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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味道不錯啊就是這辣子不夠香。”張佳樂邊扒拉着面條含糊地說着,邊伸手去夠盛着辣椒的罐子,看也沒看便是舀了兩三勺拌了進去。
“這兒的辣子當然和你那的沒法比——湊合一下吧。”孫哲平單手支着下巴看着吃的正歡的張佳樂,帶着點兒笑意說道。
“這位小哥好生能吃辣啊!”攤前正在下面的師傅回頭瞅了眼張佳樂紅成一汪的面碗,笑着說着。
“哎——打小的就吃,習慣了。”張佳樂端起面碗,一口氣把那看着紅的怵人的湯喝完,把碗筷一放,長出一口氣,“真舒服。”
孫哲平伸手替他揩了揩鼻尖兒上冒出來的汗,“怎麽,這下不冷了?”
“都出汗了冷什麽啊!”張佳樂咧嘴笑了笑。他方才在這面攤子上等面的時候一直站着坐不住,冷的在原地直跺腳,這會兒一碗熱湯面下肚,覺得全身都暖和了起來,連帶着凍得通紅的鼻尖兒也冒出了細微的汗來。
孫哲平看兩人都吃完了,便起來去面攤子上那個年輕小姑娘那兒算價錢,張佳樂坐不住,溜達到面攤前頭去看那個老師傅下面。這眼瞅着快花甲的老師傅,一手捏着面團,另一手穩穩的拿着刀,絲毫不見抖的,刷刷刷的削面下鍋,就看得削成細條的面團子伴着極有節奏的“撲通撲通”的落水聲翻滾着落進燒的沸騰的水裏頭。
“師傅好刀工啊!”張佳樂看着這下面的速度忍不住贊了一聲。
“嗨,這不熟能生巧嗎,我這都下了快一輩子的面了。”老師傅笑着搭話,手裏的動作卻沒停下來。
“您這,祖傳的手藝?”張佳樂随口問着,卻沒成想把人老師傅給逗笑了。
“這可不敢說,這下面的手藝啊,擱咱那地就跟人上海的做小籠一樣,不稀罕!沒啥祖傳不祖傳的。”
“您哪人啊?聽口音聽不出來啊。”
“小哥不是北方人吧。”老師傅搖頭笑了笑,慢慢地說着,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一樣,連下面的動作都慢了下來,“我老家在山西喽,年輕那會兒子幹活都吃這個面,也拌辣子吃,不過沒小哥你吃的那麽厲害——那會兒,大清朝都還在呢。”
“那可有點遠,怎麽到上海這個地界來了?”孫哲平這會兒恰好走了出來,随口就搭上一句。
“民國二幾年的時候,北邊不是打仗嗎。”老師傅木着一張臉,一字一字慢慢地說着,手下的刀削的越發的慢,卻隐約帶着點兒狠勁上來,“我家婆娘、兒子都死了,兒媳婦也在路上沒了,我帶着孫女兒一路逃到南邊來的。不過現在這裏也安穩不了幾天了……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說道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手裏的面團已經削完了,他扭頭沖着裏頭那個年輕姑娘喊了一聲,讓送團面過來,便顧自的撈起了沸騰的鍋了已經下好的面。
“會打完的。”張佳樂沉默了一下,開口說着,他甚至還笑了一下,“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仗會打完,戰争會結束,這個民族或許會重新站起來,或許會消失,但在那之前,他們不會放棄。要麽戰,要麽死——
張佳樂擡起頭沖着孫哲平笑了一下,後者也不管老師傅有些驚愕的表情,回以一個有些嚣張的笑容,拉起對方的手便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哎哎孫哲平你走那麽快幹啥!”張佳樂被帶着走了一路,孫哲平的腳步有些快,在這個七拐八扭的小弄堂裏被這樣牽着走多少有些不舒服。他剛開口,孫哲平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他,目光灼灼。四下裏阒靜無聲,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夠清晰的聽見,張佳樂莫名的有些緊張,忍不住擡起頭看向孫哲平。這個逼仄的弄堂裏只有外頭暗黃的街燈透過高牆的若隐若現的光,在暗沉的空氣裏一點點暈開來。這昏暗的夜色下,連人臉都分辨不清,卻能夠借着那點微光,勾勒出眼前這個人如刀劈斧鑿一樣鋒利的輪廓——張佳樂只覺得孫哲平的眼睛在這一片的黑暗裏,亮的仿佛要燒灼起來一樣。
“大孫你——”他剛想開口,沒成想孫哲平一下子把他摁到了背後的牆上,死死的按着他的肩膀,兇狠的吻了下來。
“唔、孫哲平你——”張佳樂一驚,差點要跳起來,卻被牢牢的禁锢在對方的雙臂裏,連話都說不上來。然而孫哲平卻似乎根本沒有解釋的打算,只是更加用力的、仿佛要把彼此都嵌合在一起一樣的擁抱住眼前這個人。
他想張佳樂一定不知道,他剛才那個時候的樣子有多麽的耀眼,就像是夜空裏最亮的星星一樣。
張佳樂眼見着孫哲平不打算停下來,索性環上了對方的頸子,用力把對方拉向自己,讓彼此的距離再小一點、再緊密一點,像是要融進骨血裏一樣的用力。唇齒相依,仿佛連呼吸都能夠彼此交換。
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兩個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到剛才在這個并不算偏僻的弄堂裏,這樣放肆而旁若無人的接了如此漫長的一個吻,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天的就知道發瘋。”張佳樂笑着在孫哲平肩上打了一拳。只換的對方一個毫不在意的笑。
“哎走吧走吧,黏黏糊糊的跟小姑娘似的,丢人不?”張佳樂說着,往弄堂口走過去,卻被孫哲平一把拉住,“不走這邊。”
“咋啦?”張佳樂頓了頓,下意識的往四下掃了兩眼,把手摸向後腰,按着藏在外衫地下的槍套子。孫哲平一把扯過他摸去槍的手,笑了一下,“去見個人——我剛才在那個面攤出來的時候,看到那個年輕小姑娘,想到了一個混進去的辦法。”
“你行啊孫哲平!那種時候你給我想姑娘?“張佳樂半是開玩笑半是唬人的說着。孫哲平一哂,“你和那老頭子講那些有什麽意義?趁早的幹他丫的才對。”
“口氣不小嘛!”張佳樂笑了起來,“來來快給小爺說說你想到什麽法子了?”
