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國或是地獄
今年夏天的神奈川格外多雨。
我坐在去野口綜合醫院的電車上,百無聊賴用手指劃撥窗玻璃上的水汽。劃着劃着,發現自己在重複書寫三井的名字。
從廣島回來之後,三井瘋魔一般投入訓練。我們見面的時間只有每天晚上他送我從Bingo回家這一路,而他看起來總是非常疲倦。我知道冬季選拔賽對他的意義,也努力不去幹擾他備戰的決心。只是剛剛路過學校,一時興起去籃球部送水,發現球館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工人在整修籃球架。
“籃球部?”工人大叔接過我遞上的水,抓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抹了把臉,“現在是暑假,籃球部只在上午訓練,下午是檢修器材的時間。”
我道過謝,帶着背包裏校對好的文稿,登上開往醫院的電車。
三井也許去哪個露天球場加練了吧……電車到站,我用手掌胡亂抹去車窗上的字跡。
街上人群熙攘,撐起的傘如開在雨中的花。我走過斑馬線,走進醫院大門,走到竹內小哥辦公室門口,擦幹手上的水跡,從背包中取出稿子,裝模做樣敲敲門。
咦?沒人應?現在不是查房時間,莫非在手術?怎麽今天全世界的人都不在……
“請問您找……”身後響起禮貌的問詢。
我回頭,看見實習護士玲子。
“是綠川啊……”玲子之前負責我那一病區,實習期總是難熬,半夜去竹內那兒蹭泡面時,沒少聽她對着竹內大倒苦水。
“好久不見!”我揮揮手中的那疊紙,“竹內醫生呢?我有點東西要交給他。”
玲子眼睛一紅,垂下了頭。
“額,他是不是又被主治大叔抓去罵了?”我就知道,這家夥是天生出氣筒的命。
“竹內醫生他……”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我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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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內醫生他……今早去世了……”
玲子的眼淚滑落。我手指一松,嘩啦一聲,灑落一地蒼白紙頁。
“怎麽會……”我發現自己是笑着的,像聽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像看了一出好笑的惡作劇。怎麽會呢?三周前我們才見過面,他給我看錢包中和鐵男的照片,他還問,小綠川,你為什麽要當醫生呀……
“昨晚我不在急診室,聽說是被人用利器刺穿了肺部,送來醫院時還清醒着,可今早五點……”
“兇手呢?兇手抓到了嗎?!”我不相信竹內這樣溫厚的老實人也會與人結怨。
玲子搖搖頭:“警察已經開始搜捕了……”
“誰送他來醫院的?誰在死亡通知單上簽名的?”我心中升起難以名狀的不安。
“送他來的好像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哥哥,簽名的也是他哥哥……”
“他哥哥呢?現在在哪兒?!”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今早還在的,現在不知去哪裏了……”
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到護士值班臺,搶過電話,在值班護士反應過來之前撥出三井家的電話號碼。
幾聲之後,傳來答錄機機械的對話:“我是三井,現在不在家,請在……”
這該死的沒有手機的1991年。
扔下話筒,我朝大門處狂奔。過街時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濺了滿頭滿臉的泥水。
路人紛紛側目而視,我索性扔掉雨傘,在雨中盲目奔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找到鐵男!一定要盡快找到鐵男!
以他的性格,如果不在醫院,一定在尋仇的路上。他在和警察賽跑,如果兇手被他先一步找到,那麽……
雨越來越大,天越來越暗,我拖着被雨水澆透的身體,蹲在路旁小酒館的屋檐下思索鐵男可能的去向。
我努力不讓腦子停下來,不去想次郎死亡的事實。誠然醫生看慣生死,卻沒有人能輕易看破生死。死亡是一種徹底的消失,并沒有什麽所謂的永垂不朽。死者渡冥河而去,生者只能在此岸沉默目送。可鐵男不會甘于目送,如果對方刺穿次郎的肺部,那麽鐵男會切開他的胸膛,活活掏出他的肺葉。
“小姑娘,又等鐵男來玩飛镖啊?”身後傳來陌生人的聲音。
我茫茫然轉頭,看見一張陌生人的臉。
“飛镖啊,你忘記啦?”陌生人做出投擲的姿勢。
我才發現這間酒館就是初遇鐵男時和他賭飛镖的地方,眼前的陌生人正是當時誠惶誠恐的酒館老板。
“您認識鐵男?!”我掙紮着起身,不料雙腳發麻,只能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老板的胳膊,“您今天看見他了嗎?!”
“那天以後他就常來我店裏喝酒,也算認識了吧。”老板好心扶我一手,“今天下午他也來了,一個人坐那邊角落喝了很多酒。”
“後來呢?後來他去哪兒了?!”
