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蘇婉婷回來得低調,恰好這幾天游客又多,沒人注意到蘇伊家多了三個人,直到兩天後,小漁村的人才知道,曲老太離家十多年的女兒回來了。

而那會兒,曲老太已開始着手收拾行李,為去s市做準備。

其實沒有太多可收拾的,蘇婉婷和蕭行在那邊都安排好了,況且也不是說去了從此不回來,所以最後只帶了衣服和常用物品。

曲老太去跟親近的幾戶人家道別,把家裏的備份鑰匙放在蘇伊的七叔公家,請他們幫忙照看屋子和院裏的花草。

離開前一晚,蘇伊坐在窗前串風鈴。

不遠處,湧動的海潮不停拍打在石灘上,海風夾帶着潮濕的水汽鑽入房間,夜空中,月亮明亮而飽滿。

蘇伊用麻繩把貝殼和風鈴管串起來,利落地打出一個個漂亮的繩結。

暑假時,她曾做過十多天手工,給人編風鈴,掙了六百多塊,拿到錢第二天,就拖着曲老太去鎮上,祖孫兩個一人買了套新衣服,還下了趟飯館。

曲老太嘴裏說她浪費錢,實際心裏樂開了花兒,回來見人就說外孫女懂事,掙錢給她買衣服。

她現在動作如此娴熟,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毛團坐在她手邊,毛茸茸的身體坐在兩條後腿上,短短的前肢撐着桌面。

它仰頭看了會兒月亮,又低頭觀賞蘇伊流暢的動作,忽然嘆了口氣,“伊伊,我好像也有點舍不得了。”

分明不久前還雀躍着可以離開,距離劇情啓動又近一步,可不知是陪着蘇伊看慣了這裏的風景還是什麽,此時它竟有了點惆悵。

聞言,蘇伊只是彎彎嘴角,空出一根指頭,把它從頭到尾順了一遍。

毛團就跟沒了骨頭似的,眯起眼睛,肉嘟嘟的身體直往她手上靠,只差從喉嚨裏發出呼嚕聲。

當然,它絲毫沒察覺自己有多麽谄媚。

第二天,終于有村裏人耐不住好奇,上門想打探消息,可蘇伊一家天剛亮就離開了。

有人不死心,問到了蘇伊七婆那兒。

七婆怎麽會不清楚他們的心思,當年蘇婉婷出事,說風涼話的就有這些人,甚至在她離家後,村裏還有人懷以肮髒的念頭,暗地裏說她是做那個去了。

他們好奇,哪裏是想知道婉婷好不好,而是想看她的日子過得有多難!

有時候,人心的惡,甚至不需要理由。

七婆還沒說話,恰巧她兒媳婦在家,抱着小兒子笑盈盈出來,脆亮的嗓門一開:“婉婷可不是回來了麽,前天晚上還來家裏了呢,給我家小寶打了長命鎖,你們瞧,這麽大!”

這話一出,那幾個人眼睛一下盯在金燦燦的長命鎖上,眼熱得能熔出個洞來,“這是婉婷買的?”

“可不是嘛,我說她太客氣了,就因為這些年家裏對他們家稍微照顧了點,一回來就大包小包提來了,不止這個長命鎖,還給我們家四個大人都買了新衣服,從頭到腳四套呢,你說這得多少錢?人家買了送家裏來,我們收也不好意思,不收也不好意思,哎呦真是為難死了!”

她嗓門出奇的亮,說起話來一頓一揚的,跟唱戲一樣,別人經過她家門口,被這嗓音吸引過來,沒一會兒院裏就站了十幾個人。

她幹脆讓婆婆抱着兒子,自己上樓去,把蘇婉婷送來的禮盒全提下來,足足七八份,在地上擺了一排。

衆人頓時七嘴八舌:“都是婉婷買的?”

“加起來最少也得萬把塊吧?”

“呦,這些衣服好像都是牌子的。”

“婉婷真的發達了!”

還有人問:“我聽說婉婷她男人也來了?”

“來啦!那天晚上也到我們家來,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活了三十多年還沒見過那麽斯文的男人,跟電視上的大律師似的,開口叫我嫂子,我都不好意思應!婉婷穿着小高跟鞋站在他旁邊,兩個人和電影明星沒差了。”

“他男人做什麽的?”

