些族人死在刀下的模樣。”

她輕笑了一聲:“皇帝竟然敢把這樣一個仇人的孩子放在他最寵愛的女兒身邊,也真是心大。”

也許不是心大,戚靈靈心道, 不過是權力的傲慢罷了。

小蓉憑空出現在夜色中, 幾乎讓人懷疑她是人是鬼, 但是她分明披着公主的皮囊。

沒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的,連祁夜熵也沒能察覺她的氣息, 這顯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不過小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 并沒有立即向他們動手, 仿佛在說, 你們盡管試試逃跑, 像你們這種小角色,我想什麽時候收拾都可以。

戚靈靈和祁夜熵也沒打算逃。

戚靈靈對劇情充滿好奇,而大佬看着小蓉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經驗值。

小蓉好整以暇地看向蘇屹:“蘇驸馬,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蘇屹眼中迸發怒火,他猛地站起身,向她直沖過去:“是你殺了阿念,你這殺人兇手,兇手!”

蘇驸馬文武雙全,體格強健,精于騎射,盡管喝了酒,出手還是很迅捷,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掐住女子的脖頸時,他卻忽然向後倒飛出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

蘇屹後背撞在樹上,然後面朝下跌倒在地,他想用雙臂支撐着自己爬起來,但稍一動作後背立刻傳來一陣劇痛,骨頭似乎斷了,喉頭湧起一股腥甜,鮮血順着他嘴角流了下來。

戚靈靈瞥了眼小蓉,只見她低頭看着蘇屹,臉色如常,甚至有點怡然自得的意思,這可不像是對待心上人的态度。

本來以為是三女搶一男的狗血劇情,看來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至少這個摘下面具的小蓉,不像是個戀愛腦。

蘇屹雖然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卻還是咬牙切齒地罵着:“兇手,殺人兇手……”

小蓉一哂:“如果我是兇手,你是什麽?蘇驸馬?”

她閑庭信步一般踱到蘇屹跟前,伸出手往上一提,蘇屹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被拎到半空。小蓉一揮手,把他甩了出去,他的後背再次撞在樹上,順着樹幹滑下來。

蘇屹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架了,疼得冷汗直冒。

他喘着粗氣道:“是你騙我說她殺了阿念,我才……”

小蓉聲音裏的譏诮更濃:“怎麽,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說?不單是公主,難道阿念姑娘的死你就沒責任?”

蘇屹:“阿念……是你殺了阿念……”

小蓉嗤笑了一聲:“她本來好好的呆在江南,為什麽會來京城?”

蘇屹語塞。

小蓉:“因為你的那封書信,你很了解阿念姑娘,明知道寫些什麽才能讓她死心,但是你故作絕情,實際上字裏行間都顯出自己的迫不得已,你知道她看得出來,你就是為了讓她看出來,這樣她就不會怪你,是不是?”

蘇屹想搖頭否認,脖子卻沒法動,因為他知道,她所說的都是事實。

小蓉繼續道:“假如你果斷些,兩個女子之間只需負一個,可你偏偏太貪心,什麽好處都落着,什麽責任都推得一幹二淨,結果兩個人都被你害死。”

蘇屹:“害死他們的明明是你!還有那個女人,她是自作自受,死不足惜,怎可與我的阿念相提并論!”

小蓉偏了偏頭,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你既然這麽理直氣壯,怎麽不敢擡頭看這張臉?”

話音甫落,那根無形的繩索牽着蘇屹的脖頸迫使他轉向她,蘇屹忍不住閉上眼睛,可是眼皮卻不聽使喚,他不得不直面那張臉,公主的臉。

小蓉又道:“再說你當真那麽抗拒麽?我看你也沒少受用,那一晚叫了幾次水,蘇驸馬可是忘記了?”

她冷不丁提起那不堪回首的一晚,就像是揭開了他的傷疤,蘇屹那俊秀的無官因憎惡和羞恥而扭曲起來,其中似乎還夾雜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那是她……”後面的話他卻說不下去了。

小蓉冷靜地看着他的神色:“你是不是想說,那是她逼你的?是她卑鄙無恥對你用了迷香,你是身不由己?”

她露出個有些俏皮的微笑:“你真的信麽?那你還真是不了解她。”

蘇屹立時怔住:“你是何意?”

小蓉:“我的意思難道你不明白?事到如今還在揣着明白裝糊塗麽?壓根沒什麽迷香。”

蘇屹如遭雷劈:“胡說!”

小蓉:“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蘇屹自言自語道:“這殺人兇手,滿口胡言……我不會上當的……”

小蓉露出一種既鄙夷又帶些憐憫的神色:“她那麽驕傲一個人,怎麽願意用這種手段得到自己心愛的男子,那樣說不過是讓你少些自咎罷了。”

“不可能……”蘇屹喃喃自語。

“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麽不敢承認?”

