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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羽策這個人,在大多數人看來對很多東西都看的挺淡的。除了唱戲,愣是找不出什麽能讓他執着的東西——至少在并不知道他的地下身份的人眼裏是如此。而對于吳羽策本人來說,僅僅只是因為不重要的東西,就不需要去執着罷了。所以他其實一直有些介意,李軒永遠醒的比他早這件事情。
他打小的學戲,日日都是天光還未透亮便起來吊嗓子。後來成了角兒出了名,不必這樣苦行僧似的練着,仍是改不掉這個習慣。但是自從和李軒搭檔以後,不管是出行動任務也好,做戲也好,甚至如昨日那般只是尋常歇息也好——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永遠都只能看到那個人以一種保護的姿态,狀似随意地整着自己的領子。
“醒了?”李軒邊說着,邊把昨夜脫在床側矮櫃上的衣服遞過去。
“恩。”吳羽策低低的應了聲,利索地穿好了長褲,翻身下床,正準備去拿搭在椅背上的長衫,耳朵卻敏銳的捕捉到了隔壁的房間裏發出的一聲沉悶的響聲。
他下意識的擡頭去看李軒,顯然對方也注意到了這聲音——表情有些凝重。李軒皺了皺眉,原是想去開門,走了半步又折回來,拉上了早晨起來時半開的窗簾,“你自當心些,我去探探情況。”看着吳羽策點頭,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聲音是從李迅的房間裏傳出來的。聽着像是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這屋子算不得老宅,但滿打滿算的也得有十幾年,木質的地板最是經不起耗,已經有些老舊,有着幾塊不好的,便是踏上去也有些微的聲響,更不要說是東西砸上去。
他走進李迅的房間,耳朵貼在門上仔細的聽了聽,許是房門厚重,聽不見什麽聲響。李軒想了想,輕輕敲了敲門:“阿迅?醒着沒?”
沒隔多久,李迅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沒事兒沒事兒……昨晚上喝多了,睡得不當心,摔着了。”聲音隔着門有些模糊,聽着并不真切。李軒扭了扭門把手,竟是上了鎖的——家裏分明只住了兩個人,還都是大男人,李迅何至于如此堤防着?他心下動疑,眉頭蹙的益發緊,沉吟了片刻,從襯衫的袖口上取下藏在紐扣間的回形針,邊試探着鎖孔邊不動聲色地說,“這麽大動靜能沒事兒?這家裏你怎的還鎖門,開門讓我瞧瞧。”
“哎喲真沒事。門……門昨兒不小心帶上的。”李迅的聲音聽着還是懶洋洋的,像是還未睡醒,帶着點兒拖,比之方才卻莫名清晰了好些,李軒邊敷衍着邊仔細聽着鎖孔的聲音摸索着,借着話語聲把開鎖的咔噠輕響給掩蓋着,“不小心?你昨兒喝的也不多吧,回來那會瞧着精神氣還行啊。”
“嗨,那不都是硬撐的嗎!”
“唷——你也知道你往日裏硬撐的多啊……那我就……”李軒聽得門鎖開的聲音,輕輕的擰開門,慢條斯理地說着,“不打擾……了!”
尾音堪堪落下時分他猛地推開門,然而長時間的僞裝訓練出來的及其敏感的神經和直覺讓他本能的感到了危險,剎住了自己的動作——一把小刀正抵在他的咽喉間,若是他動作再快上幾分,大約便是要切進血管裏去。
早早便藏在門後的李迅右手拿着刀片貼着李軒的脖子,左手護着自個兒的側腹,他面色并不好,額頭上甚至還挂着汗珠,然而他拿着刀片的手卻非常的穩。李軒舉起兩手,不動聲色的掃了兩眼,看見半落在地上的被子和床頭的繃帶——方才的聲音顯是李迅從床上滾下來的聲響——他用一貫溫和的口吻說道:“阿迅,你這是做什麽呢?”
