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井夫人和松井夫人
“水。”
“蘋果。要削皮的。”
“餓了。剛吃完蘋果就不能餓嗎?”
“喂我。為什麽?因為拿不動筷子。為什麽拿得動蘋果拿不動筷子?你是在質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嗎?唉,小白眼狼,不對,是小綠眼狼……”
三井壽靠在病床上,對着面前的病號飯長籲短嘆。
他口中的小綠眼狼,也就是在下我,已經連續三天被他支使得團團轉,自問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指哪打哪絕無反抗。只是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今天喂飯,明天洗腳,後天恐怕就要搓澡了……不正之風,不能姑息。
“恩公息怒。只是這飯呢,還是自己吃比較好,多用筷子有利智力發育……”我賠笑。
“綠川同學似乎很關心我的發育問題啊?”三井也笑。
“應該的,應該的。”我自謙道,“互相關心,互相關心。”
恩公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我笑,笑得我心裏陣陣發毛。
“三井君,今天感覺怎麽樣?”查房時間到,前田醫生救我一命。
“挺好。”三井收斂笑意。
“是嗎?可是……”前田醫生看我一眼,截住話頭。
病患隐私權,醫護人員有義務對病人病情絕對保密,未經允許,親媽都無權知道病人所患何病。
我知趣地掩門而去,想想又不甘心,猶猶豫豫把右耳向門的方向貼去……啧,怎麽九十年代的建築隔音效果也這麽好……
背後響起一聲輕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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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一位中年太太正站在一米遠處微微笑。
剪裁合身的淡藍色套裝,同色系手袋,除了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鑽戒,周身再無多餘首飾。
真正的女神,無須碩大logo加持,氣質使然耳。
而此刻的我,正手腳并用緊貼門板,活活一只人形壁虎。
真正的女神經,碩大logo加持也不管用,氣質使然耳。
女神端的是見過大風大浪,面對人形壁虎仍面不改色,只含蓄輕咳,得體微笑。
我強忍內心崩潰噴發的小火山,同樣面不改色把自己從門上緩緩剝下來,含蓄地整整衣角,得體地鞠躬行禮:“您好。請問您是……三井學長的姐姐嗎?”
基因是個神奇的東西,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三井壽那雙多情的眼睛得自何處。
然而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女神也愛聽恭維話,尤其我恭維得如此純天然無添加——如果不是知道三井是獨子,我真會以為她是三井家大小姐。
果然,女神莞爾:“是綠川小姐吧?小壽常說起你,說你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
有意思的小姑娘?三井說的?是仙道說的才對吧……
病房門開,前田醫生走出來,看見三井夫人,當下禮貌致意。
不好打擾他們母子,我在夫人背後向三井揮揮手,用嘴型告訴他我晚點再來。三井似乎在想什麽,我揮了又揮,他才回過神來沖我點點頭。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今天是出院的日子。不過淋雨導致的輕微肺炎外加一些擦傷,如果不是想多陪三井,當天我就要申請出院。曠工曠課事小,醫院的走廊,查房的醫生,宵夜的泡面,每一樣都讓我想起次郎,每一次想起都像經歷了又一次失去。
