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番外·永夜無殇1
“少冉,你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已經半醉的李含光将搖搖晃晃的酒杯遞到他面前:“女人你不要,酒你也不喝!我告訴你,這杯你必須幹了,不然不是兄弟!”
他躺在波斯舞姬的懷裏,外衣與裏衣都扯開了,臉醉得通紅,只比倒在街頭的醉漢穿得光鮮些;少冉望向屋內另外三個男人——都是像他一樣被送到梁國帝都來的質子,此刻都與李含光一般沉醉在酒色之中,不一樣的大概是有些人已經不顧場合地撕扯起來了。
“你小子是不是不行啊!”坐在他對面的遲間口齒不清地嚷嚷道:“每回出來都不要女人陪,還是不是男人?”
少冉低頭嗅了嗅身上沾染的酒氣,皺着眉頭起身,跨過李含光向外走去。
“你……你去哪裏?”李含光仍舉着酒杯,轉過頭去看着他。
“以後喝酒玩女人不用叫我。”少冉冷聲道,推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就是巴結上了梁國太子麽!”遲間憤憤地罵道:“真以為自己比誰高貴呢?不都是質子嗎,還瞧不起人!”
“別理他,他毛都沒長全,有福不會享……咱們繼續喝!”李含光沒他那麽憤怒,迷迷糊糊地把酒杯往自己嘴邊送,一不小心沒拿穩,灑了一臉。
“哈哈哈哈……”遲間等人見狀紛紛大笑起來,很快就将少冉忘在了腦後。
少冉的府邸是梁國原先一個大臣的宅子,不算大,但裏外都重新修整過,倒也不算辱沒一位異國皇子。梁國皇帝好名聲,雖然提出了要別國送質子的要求,卻并沒有為難過他們,只是出入都有人盯着,不許他們随意與梁國人結交。
少冉并不曾瞧不起李含光等人,他們在梁國的時間比他更長,也不知未來還要在這裏呆多久。梁國皇帝像養閑人一樣養着他們,卻不允他們拜訪結交梁國名士,經卷典籍也不許他們借閱,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他們,只縱着他們風花雪月。
他到梁國才三年,若像李含光他們一般待上那麽久,他也不能保證自己除了借酒澆愁還會做些什麽。
馬車快到質子府邸,遠遠地便看見穿着太子侍衛打扮的侍官在門外等着;那侍官也認出了他的馬車,策馬跑了過來。
少冉立即叫車夫停下,将頭探出窗外去:“馬侍官,可是太子殿下有急事找我?”
那侍官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冉公子,太子殿下新尋得海外奇物,邀您前去太子府共賞。”
在幾位他國質子裏,獨少冉能得太子青睐,侍官是不敢對他不敬的;曾經也有不敬的,那人再也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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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冉結交梁國太子雖說是懷了別樣的心思,但心裏一直很感激他的惜才之心——梁國皇帝怎會願意讓他國質子與皇子們的結交?但不知太子用了什麽法子說服了梁國皇帝,梁國皇帝并不曾阻礙他們來往。
梁國太子言煜年方二十六,是位芝蘭玉樹般的人物,不僅在朝中聲望極高,梁國名士對他也屢有稱贊。少冉自幼不曾得過父皇青眼,卻在梁國得與這般出衆人物為友,心裏一直惶惶。
他并不慚愧于自己的學識——他的學識便是比起梁國同齡皇子也要好得多,不過是受了多年冷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天降機遇。
他曾懷疑言煜是為了什麽原因籠絡他,卻不見言煜籠絡別的質子,有些質子的國家比夏朝還要強盛,若要籠絡也輪不到他。
這種懷疑他從不曾說出口,卻被言煜看穿了。
某天言煜邀他品茶,茶是稀罕的貢茶,梁國尋常的皇子都拿不到,他卻拿來與少冉分享。
十二歲的少冉終究是年幼了些,一直坐立不安,接過茶盞時手抖着,不小心将茶盞砸了個粉碎。
“別的質子來了一年半載便醉生夢死,沉迷于酒色之中,連回國的企圖都放棄了,唯獨你來時年紀最幼、至今仍潔身自好。又聽聞你為了買一部我朝尋常書籍,私下裏一口氣将半年的月例都送與府中下人,此等好學之心令孤着實佩服,才起了結交之心。”言煜将為自己準備的茶盞滿上,雙手遞給他,繼而淡淡道:“孤活了二十六年,一直以為除了梁國人俱都是不值一提的蠻夷,而先前那幾位別國質子果然都是些廢物,你卻改變了孤的看法。外面的局勢在變,梁國如今雖然強盛,但是再過數十年、數百年,能仍然比別國強盛麽?若不睜開眼睛看外面,将來局勢如何,很難說。原本孤這一生都不會去看外面,幸得你出現了,令孤感覺到威脅。”
他微笑着說出令少冉愈發驚慌的話。少冉低着頭,卻無法擡手去接茶盞,雙手緊攥着冰涼的絲質衣料,手心也發出汗來。
“你有膽量違抗孤父皇的命令,暗中搜尋書籍,卻連孤一杯茶也不敢接麽?”言煜的聲音仍舊淡然平穩:“你在怕什麽?”