李迅笑了笑,眼神裏甚至還帶着些戲谑,他瞥了眼李軒微微移動的腳步,右手一滑一拉,整個人靠在門側的牆上,勾着李軒的脖子,帶着李軒呈背向着他的姿勢被他制着。這動作顯然費了他一番力氣,他微微喘了一下,方才開口,“我可不記得李大少何時學的開鎖功夫。”
“呵……你不知道的可不止這些……”李軒眼見着對方看破了自個兒的小動作,也不介意,收回了原本準備攻擊的姿勢,放下了原本舉在頭側的雙手,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自個兒的衣襟,就仿佛被挾持的人不是他一樣。
“真不愧是李大少,夠冷靜。”李迅微微笑着說,暗示一般的動了動自己拿着刀片的右手,“那麽我現在可以問問我的好堂兄……究竟是什麽人了嗎?”
李軒笑着搖搖頭,“你啊……”
李迅正等着聽他的話,一個聲音冷不防地插了進來,他下意識的扭頭向門邊看去,卻只覺太陽穴上一涼,“你想不想試試——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槍快?”
——是吳羽策。
李軒微笑着看着門邊站着的人。他仍舊穿着昨晚上那件淡青的長衫,頂着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好像什麽事情在他眼裏都是淡淡的,那雙在戲臺子上總是靈活拿捏着手勢舞着雙劍的手此刻,穩穩地握着一把槍,沒有抖上分毫。
“……總是這樣的及時。”李軒笑着用一種像是閑話家常的語氣說完了方才的半句話。
李迅有些微的愕然,或許是不明白吳羽策究竟是什麽時候悄然靠近,又或許是在驚訝他一度以為是個仰仗着人活的戲子能那樣穩的握着一把槍——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李軒的腳步微微向後踏了一步。僅不過片刻的怔忪,李軒的右肘以一個精準的角度襲向他受傷的側腹。他下意識的想要側身閃開去,然而此刻吳羽策的槍頂着他左側的太陽穴,于是他矮身一弓身子,右手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許,李軒趁此一側頸子脫身開來,刀片劃過他的脖子濺開了一點血花,然而吳羽策的槍依舊緊貼着李迅的要害,沒有偏離分毫。
這一番兔起鹘落,待得李迅徹底反應過來時,他已被李軒反扭着右手壓在牆上,抵在太陽穴上冰涼的槍口将一絲冷意透遍了全身。空氣裏彌散開一種淡淡的鐵鏽味,然而李軒渾不在意頸子上那道正在不停淌着鮮血的傷口,他低聲笑着,“還是讓我的好堂弟來說說,究竟瞞了哥哥什麽吧?”
李迅卻只随意的笑了笑,像是他此時仍舊是歡樂場上玩世不恭的李家二少,而不是正被人拿槍抵着腦殼一樣,“從來只曉得吳老板唱戲是行家裏手,一雙鴛鴦劍舞的好,沒想到這槍也端的這麽穩,佩服,佩服。”
吳羽策皺了下眉,把槍遞到李軒手裏,返身去客廳取了毛巾和藥箱來。李迅原就身上有傷,此番又是受制于人,倒也不掙紮,讓兩人随意用繃帶反手綁上了。李軒拿着毛巾捂住脖子上的傷,大喇喇的往床上一坐,看着吳羽策替李迅檢查側腹的傷口。
“槍傷。”吳羽策拆了李迅身上裹得亂七八糟的繃帶,起身拿熱毛巾擦了凝結的血塊,“運氣不錯,沒打進去。”他邊說着邊用酒精草草處理着,複又纏上新的繃帶。他下手不重,但也着實不算輕——但就是傷在自己身上,他也從來沒顧忌過輕重,倒是李迅一臉苦不堪言的樣子止不住的龇牙咧嘴。
“小子,你背着家裏做些什麽,盡早說了。”李軒仍是溫溫和和的口氣,說出來的話卻沒留幾分情面,他一手拿毛巾捂着頸子,一手漫不經心的玩着槍,“要不說,哥也只好對不住你了——”
“禮尚往來——這可是祖宗傳下來的的規矩。”李迅大咧咧的說着。
“你想知道什麽?”打從收拾完就沒開口的吳羽策冷不丁的開口。
李迅怔了怔,竟是有些促狹地笑了起來,“我想知道的可多了……比如……吳老板你和我哥,究竟是什麽關系?”
