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玉瓶兒
烈日高高挂在天空,向人間發射着熾熱的光。很像南瓜,玉瓶兒正在廚房後面的菜園子裏摘菜,如是對太陽進行生動形象的比喻。
在摘滿了一籃子菜後,玉瓶兒是深深切切體會到自己老了,腰子彎下去就累,回到小廚房,将摘菜洗菜的事情交給了寒香,寒香興高采烈地提着籃子去了。
阿彌陀佛,千萬別成第二個玉箱兒。玉瓶兒坐下來,打着扇兒,那邊廂黃婆子和陳婆子也過來了,坐在板凳上,你一言我一語,又說着閑話。
黃婆子瞥了玉瓶兒一眼,也不知道在說誰。“現在有些人還沒熬成婆呢,就打發小媳婦幹事了。”
玉瓶兒什麽也沒聽到。
陳婆子接口道:“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哪來的臉,不過狐假虎威罷了。”
寒香饒有興味。“黃媽媽,你們說的是誰呢?”
“是誰也不幹你的事情。”陳婆子因為寒香沒叫她,語氣特別生硬。
寒香被此一喝,好似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噙着淚水,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眨呀眨的,又埋頭繼續幹活。
說的是我喲,玉瓶兒在腦海中想象着寒香知道後的模樣,那該多麽有趣。不過更有趣的可是玉箱兒,一心想攀高枝,現在攀到了一枝彼岸花了罷!
“姐姐笑什麽?”寒香問道。
哦?我剛才笑出聲了?玉瓶兒心中有些質疑,也罷,和她說了也無妨。“我在笑玉箱兒的事情啊。”
“玉箱兒,”寒香登時來了勁,“我和她有過一面之緣,上次春媽媽訓我的時候,我還看着姨太太打發人帶她走呢。”
傻孩子,那是你看到她的最後一面,玉瓶兒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身,瞥去黃婆子和陳婆子,她們的表情果然沒讓玉瓶兒失望——都做出了玉箱兒半條腿已經踏入棺材的表情。
無所謂,她的确要進棺材了,要怪,就要怪她的小聰明罷。
陳婆子又叫了一碟子瓜子,一面磕瓜子,一面難過地說:“那丫頭太蠢了,不聽老人言,肯定是獻殷勤獻到老太太那兒去了。”
估計老太太那裏是唯一一個獻殷勤能獻出殺生之禍的地方,寒香不懂這些道理,皺起娥眉。“為什麽?”
“你若認我做幹娘,”黃婆子繼續道,“我便告訴你,還教你如何在這裏明哲保身。”
陳婆子連忙道:“認我,比起資質,這兒沒人比我更會服侍人。炒菜老婆子走了,這活兒可落在我身上,主子們嘗了都沒皺起眉毛,可見我真本事是有的,認我做幹娘,保管你不吃虧。”
玉瓶兒突然想起,若幹年前也是這樣,自己一步步謹慎極了,卻陰差陽錯認了道貌岸然的劉婆子做幹娘(幹娘也等于師父),明裏暗裏吃了不少虧,只希望現在寒香能夠擦亮雙眼,別選錯了人。黃婆子是個長舌婦,陳婆子人雖傲,真本事的确有的,要選就選陳婆子。
寒香卻擡頭笑道:“認什麽幹娘。我家裏有一個親娘,娘有個好朋友,我已經認作了幹娘,平時待我極好,我不想再認其他的。況且,我也不差幹娘。”
一言一出,黃婆子和陳婆子像是吓住了,随着臉色和蠟燭一樣紅,玉瓶兒嘆氣,這真是一個天真的小姑娘啊。
“既然不差,我們也不差幹女兒。”兩個婆子老臉鐵青,黃婆子囑咐:“你那籃子菜已經做的差不多了,來将瓜子殼掃了。”
寒香答應一聲,起身拿起掃帚,開始掃瓜子殼,陳婆子一面捏着鼻子,一面破口大罵:“你個蠢貨,灰塵掃得都揚起來了,濺了我一身。”
寒香很委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輕輕掃着地板,黃婆子邊吃邊抱怨:“外頭人來了,還當我餓着你呢,沒吃飯還是怎麽了,一點力氣也沒有?等你相公在你身上也不用力的時候,你才曉得多可恨哩。”
玉瓶兒知道她們有心刁難,從寒香手裏接過掃帚,自己來掃。又囑咐寒香:“你去擇菜,一并将它門口洗了去。”寒香脫身離去,黃婆子和陳婆子礙着玉瓶兒的身份,到底不敢怎麽說她,只拿着眼睛去瞪着寒香。
瓜子皮兒一骨碌掃進竹簸箕裏,掃一點兩個婆子吐一點,玉瓶兒笑說:“喲,兩位媽媽這是為難我呢?”
兩個婆子交換了眼神,到底沒敢再亂吐,只從嘴裏拿出瓜子殼放進簸箕裏,玉瓶兒覺得鬧劇進行得差不多了,收拾和簸箕和掃帚,自顧忙去。
是晚玉瓶兒來到寒香房間,只見她坐在床上抹淚,玉瓶兒出言詢問:“好端端的,怎麽又在這兒抹眼淚呢?”