“裝女人。”
“什麽?!”
一直到了人門口,張佳樂還震驚着沒怎麽反應過來孫哲平的打算,眼看着孫哲平已經去敲了人家的門,他壓低着聲音問,“裝女人?你這都怎麽想的!”
沒等孫哲平回話,裏頭就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就來!”不消片刻,就聽見裏頭傳來搗鼓門栓的聲音,一個長相俏麗的姑娘開了大門,笑盈盈的看着門口倆人,“喲,這什麽風把你們吹來了。裏邊坐。”
兩人毫不介意的邁進了小院子,到裏頭坐了,張佳樂四下瞅了兩眼,看着姑娘家方沏好端來的茶裏頭零星飄着的茶葉,忍不住說,“我說蘇妹子啊,大上海雖然沒百樂門那麽有名頭,你好歹也是人當紅的,至于這麽寒碜?”
蘇沐橙笑着撩了撩耳側垂下來的長發,“你們特地來,總不就是來讨嫌的?”
孫哲平笑了下,“是來讨人情的。”
“這倒有意思。”蘇沐橙也拉着椅子坐了下來,“你們認真的?”
“蘇妹子啊,你跟着老葉混學什麽不好非學他這樣說話——”張佳樂放下杯子,像是惋惜一樣的搖頭。
蘇沐橙笑了笑,沒說話。
她是大上海當紅的歌女,但是私下的身份也沒那麽單純——單沖着知道她和葉修有牽扯,就該明白她身份不那麽簡單。張佳樂他們也清楚的很,雖然彼此并不是知根知底,至少也分得清楚是不是自家人。
“自然了。”孫哲平笑意不減,“大家現在的對頭——不都一樣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蘇沐橙怔了怔,突然笑了起來,幹脆地說,“行,要我幫什麽?”
“不是大事兒。”孫哲平咧了咧嘴,“就想問個靠譜的裁縫。”
“裁縫?”蘇沐橙有些詫異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歪頭想了想,“成吧。我帶你們去找我平常做衣服的那個。”
等張佳樂和孫哲平回到他們小屋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想想方才在裁縫店裏的一番折騰,張佳樂就臊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裁縫是個挺年輕漂亮的姑娘,聽蘇沐橙喊得像是叫陳果。人也挺熱情的,只當是蘇沐橙來做新衣服——畢竟她一個當紅的歌女,這做個衣服什麽的太尋常不過。孫哲平比劃着說要什麽樣的旗袍,蘇沐橙再一一的用比較清楚的方式和陳果說着,然而講到尺寸的時候,孫哲平冷不丁的說着要按張佳樂的尺寸做的時候,饒是張佳樂面上功夫再好,也忍不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尴尬。反而還是蘇沐橙先反應過來,說是要送一個小姐妹穿,人剛生完孩子,又是北方人,尺寸小了怕穿不下。這不因為這朋友剛好看着差不多,雖然是個男人,還是拉下臉求着過來幫量尺寸。
這番說辭乍聽着像是沒什麽問題,然而張佳樂還是忍不住感到尴尬。都這當兒了他大概也明白孫哲平想做什麽,看着蘇沐橙眼裏全是促狹的笑意,卻又不好說什麽,只能硬生生的憋回肚子裏,着實難過的很。偏那小裁縫還真就信了這番說辭,邊忙忙碌碌的量着,邊和蘇沐橙念叨着這骨架放一個姑娘家身上,還真是有些大,看看能不能盡力遮掩的好看些——惹得張佳樂放在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整個人僵的一動不動,像是在受什麽酷刑一樣。
“我說孫哲平,非要這個法子嗎?”張佳樂邊把圍巾摘下,邊抱怨着。
“歌舞廳這種地方,女人當然比男人好混進去。”孫哲平笑了笑,接過他的圍巾随手挂在架子上,走過去擁着張佳樂,親昵的勾了勾他那頭已經有些長的頭發,“只這一次,恩?”
張佳樂個子原也比孫哲平矮上幾分,這會兒被從背後這樣親密的擁着,索性倒到對方的懷裏,悶悶不樂地說,“嗯——那你呢?”
“我?”孫哲平眯了眯眼睛,“我從後頭混進去——要看李軒,能不能幫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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