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額前光陰記,萬語不忍談
這是唐施一生中最恍惚而漫長的一天。
陌生的祁白嚴。
當她從人懷裏蘇醒時,看見的好像和昏睡過去時的夜色一模一樣——華燈初上,窗簾外有模模糊糊的燈光。
唐施嘤咛一聲,渾身酸痛。
下一刻,一個濕熱的吻落在她額頭上,沉沉的聲音響在耳邊:“醒了?”性感、暗啞、慵懶、危險。
陌生的祁白嚴。
兩個人赤身**擁在一起,唐施有些不安的動動,啞着聲音道:“嗯。”連喉嚨都是痛的。
“我煮了肉粥,起來吃嗎?”祁白嚴似有似無的摩挲着她的手,親昵又纏綿。
“嗯。”
兩個人起床吃東西。
客廳裏的燈終于亮了。
中央公園裏正對着祁白嚴家的某條道上,停着一輛房車,在看到27樓的燈光時,車裏一位氣勢極強的老太太眯眼,“聽說他是學佛的?”
兩天,像?
身邊的老男人握着她的手,交疊在一起的手都不再年輕,微微一笑,“虎父無犬子。”
人之本性,和學不學佛沒關系。
老太太瞪他一眼,“摸什麽摸,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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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老男人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低聲道:“Eh bien, ma reine(好的,我的女王).”
兩人下了車,一邊走一邊說。
老男人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去早了一些,客廳的燈亮了不代表就是結束了。”還有可能是從卧室轉到客廳。
老太太說:“你以為誰都是你?”
老男人說:“不,像我一樣有能力的不多了。”
老太太說:“顧鉑峥,你夠了!”好煩,這個不要臉的臭流氓!
老男人說:“好久沒戰過了,回去後挑戰一下極限,嗯?”
老太太:“……”男人為什麽越老越幼稚。
門鈴響。
在食廳坐着接吻的兩個人分開。唐施臉通紅——哎呀,好好喝個粥為什麽會吻到一起?
“我去開門。”
“嗯。”
祁白嚴起身,走到門口,看了外面一眼,一對衣着得體甚至可以說是漂亮的老先生老太太站在門外,威嚴而具氣勢,一看就是常年呆在掌權者位置上的人。
祁白嚴開了門。
兩個男人目光對上,內心俱是一震。
祁白嚴不自覺抿唇,目光平靜,“你們好。”
對面二人并不說話。老太太的眼睛悄悄紅了。
祁白嚴嘆氣一聲,“進來說罷。”
唐施走過來,祁白嚴道:“這是我妻子,唐施。”
老太太帶淚沖她一笑:“恭喜。”
“謝謝。”
唐施有些不安地看着祁白嚴——風雨欲來。
祁白嚴親親她,“你先洗漱整理一下,我們在書房。”
“嗯。”
唐施離開後,祁白嚴道:“這邊請。”
祁白嚴的身世,說起來十分戲劇化。他五歲那年走丢,被人販子拐走,卻又不知出了什麽差錯,中途從人販子的車裏掉出來,從此再也找不到下落。若是他沒從人販子的車裏出來還好,以葉家和顧家的能力,攪到人販子的老巢,總歸能把人重新找回來,偏偏祁白嚴中途消失了,葉家和顧家茫茫全國的找,一找就是三十年。他們找過大部分人販子猖獗的山區,找過和B市相鄰的所有城市,C市更是來來回回找過幾遍,可命運就是這麽捉弄人,泱泱十三億人,找一個人很難;區區三千萬人,找一個人也很難。
顧家、葉家傷筋動骨地找,妙覺大師三十年如一日的找,都抵不過一次吃飯,顧銘烨遇上祁白嚴。
命運可悲可嘆。
老太太葉昕虞揚是祁白嚴的生母,葉德文化集團的家族繼承人,現為其董事長之一,是葉德集團的決策人,葉家還是世代畫家,前任董事長葉藏山,中國書畫界的泰山,教科書一般的人物;老先生顧鉑峥是商業帝國顧家第三代幺子,也是葉德集團董事長之一,另外經營有全國最大的虞美人青年文化公司,師從葉藏山,本身是畫家。
書香世家+商業帝國,祁白嚴本身是天之驕子,原名顧鈾承。
顧家三代——顧南城、顧錫華、顧鉑峥。
顧家四代——顧南城的女兒顧傾清、顧錫華的龍鳳子顧銘烨和顧真真、以及顧鉑峥失散多年的兒子顧鈾承。
現在顧家的管理人是顧家第一任女總裁顧傾清。
顧銘烨在參加完宴會後第一時間就給顧鉑峥打電話:“小爸!我看到顧鈾承了!”