少冉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終是沒有擡起去接那盞已經半涼的茶。
“我怕死……怕不能回去……”兩年來不敢對任何人吐露半點心跡的少年,不知為何将心裏的話說了出來,說給這個令他害怕的人聽:“母親還在等我……”
他臨走時想見母親一面都不被允許,姜惠妃雖然和善,卻不肯得罪任何人,尤其是父皇。她叫人将他看得死死的,直到離開皇宮那一天,都不許出門半步。
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氣、多高的武藝呢?少冉想盡了法子,連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宮內婦人才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姜惠妃仍舊不放他去冷宮。
“她并不是你的生母,如今又不過是個皇上不願意見到的庶人,你去見她做什麽呢?大皇子,莫讓本宮難做,本宮也是要向皇上交代的。”面對絕食的少冉,姜惠妃是從未有過的冷酷。她叫人掰開他的嘴,硬生生地将粥飯灌進去。
少冉被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也無法合上嘴,小小的面頰滿是淚。
他知道做質子是怎麽一回事,回來的機會近乎渺茫,母親最是緊張他,若是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會怎樣呢?
“孤會幫你,”言煜拍了拍他的肩:“但也需你自己努力。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你會等上許多年,你若是像他們一樣忍不得,孤做什麽都沒用。”
他說要幫他!梁國太子要幫他!
少冉猛地擡起頭,眼中充滿希望和決然:“我不會像他們一樣!決不!”
“少冉,你來了。”言煜像是等了他許久,桌上茶已飲了半盞。他正擺弄着一個半人高的檀木箱子,箱子上面一半是有兩扇有着螺钿鑲嵌成畫的小門,內裏是一只銀盤,上面有十數個奇怪的符號,還有三根雕花的針;下面一半是空的,從箱子裏伸出一跟金色的細杆,細杆一頭連着圓形的金色擺錘。
箱子外面也雕着一整幅螺钿的回廊樓閣,技藝之細膩精湛,見慣了言煜太子府上好東西的少冉也是首度得見。
“這是什麽?”少冉驚奇地問。那只擺錘一直緩慢左右擺動着,三根雕花針裏有一根也正在轉動,看起來很玄妙的樣子。
“聽說是海外的刻漏。”言煜顯然很喜歡這個刻漏,少冉鮮少見到如此令他愛不釋手的東西。“真不知海外還有多少這般奇妙的物事,看到這個,孤更覺得自己孤陋寡聞了。”
“它怎麽會動?”少冉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那根雕花針。
“孤也很好奇,本想拆開來看看,然而府上俱是笨手笨腳的人,想着你素日最是心細,便讓人尋了你來。”言煜笑道:“你去哪裏了,怎地才來?”
“因故換了一身衣服才來,耽擱了時間。”少冉沒有提那幾個質子,也是同情他們,不想叫他們在言煜眼裏更加低微。
言煜見他不欲細說,便沒再追問,只叫侍從取了工具來,同少冉一道拆卸起面前的刻漏。
本指望裏面有什麽奇妙法寶的兩人只拆出來一堆帶齒的小輪子,不由得都很失望;然而更無奈的是,刻漏拼不回去了。
少冉很是惶惶,努力回想刻漏原先是什麽樣子;言煜卻像是已從對它的迷戀中脫身而出了,大手一揮便叫人将殘骸擡了出去。
“你若喜歡,孤叫人再去搜集一件送你,這件刻漏必然不是獨一件,只是別的恐怕不如這件精巧。”他見少冉有些不舍,大方提出要送少冉一個。
少冉哪裏敢收,自然連連拒絕。
“你不肯收,那便沒法子了。是你不要,不是孤不給。”言煜突然變得很嚴肅:“有位貴女托孤問你要件東西,孤是給她做了保證的,你可不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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