“你以為呢?”吳羽策挑眉看他。
“哎喲這我哪知道啊……坊間傳聞可多了去了,不知道吳老板想聽哪個?”李迅笑眯眯地說着,像是閑話家常一般,渾然沒有命在旦夕的感覺。
“搭檔。”吳羽策沉默了一下,平淡地說出了兩個字。
“阿策——”李軒眉頭一擰,忍不住站起身來想拉着他說些什麽,卻被吳羽策一個擡手的姿勢止住了動作。“無妨。”吳羽策搖搖頭,仍是盯着李迅,“他逃不掉的。”
李迅怔了一下,終于忍不住露出一個苦笑來,“看來吳老板才是真人不露相啊……哪邊的人?”
吳羽策側過臉去看李軒,就見對方一臉無奈嘆了口氣,走到近處來半蹲下,和坐在地上的李迅平視,說了兩個字,“雙鬼。”
李迅臉上露出了一副毫不掩飾的震驚表情,像是糅雜了喜悅、難以置信和懷疑的眼睛飛快地眨了眨——他甚至掙紮着想要站起來——被一直盯着他的吳羽策一把按了回去。然而他眼中情緒激烈的變換了幾番,用強壓着吃驚的口氣抖着嗓子問,“……隊長?”
他這話一出,李軒和吳羽策兩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了一番,李軒遲疑的問,“鬼燈?”他确是聽聞近來有個新人給配來他們情報組,這人似是還帶着任務,上頭說做完了便來找他報道。為了安全,命令向來都是走的單行,且都是寥寥幾則短訊,李軒只當是這人還未到上海,卻是未曾料到家裏這游手好閑的二世祖是帶着這樣的意圖來到大上海。
“哎喲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吶!”李迅鬼哭狼嚎似的嚷了出來,眼見着自個兒的代號都被對方喊了出來,心下明白是和自己人對上了,暗暗松了口氣。
李軒也是一臉尴尬的和吳羽策對視了一眼,俯身去解還縛着對方的繃帶,“罷了……也算是互相摸了個底。我是鬼泣,那是鬼刻。”他沖着站在一旁的吳羽策擡了擡下巴。說話間利落地解完了繃帶,将一直坐在地上的人拉了起來,溫和地笑了笑,“歡迎你加入虛空。”
“謝啦——不過我更關心的是——我最近有什麽活兒沒?”李迅借力站起身,邊揉着自己剛被松綁的手活絡着關節,邊問着前一刻還是自己堂兄——如今又多了一重身份的李軒。後者正整理着襯衫的領子,嘗試着将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給遮掩起來。
“不,近期不會給你任務了。雖說傷并不嚴重,但難免會影響你行動。近期的事情,我和阿策來處理就好。”李軒說着,有些懊喪地放棄了折騰自己的領子,轉而在披上外套以後給自己嚴實的捂上了圍巾——倒是遮的嚴嚴實實。
“恩,而且你行動剛得手,外頭難免風聲大。”吳羽策跟着說道,也站起身來,“時候也差不多,我該走了。”
“嗨,吳老板其實呆多久都沒有問題。”李迅笑的一臉狡黠,“你倆的掩護……簡直天衣無縫。”
“臭小子別沒大沒小。”正從衣架上拿了另一件外套走回來的李軒瞪了他一眼,轉身将大衣披在吳羽策肩上,“外頭涼,和你說了幾次總也記不住,偏要穿長衫出門——咱們走吧。”說着就着這姿勢半是推着半是摟着的帶着吳羽策出了門。
李迅一個人在後頭看着仿佛早已習慣李軒的念叨而沒有任何反應的吳羽策點了點頭,與李軒兩個人消失在門側,給驚得都沒想起要調侃兩句。半晌才嘟哝出一句,“假戲真做也不至于這樣吧……”
而被如此評價的兩個人在這點兒工夫裏早已走到了樓下,渾然沒有聽見李迅的抱怨聲。這會兒時候尚早,天雖已透亮,卻因籠着一層雲,顯得有些灰蒙蒙的,日光隔着那一重雲,總也暖不到人身上來,空氣裏盡是股沾着水汽的清冽味道。李軒深深吸了口氣,雖然穿的厚實,卻也感到了點兒寒意,他下意識的側頭去看跟在他身旁的吳羽策,卻正好瞥見對方雙手攏在嘴邊朝裏呵氣,那口微暖的氣息眨眼間就成了白色的若有似無的水汽散在空氣裏。李軒從大衣口袋裏摸出那雙厚實的皮手套,拉過吳羽策的手就往上套,“這天氣早上就容易泛涼,你也總不想着添衣服,傷風了怎麽辦?嗓子還要不要了?”他正自個兒念着,說完了卻沒聽吳羽策應他,怔了怔才覺着說的有些多了,心下一慌就忍不住帶着點忐忑的擡頭去看吳羽策,也沒想着手套還有一只沒戴上的正拎在自個兒手裏。他動作突然,吳羽策一臉不知是好笑還是高興的表情沒來得及掩下去,有點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沖李軒的右手擡了擡下巴,“那只手套,還給不給我了?”“啊……?”李軒愣愣的應了一聲才反應過來,簡直想要給自己腦殼一巴掌,他匆匆把還有一只手套往吳羽策懷裏一遞,在愈顯微妙的氣氛裏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只得錯開了視線不去看那人的表情。
