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相逢無山色,兩心一相思
小姑娘的手冰冷,唐施緊緊抓住,強自鎮定道:“你在檐下站好,我去叫村長,小巴桑會沒事的!”
德吉梅朵點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神濕漉漉的。
唐施着急得很,卻知道不能亂了陣腳,深吸幾口氣,大步跑回去,在檐下撞到過來瞧她的吳英,唐施道:“小巴桑掉進山溝裏了!”
吳英一驚,“怎樣的山溝?!”
“不知道,梅朵說能聽見他的聲音,但是他爬不上來。”唐施道,“你去叫肖老師,我去叫村長。”
吳英點頭。
村長和兩位藏語老師都起來了,村長道:“唐老師吳老師就留在學校裏,雨天路滑,你們出去很危險。”
“不!”唐施果斷拒絕了,看着村長道,“這雨下得太大了,不知道還有多少學生會不會出事。村長你們腳程快,又認識山裏所有人家,麻煩去追前面的學生,盡量把他們就近安排在附近的藏民家裏,不要讓他們走了,安排不下的學生都帶回來;我們三個去救巴桑,把和巴桑一起走的那群人帶回來。”
人手不夠,也就只能這樣了。
一行六個人,随着小小的德吉梅朵,打着手電,冒着雨沒入黑夜裏。
夜路難走,唐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看得肖亮膽戰心驚,唐施卻像沒事似的,爬起來連眼神都沒變一下,“快走!”
肖亮跟在她後面,道:“你不要慌,越慌越容易出岔子——”
“我沒有慌。”唐施氣喘籲籲,“是這幅身體不中用,我走得再小心翼翼也沒有辦法。小巴桑還在溝裏,我摔幾跤又不是大事。”
前面的德吉梅朵悄悄抹了抹眼淚。
四個人走了半個小時,微弱的手電光在山間時隐時現。守着小巴桑的一行人看見了那光,激動地喊:“唐老師——”“唐老師——”
一個人趴在地上,對溝裏的巴桑次松喊:“巴桑——巴桑——”
“……我在……”
“唐老師他們來了!”
小巴桑把狹窄的溝裏的植被都踩平了,腳泡在泥水裏,聞言哭道:“嗯!”再怎麽堅強,也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巴桑——巴桑——你聽見了嗎!唐老師他們來了!”
巴桑吸吸鼻子,抹掉臉上的雨水,扯着聲音叫:“聽到了——”
一些人還守在這裏,一些人看到遠處燈光了,忙不疊的跑過去,邊跑邊喊——
“唐老師——”
“肖老師——”
“吳老師——”
唐施眼睛酸了一下,心疼得很。
肖亮聽見他們的叫聲,忙回道:“是我們!你們不要跑,呆在那邊!我們就下來了!”
卻有跑得快的孩子已經跑到他們跟前了。
肖亮怒道:“不是叫你們別跑!”
學生卻像炮彈似的沖過來抱住他,激動叫道:“肖老師!”
到口的指責卻是說不出來了,肖亮拍拍他,“快走,小巴桑還等着!”
一行人趕到小巴桑滑下去的地方,肖亮從工具包裏拿出繩子,一頭系在自己身上,一頭打了可以調節的活結,支着手電筒往下照,叫道:“巴桑!巴桑!”
雨太大,根本看不見下面是個什麽情況,手電筒光亮微弱,也照不到那麽下面的地方,只能聽見巴桑的聲音:“我在!”
繩子太軟,山溝裏雜草叢生,掉不下去,唐施把衣服脫下來綁在繩子上,衣服浸滿雨水,足夠重,繩子可以順利下去了。
等巴桑把自己綁好,肖亮就拉住繩子往上扯,大一點兒的孩子幫着一起。唐施趴在路邊,眨也不眨的看着黑黢黢的下面。
過了一會兒,一只髒兮兮的小手伸了出來,唐施趕緊伸手抓住,吳英趴在另一邊,也趕緊抓住他另一只手,将人拖了上來。
巴桑安全上來了,唐施心中憋着的那股勁兒一下子就散了,她癱坐地上,無法控制地淚流滿面。
小巴桑一上來就哭,“唐老師!”
唐施抖着手将人抱進懷裏,雨水混着眼淚,後怕極了。
吳英擦擦眼淚,啞聲道:“好了,還在下雨,回去再說。”
一群學生共七個人,肖亮牽着小巴桑,一行人冒雨往回走。
唐施這才覺出疼來,渾身上下又冷又疼,還抖得厲害,該是渾身肌肉繃得太緊的緣故。唐施咬牙走在後面,發現手掌和膝蓋都流血了,她一聲不吭,盡量跟上隊伍。
雨漸漸小了,一行人走了半個小時,能遠遠看到學校了,路也沒那麽難走了,唐施的心徹底放下來。
佛祖保佑,都平安回來了。
唐施走在最後面,幾近虛脫。孩子們跑在前面,遠遠看着進了學校,肖亮折回來一些,扶住唐施,“還能走嗎?”
唐施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揚起一個蒼白的笑,“嗯。”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學校走。
離學校不遠了,都可以看到廊下的學生了,唐施不經意間一撇,愣住了。
廊下一個背影,似是幻覺,唐施眨眨眼,心跳徒然加快。
怎麽可能。
那人回過身來,蹲下身去給孩子擦頭發,一個朦胧而深刻的側臉。
似有所感,他側過頭來朝這邊一看。
兩個人的目光略過山水房瓦,在空中相遇了。
唐施心跳驟停!
真的是他!
她想了千千萬萬遍的人,突然就出現在這裏了!