七婆兒媳婦笑笑:“人家來做客,哪好意思問那麽多,好像說家裏開公司的,是大老板,在s市好幾套房呢。s市那房價你們都聽過吧,一套房最少五百萬,我看他的家底總有上億吧。”

其他人聽了,又是一陣唏噓羨慕,有個聲音不大動聽道:“那麽有錢,怎麽看上……不會是哪裏有什麽問題吧?”

“這話說的,你以為婉婷就配不上人家?有本事的人到哪兒都有本事,不說她長得漂亮,自己現在也是個不大不小的老板了,開了網店,專門賣年輕姑娘的衣服,好像做出牌子來了,去年一年掙了上百萬哩。再說,她男人有沒有問題咱們怎麽知道,反正我看他好好的,四十來歲,看着又年輕,對婉婷又好,人也大方。就怕有些人,窮鬼一個,裏裏外外還一堆毛病,那就真的神仙藥也救不了啦。”

那人被她哽得直噎,憋屈起來要說幾句難聽的,可七婆兒媳婦是遠近有名的潑辣厲害,論吵架沒人吵得過她,想想只得忍了。

“他們把曲嬸和蘇伊都接走了?”

“接了,曲嬸這是要享福去了,還有伊伊,聽說要把她轉到s市讀書,她都到大城市讀高中了,考大學還不是一考一個準?等名牌大學畢業,說不定還能出國留學。她又長得好,比婉婷還漂亮,哎呀……那以後的生活,你們說得過成什麽樣?”

是啊,以後得什麽樣?

反正跟他們這些人是不同了。

十多年前,蘇婉婷被警察送回來,別人都說她讀書的前途沒了,又生了孩子,人不清白,嫁人也嫁不到好的,這輩子也就那樣了,誰能想到有今天?

在場衆人,有的一臉羨慕,有的心亂如麻,看着小寶脖子上白得的長命鎖,心裏就跟被馬啃了似的。

再想想蘇婉婷一個被拐賣過的人,現在不僅沒想象中落魄不堪,還比自家強上百倍,更是連假笑都笑不出來。

一群人叽叽喳喳,待了小半天才走,七婆兒媳婦又把拿些禮盒一個個收起來。

“你說你,跟他們說這些幹什麽。”七婆小聲念她。

她兒媳婦哼笑:“媽,有些事咱們不張揚張揚,還有人天天把腦袋插腚裏做夢呢。”

七婆給她逗樂,“說的什麽話,不怕教壞小寶。”

另一邊,蘇伊等人在傍晚抵達s市。

原本照曲老太的意思,她和蘇伊不住蕭家,在外面另找房子住着。畢竟蘇婉婷和蕭行還沒辦婚禮,她們身為娘家人,就這麽住到男方家裏去,怕叫人說閑話,也讓蘇婉婷難做。

可蕭行言辭懇切,又說早已是一家人,若曲老太住到外面,就是對他不滿,要是讓父母知道他招待不周,也得挨批評,一定要把她們兩個留下。

曲老太拗不過,只得暫時答應了,想着過後再做打算。

蕭家的房子是座有點歷史的老洋房,于繁華地段鬧中取靜,紅的瓦粉的牆,高大的喬木圍繞房前屋後,花園裏一片濃綠。

要是七嫂兒媳婦在這兒,就會知道自己對蕭行的家底絕對低估了,光光這房産就上億不止。

雖說多少猜到蕭家不是普通人,看着面前氣派的房子,曲老太還是禁不住握緊了蘇伊的手腕。

房子雖大,住在裏面的人卻不多,幾年前,蕭家兩個老人自覺年紀大了,愛清靜,便搬去郊外的度假山莊,在蘇婉婷同意搬進來之前,諾大的房子只住了蕭行蕭彥父子兩人。

天色不早了,蕭行早就叫人準備好客房,幾個人先回房休整,一會兒再一起吃晚飯。

曲老太的房間安排在二樓,臨着主卧,蘇伊則在三樓,蕭彥也在這層,主要是考慮到兩人還是學生,需要安靜的學習環境。

與一樓二樓挑空的設計不同,三樓空間很寬闊,一上樓梯,先是寬敞的客廳,休閑區、學習區、健身區,一整片打通,面積比普通人家一套房子還大。

蘇伊和蕭彥的房間在客廳兩端,中間隔了有十來米,平時如果做點什麽,也不會互相幹擾。

行李已經被人送到房裏,蘇伊站在房間中央,四下看了一圈。

毛團從她書包裏蹦出來,兩條後腿一蹬,頭朝下栽進柔軟的床鋪裏,撲騰半天才爬起來,攤在被子上氣喘籲籲道:“伊伊,你看看,這才是真正的有錢人。”

蘇伊點頭表示贊同。

就算她是個不但窮而且窮的漁村人,也瞧得出來,蕭家這房子,不是平時電視裏那種看起來富麗堂皇的大別墅能比的。

“你說……”她忽然開口。

毛團以為她看了有錢人的家,心裏有了什麽想法,趕緊正襟危坐,小心接話:“什麽?”