吳羽策虛虛的握了握帶着手套的雙手,皮手套的裏子是層頗厚實的絨布,原本泛着寒意的指尖迅速的染上了溫度,活動起來也頗為靈活。他又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大衣,正色道,“那我走了——後天還有場戲,有興趣可以來聽。”
李軒了然地點頭,意有所指地說,“你的戲,我自然不會落了——這便靜候佳音了。”
吳羽策微微颔首,轉身走出了這清早還冷清的過分的地方,留了一串空落落的腳步聲。
他今日原沒有要唱的場子,但仍是沿着昨日來時的路,走回了戲院去。今兒裏頭上一場《西施》,是班子裏難得的女角兒擔唱的,算來也是吳羽策的師妹。他平素雖然不怎麽主動和人去打交道,但也不是冷面無情之輩,班子裏上上下下也頗得他關照,對這個登臺沒幾年的姑娘少不得也是要指點幾句,也偏巧的人家不認生,一來二去反而交情還頗為不錯。
“吳師哥,你今兒不是沒有場子要唱嗎?”看着他走進後臺來,已上了大半妝的女孩兒驚喜的站了起來問着。一頭珠翠還沒戴穩,搖搖晃晃的直要往下墜。吳羽策随手替她把頭上一支珠釵給扶穩當了,雙手重又攏回長衫的袖子裏,稍稍往後挪了挪站定,方才說,“來看看罷了,左右沒什麽事。”
“嘿,今兒這《西施》我可是第一次唱,師哥可不要笑話我。”
“不會。”吳羽看了眼後臺的挂鐘,“快上臺了罷,你把妝上了,我去前臺候着了。”
“哎,我省的。”姑娘家笑了笑,扶了一頭的珠花又細細上起了妝。吳羽策在後臺走了一圈,回到自個兒的獨間裏去,整了整後臺上臺要穿的戲服,拉開放雜物的抽屜,摸出一支筆和一本工作筆記來。那本小冊子上寫的大抵都是他對唱過的戲的想法,哪兒好哪兒不好,哪兒要改,都寫的請清楚楚。他沒念過多少書,但是字卻無端的寫的大氣漂亮,一筆一劃像是這人一樣刀劈斧鑿的,帶着一股子的堅韌味道。只是這本子上也有那麽幾頁給草草撕下的,像是不滿意上頭寫的東西。
吳羽策随手撕下一頁紙,正待提筆寫些什麽,卻覺得戴着手套那筆不靈便。他摘下手套,原是想塞褲子口袋裏,才想起今日仍是着着長衫,沒有口袋——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重又把紙筆放回了抽屜裏,起身往前臺走去。
此時戲已然開場。《西施》原是講的越王勾踐借着美女西施在吳國行的懈敵之計,這裏頭自也是有才子佳人和風流韻事,但要緊之處卻是講的國恨家仇、卧薪嘗膽的事兒——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年月、這個地界來上這出戲。但這年輕姑娘家終究是欠了火候,西施美則美矣,那點憂國之心,興國之念卻是淡了——吳羽策一個人坐在臺下邊看邊想着,倒也沒覺着自個兒其實也不過二十餘的年紀。
戲唱至末場,吳羽策悄悄從偏門走出了戲院。這是條挺僻靜的小道,比不得前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但勝在清淨。他一出門就瞅見一個黃包車夫将車停在小道的一側,自個兒斜斜地倚着車子吞雲吐霧的抽煙。
那是個個子頗高的漢子,身板結實,雖然這天日漸寒冷起來,他卻只在短衫外頭穿着件夾襖。頭上像尋常車夫一樣帶着頂灰色的帽子,帽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只見得一片煙霧缭繞的。就這會兒像是聽見了對面的聲響,擡起頭瞅了眼,見是吳羽策,大咧咧的笑了笑,像是頗熟識般的打了個招呼,“喲——吳老板啊。今兒怎麽這麽早?”