“小姑娘,今天這是怎麽了?就剛才,也有個小哥像你這麽心急火燎地找他……”
“他去哪兒了???!!!”
大概我的表情十分駭人,老板後退一步,伸手指向海岸。
黃昏與夜晚的交割時分,雨中的湘南海岸呈現一種詭秘的灰藍。平常熱鬧的沙灘人跡渺渺,再走一段,就到了游客止步的礁石區。
鉛雲密布,海風強烈,卷起巨浪摔碎在嶙峋的礁石上。
在兩塊巨大礁石圍成的淺灘處,我看見鐵男左手握着一根鐵棍,右手用力揮拳将一個男人打倒在地。被打的人并不還手,只是不斷起身,似乎在奮力阻止鐵男的進一步行動。這時我才看清地上還躺着一個人,生死不明,一動不動。
怕疲勞影響腦部神經出現幻覺,我不斷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直到完全确定地上躺着的那個是阿龍,被打的那個,是三井。
“鐵男……”我想呼喊的,聲音出口才發現嘶啞難辨。
我踉跄地跑向他們,幾度被礁石絆倒,小腿被劃出數道血口。
鐵男聞聲,緩緩轉頭向我。
他的臉上很平靜,是絕望到底的人才會出現的深淵般的平靜。
“小姑娘。你來了。”他說,“次郎,我的弟弟,今天早晨死了。”
“鐵男……”我啞着嗓子,“你聽我說……”
“昨天是我生日,也下着雨,像今天一樣。可昨晚次郎還活着,還好好地在我家門口等我收工……這畜生,這畜生把次郎當成我,從背後刺了一刀……死的應該是我啊,怎麽會是次郎呢?”鐵男看向地上的阿龍,木然地牽動嘴角。
阿龍呼吸微弱,周身傷口汩汩流出的鮮血,被雨水沖刷出一道暗紅的小溪。
“鐵男,夠了,接下來的事讓警/察處理。”三井擋在鐵男和阿龍之間。
“沒關系,活在最陰暗的角落裏,活得像一只陰溝裏的老鼠也沒關系。只要擡頭看一看次郎,知道他在光明的地方,一切都沒有關系。”鐵男的眼神失去焦點,似乎陷入茫茫回憶,“可現在呢?現在次郎去了哪裏了……”
“鐵男,我認識次郎,他是我住院時的實習醫生。”雨水混雜着淚水,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告訴過我,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他會選擇在你之前出生,他當哥哥,你當弟弟。他說你用你的人生換來他現在的人生,如果有機會,他想用他的人生換你的人生。他還說……”
“你說謊!”鐵男指着三井怒吼,“你和他一樣,只是想包庇那畜生罷了!”
“我沒有!”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沖上前擡手就給鐵男一記耳光,“次郎的錢包裏放着你們的合影,在廣島老家的梨花樹前,我說謊了嗎?!你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你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打工供他念書,我說謊了嗎?!他選擇去野口實習,就是因為能離你近一些,而你一直避而不見,我說謊了嗎?!”
“那又如何?”鐵男血紅的眼睛如野獸的雙瞳,“把他交給警察又如何?他年齡未夠,不過進去呆上幾年。可為什麽次郎死了,他能活着?為什麽次郎死了,他還能好好地活着?!你要勸我原諒那畜生嗎?如果此刻躺在醫院白被單下面的是三井,你也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原諒嗎?!”
“我不原諒!我永遠不會原諒!”我大概快要啞了,聲音裏是我自己都極度陌生的刻骨寒意,“可是竹內鐵男!應該像陰溝老鼠一樣活着的人是他而不是你!說什麽只要次郎站在光明的地方就好了,那不過是你自己沒有勇氣走向光明!你如果不是懦夫,就代替次郎站在陽光裏,代替他好好看看每一天的太陽!看看那畜生如何像只老鼠一樣永遠活在陰溝裏!”雨中疾走太久,情緒過分激動,我感覺呼吸困難,弓下身大口喘氣。三井脫下外套罩住我,把我的頭緊緊貼近他的胸口。
鐵男手中的鐵棍墜地。
一時間世界只有風聲,雨聲,和濤聲。
“綠川,還走得動嗎?”三井徒勞地伸手試圖拂去我臉上的雨水。
我點頭。
“你去給打電話通知警/察,我留在這裏看着鐵男。”
我點頭。
“路上小心。”
我點頭,轉身走向來時路。
沒走多遠,忽然感覺身後一陣疾風,我剛要回頭,有人用身體護住我的後背,一只手捂緊我的眼睛。
鈍物撞擊的強大沖擊力讓我們雙雙向前倒去。
我對那天的最後的記憶,是渾身浴血手持鐵棍的阿龍。
“一起去陰溝吧。”他笑着,“一起,下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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