我尚且如此,鐵男如何熬過這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那天他制服阿龍,卻沒有讓他沉/屍大海。鐵男做出了次郎才會做的決定:報警,然後送三井就醫。
三井腰部受重擊,新傷舊患齊發,連日下不了床,連翻身都艱難。今天總算能坐了,又一副嬉笑嘴臉。我的靈魂白長他十三歲,從那張臉上硬是看不出關于病情的蛛絲馬跡,這才發現三井雖然老犯渾又孩子氣,成熟的那一面其實城府頗深。
我收拾好随身行李,上樓和他道別,不料又吃了閉門羹。三井夫人似乎還沒走,屋裏傳來隐約的争執聲。再偷聽就太不好了,還是先回家吧。明天是次郎的告別式,我想早點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第二天微雨,我趕到的時候發現已經聚了好多人。鐵男的朋友穿着機車夾克,次郎的朋友穿着襯衫西褲,兩群人似乎格格不入,排隊獻花致哀的時候卻并不突兀。鐵男剪短了頭發,穿着黑色西裝,招呼周到,應答有禮,是個可靠兄長的樣子。然而從他朋友的反應來看,多數事先并不知道鐵男還有弟弟。他刻意把自己從次郎的世界剝離,不舍得對方的天空因為自己出現一絲陰雲,如今他再也無從知道,次郎說起他時的表情,是怎樣的依賴和自豪。
獻完花,我默默坐到最後一排,看着大相框裏次郎黑白色的笑,想着偷吃他的那些泡面,是怎麽也還不上了。欠人東西不還的感覺很壞,我欠了他的除了泡面,還有那樣真誠的善待和關懷。
也不知坐了多久,感覺有人在我身旁的椅子落座。轉頭,是同樣穿着黑西裝的三井壽。
“你不是……”我大驚。
三井捏捏我的右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起身去獻花,除了步伐有些遲緩,的确看不出異樣。
遠遠看着他和鐵男低聲交談,似乎說了很多話,最後他用力拍了拍鐵男肩膀。其實把鐵男視為兄長的,不止次郎。
三井坐回我身旁,我問他們說什麽了。
“鐵男問,如果他現在開始準備醫學院入學考試,會不會太晚。”
“你怎麽說的?”
“‘比十年前晚,但比十年後早’。”
一周後,三井出院。
我一會兒懷疑他在檢查時做了手腳,一會兒猜測醫院檢測儀器出現故障,一會兒又琢磨說不定他感染了櫻木野生動物般的恢複能力。然而次郎不在了,沒有內應,所有猜測均無從證實。唯一可以證實的是他比往常沉默許多,并且這沉默中,有拒絕靠近的訊號,讓我想起那個冷漠疏離的長發三井。
站在Bingo的櫃臺後,我在筆記上設定各種定量變量,認真計算三井再度不良的概率。算了半天覺得自己十分無聊,撕下那頁紙團成一團,模仿記憶中三井的投籃姿勢,擡手往門邊的垃圾桶投擲紙團。
沒有三井的手感,也沒有他對距離和角度與生俱來的準确判斷,紙團在空中劃了道醜不拉叽的抛物線,落到推門而入的客人腳邊。
客人好脾氣地彎腰,拾起紙團扔進垃圾桶。
“抱歉抱歉,這位客人……”我趕緊跑出櫃臺致歉。
“沒關系。”客人擡頭。
“三井……夫人?!”
“綠川小姐,又見面了。上次太倉促,沒能好好自我介紹,很抱歉。”她從手袋中取出名片,我雙手接過,一眼掃到一片慈善機構名譽頭銜。
“冒昧問一句,不知道綠川小姐現在有時間嗎?”
我看鐘——時間還早——點點頭。
在三井常坐的位子坐定,對面的女神抿了一口黑咖啡,誇獎了一番店內環境,探讨了一下綠色景觀植物的培育和養殖,抱怨了一會神奈川最近的天氣,終于有了言歸正傳的跡象。
我豎耳恭聽,只聽她說:“這次冒昧前來,是想問綠川小姐一件事:你,是否願意嫁給小壽?”
STOP!這位夫人您是不是拿錯劇本了?您是不是應該甩出一張五百萬支票,然後冷笑着說“離開我兒子,錢都是你的”?