祁白嚴看到遠處狼狽的人,小小一個,渾身是泥污,他不發一言,将毛巾随手遞給旁邊的人,朝她大步走去。
唐施咬牙忍過一陣酸意,盡力往前走。
在校門口,祁白嚴一把抱住她。
唐施哭着道:“不要抱我,我好髒。”
祁白嚴重重親她濕噠噠的發頂,喉頭動了動,什麽也沒說。
唐施擡起手,也抱住了他。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唐施狠狠吸了一口氣,又聞到魂牽夢繞的檀香味道,眼淚淌了一臉。
好想,想得骨頭疼。
唐施閉着眼,越抱越緊,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熟悉的懷抱。
祁白嚴抱着她,一遍一遍撫摸她濕透的背,唐施身上的水很快浸透大衣,使他也感覺到濕意了,但兩個人還是抱着,不想分開。
祁白嚴捧起小姑娘濕漉漉的臉,一個一個濕熱的吻落在她臉上,啞聲道:“你好棒。”
唐施閉着眼感受着每個吻的愛意,整個人醉醺醺。有他的地方,她就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想呆在他懷裏,被他愛着。
祁白嚴正心疼着,看着小姑娘一臉依戀迷醉的仰着頭讓他親,又覺得好笑可愛,重重咬了一下她的鼻子嘴唇,笑道:“好了,嗯?”
“不好。”唐施睜開眼,水潤潤地看着他,“好疼。”
祁白嚴心中一緊,親親她,“我們回去上藥。”
唐施巴着他不放,一刻也舍不得放開。
祁白嚴又憐惜地捧起她的臉,溫柔吻了吻,啞聲道:“聽話,你衣服濕透了,現在這麽冷,要感冒。”
兩個人十指緊扣,朝學校裏走。
肖亮給每個學生擦頭發,餘光裏瞥見兩個人過來,抿抿唇,終是忍不住直直看過去。
吳英嘆道:“真是好般配的兩個人。”
肖亮不說話。
學生們都看見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又看到兩個人牽手走過來,小巴桑擡頭問:“他們是一對嗎?”
“嗯。”
小巴桑粗暴耿直道:“帥哥配美女!”
惹得吳英笑着摸摸他頭。
兩個人走到檐下,唐施看到學生都還沒換衣服,放開祁白嚴的手,摸了摸巴桑濕透的衣服,道,“先給他們換衣服吧,把我們的羽絨服先給他們穿,等村長回來後再去村裏借一借。”
于是三個人把自己能給學生穿的衣服都拿了出來,學生們換衣服,三個老師也去換,村長夫人在廚房熬姜湯。
唐施的個子最嬌小,所以給學生的衣服最多,等她要換衣服的時候,卻發現沒有穿的了,祁白嚴早早發現了,好在他帶了一身備用大衣,等唐施換好裏面穿的,給她披上大衣,唐施見他衣服也濕了,被她抱濕的,憂心道:“你怎麽辦?”
“不礙事。我的衣服沒濕透。等會兒拿去廚房烘一烘就幹了。”
唐施抿唇,“那現在就去烘。”
祁白嚴親親她,“不忙,學生的衣服得擰幹,先把他們的衣服烘着,明早好穿。”
唐施至今有些如墜夢裏,不敢相信祁白嚴就在她身邊了,拉住他的手,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是道:“雨下這麽大,你怎麽上來的?”
祁白嚴道:“今天淩晨到的這邊,六點鐘的時候随藏民一起上來的,中途開始下大雨,我們就在另一家藏民家裏呆了一天,雨小了一些我們借了那家藏民的雨靴和雨衣就過來了。”
唐施抱着他。
祁白嚴将人扯開,“我衣服濕,別抱。”
唐施不發一言扭一扭重新鑽進祁白嚴懷裏去了。
祁白嚴啞然失笑——心裏又柔軟又妥帖,空了一個多月的心重新飽滿起來。他只好無奈的再次将人拉出來,妥協道:“我們先去烘衣服。”
唐施穿着寬大的大衣,小小一個,緊緊跟着祁白嚴往廚房去,眼裏什麽都沒有,只有祁白嚴。
肖亮苦笑一下,也不打算打擾他人的二人世界了,将一盆姜湯端出來,給學生們喝。
學生們都好奇的往廚房瞧,被吳英和肖亮一人逮一個,教訓道:“看什麽看!廚房不許看!”心裏卻是極其羨慕。
吳英嘆道:“祁先生一來,唐小施便真的是小小施了。”
半個小時後村長三人回來,沿路安排了一些學生,帶回來的一群學生。村長又在學校附近的藏民家裏安排了一些,最後剩下四十多個學生。學校裏總共有六張床,橫着擠一擠,唐施、吳英、肖亮的床能擠六個學生,村長、兩位藏語老師的床能擠十個學生。所有的床都給了學生,大人們這一晚不打算睡了。
每個房間都留了大人,唐施給每個房間都分發了感冒藥,時刻查看學生是否發燒感冒。因着唐施和吳英住在一起,吳英将她趕走,“這裏有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去廚房看着學生們的衣服。”
于是唐施和祁白嚴就在廚房烘學生的衣服。
大部分的衣服都是幾個月沒換的了,被水一打濕,又被這樣烘幹,廚房的味道并不好聞,一股濃濃的酸臭味。
唐施恍若不覺。
一個月與世隔絕的生活對小姑娘的改變還是很大的,祁白嚴在她眉間瞧出一股堅毅之色,心裏安慰又心疼。瞧見她手上的摔傷,唐施卻像不覺疼似的,該怎麽動怎麽動,一點兒不在意。
祁白嚴卻疼了,拿了藥給她塗。
唐施靜靜看着他。
“疼嗎?”
“你在的時候就疼,你不在的時候就不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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