蘇伊面色凝重:“外婆會給我漲零花錢麽?”

離開漁村,她靠手工掙外快的法子就行不通了,而大城市物價好像貴得很,一星期五十塊恐怕不夠吃好吃的。

“……”毛團一口氣沒喘上來,又倒了回去。

它真傻,真的。

過往教訓歷歷在目,它怎麽還會對大魔王有別的期待?

枉它還以為她準備去抱蕭彥大腿了!

講道理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套路嗎?她什麽時候能出息一回?

見不得蘇伊為五十塊操心的樣子,毛團嗖地一下跳起來,竄到書桌上,一腳踹翻筆筒,從裏面扛出一根鋼筆,跟孫大聖扛金箍棒似的,用冷酷霸總甩支票的口吻說道:“這支筆價值你一整年零花錢,拿去賣了吧。”

蘇伊接過,在指尖上轉了兩下,放回去,搖搖頭:“錢太多,沒地方放。”

毛團沒繃住,翻了個白眼。

它是看出來了,大魔王雖然三句不離錢,有點財迷,但并不是真的對錢有什麽執念,不然哪能一直在漁村窩着,早就出去搞大事搞大錢了。

她就是,錢不在多,夠吃就行,房子不在大,夠睡覺就行,生活不在多好,有風景看就行。

當然,要是偶爾有人找茬也不錯,就當調劑調劑,不然佛久了也會無聊。

它總結完,又攤了回去。

跟了個這麽佛的主人,還是別把自己整成操勞命了。

但蘇伊卻将它戳起來,“把筆筒收拾好,我去吃飯。”

話音剛落,果然聽見有人敲門,喊她吃飯的。

蘇伊欣然而去,毛團哭唧唧爬進床底,把剛剛滾進去的筆拖出來,半點沒了片刻前踹翻筆筒的潇灑帥氣。

晚飯後,蕭行和蘇婉婷臨時有點婚禮上的事需要處理,蘇伊便陪着曲老太回房,祖孫兩人說了會兒私房話。

等她再次上樓,蕭彥正在客廳裏打游戲,他帶着耳機,倒是不吵,只有巨大的屏幕上影像不斷閃過。

蘇伊回了趟房間拿東西,出來後就不遠不近地看着。

餘光瞥見她,蕭彥打完這局,轉頭看過去。

蘇伊這才上前,遞出手中的紙盒,“謝謝你送我的裙子,這是我自己串的風鈴,送給你。”

蕭彥頓了一下,伸手接過。

不等他說話,耳機裏一陣聒噪:“又是女生的聲音!這次我絕對沒聽錯!阿彥,你身邊怎麽老有女生,不會背着我脫離單身狗隊伍了吧?!”

蕭彥擰眉,關麥,對蘇伊道:“多謝。”

耳機另一頭的人仍在絮絮叨叨:“不要以為關了麥我就不知道,你有本事撩妹子,有本事開麥啊!”

蕭彥于是連耳機也關了。

蘇伊擺擺手,不打擾他:“你繼續忙吧。”

蕭彥盯着盒子看了一會兒,開麥說句下了,退出游戲,也回了房。

那串風鈴,蘇伊用的是純白色貝殼和銀色風鈴管,看着簡潔而清新,挂在蕭彥房間牆上,旁邊就是個飛镖盤,二者像是個奇怪的組合。

蘇伊回到房裏,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從書包裏往外掏東西。

毛團躺在被面上,四肢大張,圓鼓鼓毛茸茸的肚皮一起一伏,它歪頭看着蘇伊,不解道:“伊伊,你又在找什麽?不準備睡覺嗎?”

“你先睡吧。”蘇伊調亮臺燈,“假期過去一半,後天又是婚禮,我作業還沒開始寫,要做不完了。”

毛團簡直目瞪口呆!

窗外燈火輝煌,車水馬龍,大都市的夜晚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作為第一天進城的土包子,她最惦記的事竟然是做!作!業!

班主任都感動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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