夫妻二人在當天下午就抵達C市,卻因為某些原因,在車裏等了兩天。
不需要基因證明,只需看顧鉑峥和祁白嚴那雙相似的眉眼,兩個人弗如複制。
他太像他了,即便三十年不同的生活環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養成,讓他不如顧鉑峥那般氣勢逼人,眼光淩厲,可那宛如刀削般細長鋒峻的眉形,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更相似的人。
沒有人能像顧鉑峥,除了他和葉昕虞揚的兒子。
書房裏久久沉默。
祁白嚴看到顧鉑峥的第一眼,猜到了來人與他的身份,卻沒有猜到他的地位。祁白嚴如何也猜不到,他竟然有這樣的身世。
沉默繼續蔓延。
祁白嚴開口:“先做親子鑒定罷。”這樣的身世,對祁白嚴來說,壞多于好。他會順從事實,但不一定要為此有什麽改變。
他确實是五歲那年被妙覺大師在寺門外撿到,發着高燒,等病好,已然什麽都不記得。小時候妙覺大師也常常問他有什麽熟悉的記憶,祁白嚴全不記得。
“可以。”葉老太太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祁白嚴一頓。
老太太不等他回話,徑直道:“我們不逼你,也不改變你。你還是你。”頓了頓,語氣有些輕,“我們卻也永遠是你父母。”
坐她身旁的老男人抱住她。
兩位老人走後,祁白嚴坐了一會兒,走出書房,唐施站在距離他兩米遠的地方,不知站了多久,見他出來,只是看着他,什麽也不問。
祁白嚴走過去,将人抱入懷中,道:“可能,我找到我的生父母了。”
唐施心一緊。
對三十六歲的祁白嚴來說,“父母”或許只是一個概念。曾經缺失的東西,該永遠補不回來了罷。
唐施抱緊他,無聲安慰着。
粥已經冷了,祁白嚴重新熱了一下,唐施在一旁喝粥,祁白嚴看着她吃東西,給妙覺大師打電話。
打完電話後,又把情況簡單告訴唐施。唐施一樣免不了地吃驚,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唐施有些無法言說的擔心,“會有什麽事嗎?”
祁白嚴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小姑娘細細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天真而執拗,“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在你身邊。”
祁白嚴笑,湊過去親親她唇角,“我知道。”心情突然放松許多。人世間許多煩惱,不過來自想要更多,然而他并不想要。
看唐施還是有些擔心,祁白嚴岔開話題,笑道:“給學生們的喜糖盒已經訂做好,明天早上該是能到的,負責人叫我們有空可以過去看看。”
唐施驚喜道:“這麽快?”
祁白嚴點頭,“明天去看嗎?”
“嗯!”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唐施和祁白嚴去禮盒定做手工店,看到了半個月前訂做的喜糖盒子——兩寸大小的方形馬口鐵盒,盒體中國紅,凸紋金色,為對稱吉祥紋,正中一個篆體“喜”字,“喜”字下面,是小巧的篆體“祁&唐”,微微凸起,散發着耀眼的光。
比唐施想象的還要好看,唐施驚喜不已,想來他們的學生們也會非常喜歡。
唐施原本想親自将巧克力裝進盒子裏的,但當祁白嚴告訴她人文學院有一千零九十八個學生時,唐施默默放棄了。
離開學還有半個多月,祁白嚴帶着唐施,蜜月去也。
新婚燕爾,不該被其他任何事情打擾。
唐施終于看到最北方的雪,在大雪呼嘯的天氣裏,整個世界不如她想象那般明麗潔白,但有另一種蒼茫磅礴的美,是粗犷的、是灰暗的,霧蒙蒙一片,天和地一樣沉,北風吹得人睜不開眼。
但還是美得令人心折。
兩個人在大雪天□□,落地窗外零下三十度,房間裏零上二十五度,暖氣烘得人又燥又熱,汗水打濕頭發,美背一片汗光。窗上凝結水汽,外面的雪朦朦胧胧。
唐施最愛北方雪過天晴。天光發亮,雪也閃閃發光,即便這個時候最是凍人。厚厚的雪可以埋到小腿,人被凍得沒有知覺,用通紅的手捧雪,雪像白鹽一樣,不化不沾,幹淨利落。堆過雪人、打過雪仗、滑過雪,唐施滿足了。
兩個人在杳無人煙的雪地裏接吻,四片涼涼的嘴唇觸在一起也涼涼的,祁白嚴伸出濕熱的舌頭卷住她嘴唇,唇上的雪好像化了,甜津津。藍天白雲,枯枝厚雪,兩個抱得緊緊的人。
兩個人去額木爾河看霧凇,唐施被天地藍白一色的美景震撼。空中的水汽凝化成樹枝上晶瑩剔透的冰淩,一枝一丫全部裹滿,遠遠望去,不若長勢極茂的梨花。
岑參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逼得多少文人騷客江郎才盡。
這是中國的最北方,最冷,也最美。
唐施穿得極其笨重,還在當地買了一個只露眼睛的毛絨帽子,又在帽子外戴了一個大帽子,說話的聲音“嗡嗡嗡”,除了祁白嚴,沒人能聽懂。祁白嚴拉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走。可小姑娘穿得實在太多了,腳一滑,摔進雪地裏,翻都翻不起來。她将手遞給祁白嚴,“嗡嗡嗡”——不要笑,拉我起來,祁白嚴笑,俯下身去,将人一提,抱了起來,唐施的衣服一層擠一層,小姑娘又“嗡嗡嗡”——我明天一定不穿這麽厚。祁白嚴幫着她把衣服整理好,原本想親親她,看到裹得密不透風只有一雙眼睛的唐施,只好抿了抿唇。
唐施亮晶晶的眼直直看着他,眨了眨,“嗡嗡嗡”——幫我脫一下帽子呀。
祁白嚴幫她脫掉帽子,“雪掉進脖子裏了嗎?”
唐施不由分說湊過去吻了吻他,輕得像雪花。
她笑盈盈,“好啦,戴帽子。”她笨重得手也擡不起來。
祁白嚴按住她腦袋,吻了回去。
半晌,小姑娘艱難的抱住人。
好冷,又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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