然後我的臺詞是:“我們情比金堅,愛比海深,豈是區區五百萬就能買斷?!一口價,一千萬。”
我感覺自己已經風化成了一張目瞪口呆.jpg。
熬過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三十秒後,我進化成一段目瞪口呆.mp4,好歹恢複發聲能力:“夫人……您還不了解我……為什麽……”
“綠川小姐,”女神式微笑,“我是否了解你,是否喜歡你,并不重要。甚至小壽是否了解你,也不重要。對于我們這樣的家庭而言,‘妻子’、‘丈夫’,都只是一份職業,大家只需把各自的角色扮演好。我問你是否願意嫁給小壽,和一個企業問你是否願意接受某個職位,并沒有本質區別。至于你說的了解——”她頓了頓,潔白的手指輕輕叩擊桌面,“我知道你身體健康,學業優異,是個聰明的好孩子,這就夠了。聰明孩子不會做傻事,好孩子不會做壞事,至于其它,我自信可以在三年內把你塑造成完全合格的‘妻子’。”
她微笑,讓我想起藤真。
微笑很好,可如果一個人随時随地總是微笑,那麽他只是習慣了用這樣的面具藏起自己并隔絕對方。
她說起婚姻的語氣,仿佛談論的不是兒子的終身幸福,而是一支股票的漲跌。我是她看好的潛力股,實在應該感謝她的知遇之恩。
“之所以倉促向你提這件事,是因為小壽已經答應移民去加拿大和我們團聚。他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
不,他什麽都沒有告訴我,除非沉默也是一種告訴。
我始終不語,三井夫人也不徐不疾。
“這些年他一個人在這邊,我沒有為他做什麽事,現在想想虧欠他許多,作為一個母親,總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開心順意。所以如果綠川小姐同意我的建議,律師會幫你辦妥所有手續。先去加拿大,然後和小壽一起南下美國讀大學,他喜歡籃球,美國大學環境更适合他。綠川小姐呢,不妨念英國文學,女孩子念文學才清秀。其實對三井家的女人而言,學歷不過是一份嫁妝,不用讀得那樣辛苦。至于年齡或學費,都不是問題,綠川小姐不用擔心。你們可以先訂婚,開支方面……”
我靜靜聽着她把我未來五十年的生活安排得天衣無縫,完美無瑕。
如果此刻她對面的綠川螢,真的是十五歲的綠川螢,一定會受寵若驚,滿心歡喜。多少女孩夢想被心愛的王子接進城堡,從此妥善收藏,一生無憂。
可惜……可惜她來晚一步,綠川螢已嘗過自由的感覺,那滋味太好,所以人們很難籠養一只曾展翅飛翔過的鳥。比起被一個母親當作取悅她兒子的禮物,并在若幹年後于某報紙娛樂版讀到“名媛三井螢為某廣場開業剪彩”,我更想用這雙手握住手術刀,在七小時的手術後,回家開一罐冰涼的啤酒,坐在小小的陽臺吹着晚風獨自喝完。
“夫人,”她已經亮出底牌,而我也不再慌亂,“這件事,我還是想先聽聽三井的意思。至于我自己……恕我冒昧,我要先成為自己,才能成為某個人的妻子。”
對于我的回答,她似乎并不意外。顯然所有答案都在她預料之中,女神之所以為女神,是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那麽綠川小姐,我等着從小壽那兒聽到好消息。”三井夫人從容起身,優雅離去。
我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蜷在椅子中半天不能動彈,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三井要走,三井要走,三井要走……
換班時老板娘和我一打照面,當即勒令我回家休息。看着落地窗倒映出的那張慘白的臉,我乖乖解下圍裙。
“綠川,”臨走時老板娘叫住我,“要愛惜自己,知道嗎?”
我知道。可我就是太愛惜自己,才把自尊和感情擰成了一個難解的死結,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不記得是怎麽回到家的,想給三井打電話,抱着話筒卻始終撥不出那個號碼。在沙發上眼睜睜躺到天黑透,門口鑰匙輕響,老媽今天下課倒早。
“怎麽不開燈?”她的語氣與其說責問,不如說嬌嗔。
“有點不舒服……”
“小螢沒事吧?”陌生男人的聲音,吓得我瞬間清醒,立刻坐直。
“這孩子上周淋了雨,現在還沒好全。”老媽殷勤解釋,又熱絡介紹,“小螢,這位是……”
“我認得你,”我冷着臉,“你是那天計算機講座的主講人。”
“是是是。”那大叔不知熱還是急,從褲子口袋裏摸出塊皺巴巴的手絹,不停擦拭他那熠熠生輝的腦門。
“小螢,”老媽端出家長的架勢,“還不去倒茶?”