他這一擡了頭,也就露出了那張看着還十分年輕且俊朗的臉。大約是二十六七上下,雖然長得俊,卻不帶一點女氣,面部線條十分硬朗,帶着風裏來雨裏去磨砺出來的一點粗犷,在這張年輕的臉上甚至顯出了點滄桑。
“今兒沒場子。”吳羽策倒也一副熟識的樣子和他邊說着,邊上了車。
“啧,我還想多抽會兒呢——還是回你家去?”那車夫随手扔了剛點着沒多久,還有好長一截的煙,伸手按了按帽子就準備上路。
“恩。”吳羽策話音剛落,那車夫邊利索的拉起車跑了起來。
吳羽策自個兒住的地方離這裏倒也不是很遠,他也不急,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人講起了話,“大孫你昨兒晚上怎麽沒見來?”
那個姓孫的青年在吳羽策看不見的角度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媳婦病了,在家看媳婦呢!”
吳羽策想是想起什麽,聲音裏也帶上點笑意,“——你這麽說他,也不怕挨揍。”
“嘿——他可舍不得。”那漢子聲音裏帶着點不羁,帶着點狂放,更有着點自得,聽得吳羽策居然莫名的……生出了點兒羨慕的感覺。
便也這樣一路不緊不慢的,趕到了吳羽策獨門獨院的小宅子。
是間上了年頭的房子——據說是吳家祖輩上傳下來的,雖然小卻不顯逼仄。青瓦白牆,天井裏頭放着口盛雨水和儲水用的大缸,小院子裏還種着些不知名的植物。在這一片密密挨着的老宅中是再普通不過的一間了,然而比之外頭街區裏那燈紅酒綠的鬧市,和偏西那處李軒住的公寓,卻是有着獨特的、陳舊的老上海的味道了。
吳羽策一個人獨住,小時候家裏似是出了什麽變故,只剩的一人,他也落得清淨。他原是在門口下車,卻想起自個兒并沒有帶錢在身上,便招呼着人進院子去與他拿零錢——再尋常不過的事,人也一口答應下了,便這麽着,一前一後進了那僻靜的小院子。
孫哲平一跨進內堂,便熟門熟路的找了張帶靠背的椅子,大咧咧的坐下了,“我說吳羽策,你這每次遞消息都得我拉你一趟,真是太便宜你了。”
吳羽策像是沒聽見一樣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随手從書架上拿着紙筆就寫下了昨晚上李軒給他的消息,遞了過去。孫哲平掃了一眼,将紙片折了塞自個兒夾襖的口袋裏,“這次誰接應?”
“我。”吳羽策簡潔明了地說,“到時候我和李軒都會到場,你回頭和張佳樂拟了路線再知會我們一聲。”
“喲不容易啊,難得你們倆也一齊上陣了一會。”孫哲平笑着調侃一句,“我說你今天怎麽不直接給我紙條,還省的我來你着走一趟——連杯茶都沒得喝。”
“衣服沒口袋,藏不了紙條。”吳羽策說,“張佳樂怎麽了?我記得你們最近沒接活。”
孫哲平此時已然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聞言頓了頓腳步,轉頭像是又想起了對方話裏提到的那個人,促狹的笑了笑,單手抓着自個兒進門時脫下的帽子往頭上戴,邊說着,“昨兒螃蟹吃多了,鬧肚子!”
也不管着吳羽策一瞬堪稱精彩的表情,笑着跨出了大門。
灑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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