“一句承諾就那麽重要麽?就為了報你師父的恩情,就要一輩子守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麽?你喜歡她,你怎麽說不出你們在一起的時候聊些什麽,做些什麽?”

“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說讨厭我啊。”

“昨夜你不開心麽?行了,都是我的錯,我是壞人,是我逼良為娼,你沒有對不起你那小青梅,別擺出一張要上吊的臉,多大點事,說不定我明日就膩味了,到時候就放你走。”

……

的确,她那麽驕傲又跋扈的一個人,想要什麽就直接搶,怎麽會用迷香這種東西,就像她不屑于殺阿念。

小蓉細細打量着蘇驸馬,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張臉。

“我怎麽都不明白,她怎麽會看上你這種男人,”她道,“你知道為什麽本朝驸馬只有你能進禦史臺麽?你以為皇帝那麽好說話?天家的規矩可以随便改?是她在雪地裏跪了大半夜替你跪來的。”

蘇屹忽然想起公主有次徹夜未歸,翌日早晨才搖搖晃晃地回宮,他只當她是在哪裏通宵宴飲鬼混。

小蓉:“你肯定也沒發現,從那以後她就沒騎過馬吧?”

她敲敲膝蓋:“這兩條腿差點就廢了,如今還疼着呢。”

仿佛有只冰冷的爪子攥住了蘇屹的心髒,他忽然喘不過氣來。

“都是胡說,都是你騙我的……”他道,“她自己都承認了,是她殺了阿念……”

小蓉從鼻子裏輕哼了一聲。

蘇屹閉上了嘴,這種說辭連他自己也不信。

小蓉道:“也許這就是她的劫數吧,因此喪命也是無可奈何了。”

“對了,”她頓了頓道,“你知道麽?在她的魂魄被我絞殺的時候,她還在求我放過你。你要她的命,還要用別人的魂魄鸠占鵲巢,她明知此事竟然還替你求情,你說好不好笑?一個人怎麽會傻成這樣?你說的也沒錯,她的确是咎由自取。”

蘇屹感到臉上有些濕意,擡手一摸,發現不知何時淚已流了滿臉。

若是這副模樣讓她看見,也許她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吧?蘇屹這才發現,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一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真正的面目,原來他一直怕她看出他是多麽怯懦。

不,她一定早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在她面前的虛張聲勢,所以她才總是那樣洋洋得意,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不過,她既那麽喜歡你,我也想試試看,”小蓉還在繼續說,“說不定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好處呢?只可惜,你該聰明的時候裝糊塗,該糊塗的時候卻又不裝了,真是叫人失望……”

她說個不停,但蘇屹卻漸漸聽不清了,不知不覺中,他摸到了腰間的刀鞘,那是一把花裏胡哨的短刀,是那一夜之後她送給他的,說是送,也不太确切。

她好言相勸了一會兒,漸漸不耐煩起來,便從枕邊抓起這把短刀扔到他腳邊:“你真那麽恨我,就用這把刀殺了我然後自裁吧。”

他對着那張燦若朝陽的臉,到底沒能下得去手,她便蹬鼻子上臉,嬉皮笑臉地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頸:“你看,你還是舍不得吧,就說你喜歡我,還死不承認。”

他做夢都不曾想過,會有這樣厚顏無恥的女子。

他用力把她推開,緊緊攥着短刀沖出了偏殿。

自那日起,那把短刀便一直被他帶在身上,提醒他受的屈辱。他對自己說,要是有一天受不了她對他的羞辱,至少他還能自裁。

可是她死了之後,他已經不會再受她的“羞辱”了,他不知因為什麽緣故,還是沒把刀摘下來。

也許是預感到有一天終究能用上吧。

他從鞘中抽出短刀,向棺木望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刀刺入心髒。

劇痛襲來,然後又很快麻木,他的眼前模糊起來,他努力想要回想阿念的臉龐,至少在生命走到終點的時候,他想做對一次,可是江南細雨中的少女已然遠去,他眼前重重疊疊,全是那個美麗又張揚的身影,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最後回到最初,定格在月燈閣馬球場,馬上回眸,驚鴻一瞥。

“蘇子玉,你別總是叫我公主公主,我也有名字。”

“有本事你到死都別叫我名字呀。”

“明霜……”蘇屹無意識地喃喃。

她還是贏了。

作者有話說:

跟大家說聲對不起,今天發燒了,骨頭有點酸痛,不确定是普通感冒還是中招了,抗原暫時是陰性,不過昨天剛上過課的駕校老師今天告訴我他陽了。。想了想還是狗命要緊,明天請個假,恢複更新的時間看症狀往哪個方向發展,只要沒喪失勞動能力就照常更新哈~

最近疫情高峰,小可愛們千萬保重,多茍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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