“這裏是綠川家,大叔您貴姓啊?”我置若罔聞,集中火力攻擊目标人物。
“我姓松井,松井堅。”
人如其名,長了張童叟無欺好人臉,不料老奸巨猾,借學習班名義拐/騙我家中年少女。罪無可恕,按例當誅。
“小螢!”老媽的胳膊肘不知已經向外拐了多久,現在對我猛吹胡子狂瞪眼。
“小螢餓了吧?先吃點點心。”松井大叔好脾氣,把一盒準備好的糕點端到我面前,又熟門熟路去廚房自己泡了壺茶,最後拉着老媽在我對面并肩而坐。正了正領帶,清了清嗓子,又掏出手絹抹了抹汗。
“小螢,是這樣……”
怎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天我向你母親求婚了,她答應我了。”
哈,今天是成功的一天,是喜慶的一天,是碩果累累的一天。綠川母女雙雙被求婚。我說呢,神奈川最近總下雨。天要下雨,老媽要嫁人,三井要去加拿大,我愛的人在同一天宣布要離我而去,同樣毫無預警,給我以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驚喜。
他倆觀察了一陣我的表情,大概比他們想象中鎮定,雙雙松了口氣。
“結婚之後呢,你們搬去和我同住,”大叔宣讀教科書般描述他規劃的美好未來,老媽一臉幸福做依人小鳥狀,無名指上的小鑽戒晃得我眼睛疼,“我已經接受廣島工業大學的邀請,明年我們就搬去廣島市。你看,房子也已經找好了,在市郊,門口不遠就有一棵梨花樹,聽你母親說你喜歡白色的花……”
廣島市???!!!
梨花樹???!!!
我噌一聲從沙發彈起,把他倆吓夠嗆。
“恭喜松井夫人!你愛嫁誰嫁誰!愛去哪去哪!反正我不去廣島!我哪也不去!”壓抑一天的情緒終于全面爆發,我吼完老媽吼大叔,“還有你!我根本不記得我和老媽未來的生活裏有你!你不是騙財騙色就是始亂終棄!”
“啪”,挨了老媽一耳光,我反而鎮定下來。
鎮定下來的我忽然發現一件事。因為沒有十五歲那年的記憶,所以我無從确定此刻所做的一切努力,究竟是把自己拖離既定的命運,還是根本在自投羅網。
曾經讀過一個故事,財主的仆人能占蔔,算出明天一早死神就會來取財主性命。財主聞訊連夜離家逃命,在晨光熹微時與一個黑袍男子在鄉間小道狹路相逢。“咦?”男子翻了翻手中的簿子,“巧了,沒想到提前在這裏遇見你,省得我再跑一趟城裏。”
而我此刻的感覺,就像那個埋頭趕路的傻財主,擡頭發現死神就舉着賬本立在眼前。周圍的世界漸漸褪色,漸漸無聲,我踉跄着走了幾步,推開老媽伸來攙扶的手,獨自跑進茫茫夜色。
失魂落魄在街上游蕩許久,驀然醒覺,發現自己呆坐在野口綜合醫院電車站的長椅上。
未成年人如果要離家出走,建議從一樓走到二樓就好,否則身無分文又身無長技,全副身家還不抵一張回程的電車票。
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個懦弱的人,遇見問題總習慣把臉埋進手掌,好像這樣就能不聞不問不看不聽。
“小綠眼狼?”三井的聲音。
很好,沒吃中飯晚飯的下場就是出現幻聽。
“這麽晚,怎麽在這裏?”原來幻聽還能對話。
我擡起頭,與路燈下的三井壽對視。
不僅幻聽還幻視,看來明天我得再來野口一趟。
“怎麽了?"他的目光比燈光暖,比月光亮。
“和媽媽吵架了。”不知道路人看見我和空氣對話會作何感想,可我已經快被內心的孤獨和絕望壓垮,即使是幻覺,即使是想象,也請繼續和我對話,讓我假裝自己不是獨自面對這一切。
“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
“你送我回家。”
“不......哎?”
幻影三井向我伸出右手,“送我回家吧,綠川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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