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番外·永夜無殇4

乘馬車到了宮外，少冉發現宮門前還停了幾輛眼熟的馬車——是李含光等人的。

“文公公，這是……”他望向老太監。

“陛下隆恩，邀請諸位入宮參加宮宴。”老太監揚起下巴，斜瞟了他一眼，仿佛他問了一個多麽愚蠢的問題。

李含光等人下了馬車，少冉立即跟上去，見他們臉色平常，也不那麽緊張了。

他到梁國這麽久，還是第二次進宮。

李含光等人看見他也是一臉鄙夷，并不願意同他一道走，見他靠近便有意拉開距離。少冉不傻，見狀便順他們的意，一個人走在後面。

宮宴設在禦花園，要經過西邊長長的宮道，像是故意要他們記得梁國皇宮的威儀，文公公并沒有要安排輿辇的意思。少冉還好，另外幾個卻早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不多時就氣喘籲籲的，反而變成少冉在前面走，他們幾個在後面努力跟着。

文公公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少冉悄悄地扭頭去看身後的幾個人，只見他們臉皮漲得通紅。

“文公公。”突地有個人從一旁的路上轉了出來。

少冉一聽這個聲音，心裏便是一驚。他連頭也沒擡，恨不能找個地方躲開，卻避免不了對方一步步向他靠近。

“見過太子殿下。”文公公面對梁國皇太子自然是不一樣的臉色：“殿下有何吩咐？”

言煜瞥了一眼低垂着頭的少冉，笑道：“孤有幾句話要同冉公子說，不得不留他片刻，稍後孤會帶他去宴上。”

“那還請太子殿下莫讓陛下久等了。”文公公臉上擠出谄媚的笑容，回身對少冉道：“還請冉公子記住分寸，切莫耽擱太子殿下太多時間。”他說得十分不客氣，仿佛是把少冉當做了刻意巴結太子的人。

“文公公，陛下召見，我若是去晚了，會不會不妥？”少冉面色惶惶地說道。他故意裝出害怕的樣子，心裏是極不願意與言煜獨處的，不想叫言煜得逞。

可是在梁國皇宮裏，他的話能有什麽分量呢？言煜一邊安撫他，一邊催促文公公：“冉公子放心，父皇那邊孤自會擔待。文公公，時候不早了，可別叫父皇等得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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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公聞言便帶着李含光等人繼續往前走。少冉感覺到他們對他的鄙夷又多了幾分，可他無暇顧及，比起言煜帶給他的絕望，被人瞧不起又算什麽呢？

“躲着孤，嗯？”言煜将他直拖進一處隐蔽的牆角裏，前一刻的溫文爾雅瞬間被撕裂，露出真實的猙獰模樣來：“你以為你不出質子府，孤就拿你沒法子麽？”

少冉瘋狂地撕扯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腳也沒有空閑，試圖襲擊他，但都被言煜一一化解。

看起來像柔弱書生的梁國太子，并不真的像他的外表那麽柔弱。而少冉盡管是自幼練習騎射的夏國皇子，因着年紀小的關系，氣力并不比言煜大。

“放開我！”少冉憤怒地叫道：“宮裏人來人往，你就不怕被人看見了？”

宮外并沒有言煜好男色的傳聞，言煜又那麽小心翼翼，只怕也是不想讓梁國皇帝知道的。

“這裏鮮有人來，你不必擔心會被看見。”言煜言語輕佻：“多日不見，孤對你可是想念得緊。”

“呸！”少冉手腳都被他制住，眼見他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便直唾其面。

言煜抹掉臉上的唾沫，眼神頓時變得狂暴：“孤以禮相待，縱你容你，你竟如此回報，看來孤平素對你太好了。”他傾身将少冉死死地抵在牆角，直咬向少冉脖頸。

“放開我！”少冉大叫道，試圖将他推開。可任他使盡力氣，言煜力氣總更大些，令他無法掙脫。

屈辱與絕望在他心裏交織着。這一日天氣晴好，藍天與紅牆相映，是極好看的景色，他滿心裏卻只有掙脫不得的悲涼。

“大哥，他說了放開他。”正在此時，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了過來：“你不要欺負他了。”

那聲音還帶着幾分稚氣，軟軟糯糯的，聽在少冉耳中，仿佛一道仙音。

言煜擡起頭，循着聲音望去，在不遠處一道宮牆後的樹丫上看見了蹲在上面的小公主。這是他許多個妹妹中的一個，每一個都令他覺得十分厭惡。

“阿緣，”他眯了眯眼：“你在這裏做什麽？”

阿緣将懷裏的小貓拎出來：“白銅在樹上下不去了，我來救她。”

“抱着你的貓滾遠點！”言煜不耐煩地呵斥道：“和你無關的事情少管！”