“我今日也不知道有什麽錯,”寒香開始抽泣,“引得兩位媽媽為難我。我只是,只是再也不知道該怎麽服侍人呢。”
玉瓶兒安慰道:“你有所不知,她們要認你做幹女兒,你就答應啊,重點不是你缺不缺幹娘,而是她們缺不缺幹女兒。你認了幹娘,每個月自然要孝敬她們銀子,她們作為報答,也會照顧你的。在說了,你個新丫頭,初來乍到的,又不會服侍人,怎好?認個幹娘拜個師父,讓她帶你,豈不是好?”
“甚好,”寒香破涕為笑,“瓶兒,那我就拜你為師,你今兒還替我解圍了,我每個月也孝敬你銀子,當我師父好不好?”
“為什麽選我當你師父?”
“因為你人好啊,而且對我也好。”寒香兩只眼睛緊緊打量着玉瓶兒,生怕她不答應。
只是表面上對你好,玉瓶兒心想。“要我答應你也可,只是你不得違背我的指令。”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二天玉瓶兒将這個事情告訴兩個老婆子的時候,黃婆子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我的老天爺,真的假的?就是認廚房裏的剛摘下來的黃瓜做師父也比你這個黃毛丫頭強啊!真不懂她怎麽想的。”
“可惜年紀輕輕,”陳婆子也附和道,“眼睛就瞎了。”
“哦,”玉瓶兒裝出寒香眼瞎的模樣,“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不過這件事已是板中釘釘的事了,我以後會教導她如何服侍主子,我相信她這匹千裏馬也會有伯樂相中的。如果哪裏做得不好,不是還可以請教兩位媽媽嗎?”玉瓶兒用了“也”字,甚至故意将這個字說得很重。
黃婆子冷哼一聲。“到底是個丫鬟,還想如何不成?她既然拜你為師了,也不能再住那件庫房了,還有多少東西放不下呢。既然如此,就讓她和你睡一房。”
黃婆子以為玉瓶兒會難過,不過玉瓶兒千真萬确沒事,反正劉婆子的床還留在那裏,收拾收拾讓寒香住,又賺個好處。
從此寒香搬進了玉瓶兒的房裏,和玉瓶兒同睡。有時候寒香還會偷偷溜進師父的床上,和玉瓶兒講故事,講笑話。當燭火在床旁跳抖時,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在枕頭邊響起,一直到兩個丫鬟睡着……
有時候廚房的日子過得很簡單,服侍雪梅的日子也很簡單,玉瓶兒突發奇想,如果把算計的心思收一收,說不準也能過得好。那麽一天晚上,玉瓶兒對着晚餐發呆,寒香一把拉起玉瓶兒,到了廳房一起玩游戲。
“玩什麽游戲?”玉瓶兒問道。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當玉瓶兒踏入廳房的時候,只看到桌子旁坐着白筆,桌上有一顆色子,一個箱子。寒香壓着玉瓶兒肩膀,讓她坐下來。“玩着你就知道了。”
玉瓶兒禮貌性對白筆露出一個微笑,又擡起眉毛問寒香:“秦大哥,怎麽不叫他來?”
“嘎嘎,嘎嘎,”寒香學着,“秦鴨子膽子小,一直站在門口守着不肯動,任憑我和白大哥拉扯,他也不肯動。”
這丫頭臉竟然紅了,玉瓶兒不可置信搖搖頭。“玩吧,玩吧。”
寒香如獲得了獎賞,連忙拿起色子,還道:“一點二點是你,三點四點是我,五點六點是白大哥。”說着色子一抛,丢出了個“三”。
“所以就是你。”玉瓶兒看着這個三點,得出結論。
白筆笑道:“你選擇什麽?”
“我選擇問問題。”
“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我想去經歷一番楊府外頭的繁華。”
玉瓶兒笑道:“你最想做這個?真是一個雄心壯志啊。”玉瓶兒突然有點奇怪,自己不應該去評論他人的夢想,或許她們只想平平凡凡度過這一生。
想着,寒香從箱子取出一張紙條,飛快地看了,然後放了進去。
寒香拿起色子,又丢了一次,是個“一”。
“問問題。”
寒香紅着臉兒。“我也問你,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登上山頂。”
“為了看日出嗎?”寒香問。
“我猜是采藥。”白筆笑說。
“不,”玉瓶兒道,“我要俯瞰衆生。”
玉瓶兒學着寒香的樣子從箱子裏取出一張紙條。展開上面寫着:泥瓶易塑,好玉難琢。心比天高,身為低賤。
玉瓶兒将紙條塞進去,也抛了個塞子,不偏不倚剛好是“六”。
玉瓶兒望着白筆,正在尋思問了什麽問題,寒香帶着無比喜悅的嗓音登時響起:“白大哥,你最想做什麽事情?”
“俘獲一位女人的芳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要俘獲讀者大人們的芳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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