“可是他說了放開他。”阿緣蹲累了，垂下雙腿坐在樹杈上，固執地說：“他不願意，你不該勉強他。”

言煜的耐性幾乎到了極限。“滾！”他喝道。

“那我走了。”阿緣将貓塞進懷裏，抱着樹枝慢慢往下爬：“我去跟父皇說，看見大哥跟一個不認識的小哥哥抱在一起做奇怪的事。”

言煜冷笑道：“你以為父皇會聽你的？你整日只會惹事，父皇絕不會聽你說話。”

阿緣雙手雙腳都勾着樹幹，認真地想了想：“哦，那我去告訴李貴妃，她肯定願意聽。”

李貴妃是三皇子的母親，一直觊觎太子的位置，視言煜為眼中釘。

“言修緣，你活膩了？”少冉從未見過言煜這樣氣急敗壞，連名帶姓地喊叫親妹妹。

“他不願意，你不要欺負他了。”阿緣看了看那個一直不肯擡頭的小哥哥，他還在大哥身下掙紮着。言煜同她說話分了心，一個不留神，就被少冉掙脫開了。

言煜發覺他要逃跑，忙伸手來抓他。少冉原想看一眼救了他的女孩長什麽樣子，但看見言煜來抓自己，只好加快步伐逃走，一直跑到不時有人經過的主宮道上。

他回身看了言煜一眼，見言煜并沒有跟上來，便知言煜并不欲讓人知道他喜好男色之事。少冉這才松了一口氣，步子慢了下來。

那一天的宮宴仿佛有一年那麽漫長，少冉既擔心言煜要為難自己，又擔心言煜會對壞了事的公主做什麽，坐立不安。言煜一直在席上，所幸并不曾為難他。

一連好幾天，少冉都沒有再出門，言煜也一直沒找他麻煩。幾天後，少冉确定言煜并沒有派人守在門前，便悄悄地去了言烨的宅子附近。言烨既然能好心提醒他，從他那裏打聽那位公主的消息，便也是有希望的。

言烨府邸門口停了許多馬車，府裏的人進進出出，搬了不少東西堆到馬車上，像是要搬走的樣子。

言烨站在門前，臉色陰沉地看着忙碌的仆人，他看來頹喪了許多，絲毫不像前一回見面時那麽精神，不知是受到了什麽打擊。

“殿下，這些書信如何處置？”仆人抱着一摞書信問他。

言烨掃了信封一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都扔了！看見就煩！”

“可是……這是公主……”仆人遲疑地說道。

“扔了扔了！”言烨暴躁地說道：“扔得遠遠的！”

“是，奴婢這就拿去扔了！”仆人趕緊應道。

那天晚些時候，少冉将一摞書信藏在袖子裏帶回了質子府。他阖上門窗，洗淨手，略遲疑地打開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私看他人信件，這件事着實不怎麽磊落，可他眼下絲毫也不想磊落。

字跡還有些稚嫩，但已經很好看了，少冉展開信紙，着急地跳到落款處，果不其然，在信的末尾處，他看見了“妹阿緣敬上”幾個字。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心情莫名地激動起來。

阿緣，他聽見言煜是這麽喚着那個小公主的，是同一個字吧？

他的視線回到信的開頭。這封信并不長，也絲毫沒有梁國人的文質彬彬，盡是白話，仿佛就在面前，一邊咬着零嘴一邊閑聊家常——

“六哥，下月初二你喜歡的姐姐要進宮，妹瞞着她們偷偷寫給你，你千萬記得那天要進宮來。另，妹要吃李記的酥糖。”

明知不應該，但他還是忍不住打開了別的信——

“六哥，你真煩！不許再欺負白銅！每次你進宮，白銅都好幾天生氣不吃飯！”

“六哥，玉簪花開了，摘了最好看的一朵送你。”

“六哥，聽說宮外最近發生了大事，是什麽大事，快寫信告訴妹，宮裏悶死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也沒人肯說。”

“六哥，今天看見浏陽王進宮了。小時候他欺負乳母，被妹打破了腦袋，今天看見妹就捂着頭，可笑極了。”

……

他仿佛看見一個小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時而帶笑時而噘着嘴寫下零零散散的信，她的心思那麽淺白，讓他從心裏想要笑出來。

只剩一封信了，仿佛喜歡的故事就要翻到最後一頁，令他陡然生出些不舍來。

可信的內容令他怔住了——

“六哥，大哥像是又要欺負人了，大概是某位質子。他們不能回家很可憐的，你提醒提醒那個質子吧。另，上回你帶來的零嘴，白銅都不愛吃，下次不要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阿緣了……無論言修緣還是言未已，我都挺喜歡的~不知不覺這篇文也寫了兩個月了orz

補：設定之一是，普通皇子并不是想進宮就能進宮，所以阿緣才會經常給六哥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