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玉瓶兒
童嫣兒出來了。一個穿粉色衣裳的丫鬟攙扶着童嫣兒從外面出來。她和以前看到的差不多,一樣睥睨萬物、藐視一切的神情。她穿着一身紅色的絲綢衣裳,紅得不深,看起來有點粉,老太太去世不久,誰想率先穿一身紅色惹人注目。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隐約,玉瓶兒看到她臉上的淚痕。
與其說她是在打扮,不如說她在置氣,那眼睛裏充滿了不甘心和憤怒,至于為什麽,至于對誰,玉瓶兒不得而知。
雪梅用眼睛打量童嫣兒,從頭到腳細細觀察,最後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妹妹真的很标致,難怪清二爺能夠對你一見鐘情——是一見鐘情罷,而且以風一樣的速度迎娶你過門,我實在為你感到由衷的欣喜。”
這樣一說,童嫣兒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她看起來不準備回答雪梅,雪梅也不能這樣幹等着,引得兩個人不痛快,便打破僵局,笑說:“我的好妹妹,你現在過了門,和我一樣都是姨太太了,那日後可得稱呼我一聲姐姐,有什麽需要的只管來問我。”
客套話,都是客套話。現在童嫣兒被清二爺寵着,還能缺什麽,缺什麽還會找你呢?玉瓶兒思量,雪梅不過在說體面話而已。令人遺憾的是,童嫣兒好像不喜歡客套話。“有什麽我自然會去問清二爺,哪要你來消財。”
雪梅被她逗笑了,又喝了一盞茶。“那是,瞧你們兩個人,對方的名字都挂在嘴邊,可不是恩愛得緊,瞧我以後要退避了。”
“你來就為了和我說這個?”童嫣兒不可置信地望着雪梅。
“否則呢?”
“無聊。”童嫣兒抛下一句話。
玉瓶兒聽着都為她尴尬。
雪梅笑了笑。“的确很無聊,今日尤甚。”她站起來,兩手交叉放在腹上。“姐姐告辭了。祝妹妹新婚愉悅。”
當雪梅正要走時,童嫣兒叫住了雪梅。“慢着,我想和玉瓶兒說一下話。”雪梅納悶地轉身打量了一會兒童嫣兒,又看了身旁的的玉瓶兒,玉瓶兒簡直是如堕五裏霧中,迷茫地望去童嫣兒,并且一手指着自己。“我?”
童嫣兒道:“正是。”
雪梅嘴角一笑。“你留下來罷。”說完就走了。
玉瓶兒堆起奴婢對于主子應該有的笑容。“姨太太留下我做什麽?”玉瓶兒不希望是不好的事情。
“聽說你很聰明,”童嫣兒凝滞在那兒,好像泥胎,“很機靈。”
“謬贊了,姨太太。”玉瓶兒不驕不躁地說。
“我很希望身邊能有一個聰明機靈的大丫鬟。”童嫣兒冷眼看着她。
玉瓶兒知道她不喜歡自己,她的神情暗示得清清楚楚,她讨厭自己,但是她的的确确抛來了橄榄枝。如今的時勢,夫人謝賢被關押在監獄裏,還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就剩下兩個姨太太了。如果理智地選,當然是雪梅要好些,自己侍奉雪梅的時候,基本上雪梅不會打人,而且她聰明有手段,現在還不知道童嫣兒是個什麽人,玉瓶兒決計不會輕易站隊。
“但願姨太太能夠早日找到一個機靈又聰慧的丫鬟。我這種呆呆笨笨的要回去侍候自家姨太太了。”玉瓶兒拒絕了。而後匆匆走了。
出了嫣然院的門,玉瓶兒想要追上雪梅,然後告訴她童嫣兒說了什麽,以表示自己的忠誠,但是雪梅走的影子都沒有了,玉瓶兒懷疑她是豹子精變的,要麽就是想把自己當垃圾一樣倒在嫣然院。
走了幾步,花紅草綠裏走出一個人,迎面撞見春榮家的。
“幹娘。”玉瓶兒甜甜叫了一句,其實她心裏有些讪讪的。畢竟雪梅曾經為了自己,友好地将月錢扣了一半,外頭人都道雪梅暗中克扣丫鬟的月錢,其實到頭還是給了自己,不過不用孝敬春榮家的了。
當玉瓶兒把思緒理了一遭,才去看春榮家的。驚訝,春榮家的地眼睛腫得和雞蛋一樣大,眼睑黑得如墨,頭發花白得如同雪染,她本來就很大年紀了,現在看來像是短短幾天老了二十歲。
可憐的老婆婆,玉瓶兒憐憫。
春榮家的看到玉瓶兒,好像一只憔悴的白貓看到了豐腴的魚,伸出兩只貓爪兒狠狠攫住魚鳍。“我的兒,我的兒……”
看起來像是瘋了,玉瓶兒覺得自己的手被她掐着疼,大聲道:“幹娘,我在這兒呢,你有什麽要吩咐的嗎?”順帶着手上的兩只銀镯子順下來給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見錢見瘋了。
春榮家的視若無物,她盯着玉瓶兒那截雪白的臂膀。“我的兒,你嫁給我兒子春泛好不好,嫁給他好不好……”她一直重複着這句話。
玉瓶兒有些懵呆,想起了那個經常跟在清二爺身邊的小書童,大的毛病倒是沒有,不過孱弱得和小孩子一樣,身形瘦小,又沒力量。還整天擺着一張玩世不恭的臉,最近沒見到他,不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但是玉瓶兒想,自己嫁給他能獲得什麽?生下一小窩幼小的奴才?
不,玉瓶兒要的不是那些,玉瓶兒要的春泛無法給的。
“不。”玉瓶兒拒絕了。
春榮家的道:“我的兒,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當初收你做幹女兒的時候,我就和你說了,若你有造化,我就将你嫁給我兒子,你說說嫁給我兒子有什麽不好的?我每個月月錢多得不得了。再說了,正逢童管家的女兒和清二爺成婚,你要是成了,也能沾沾喜氣,說不準清二爺歡喜了,還要多賞賜你一些東西呢。”
“這樣的輝榮,”玉瓶兒溫柔地說,“還是讓幹娘的其他女兒享用罷,至少,我是不能夠。”
不管春榮家的嘴裏嘀咕什麽,玉瓶兒都當沒聽見,一直往院子走去,春榮家的還跟在後頭絮叨個不停,眼看就要到紅梅院了,春榮家的才立住腳,玉瓶兒回到院子。
然後和雪梅說了童嫣兒的事情,雪梅恍若沒有聽見,只看着畫冊。等到晚膳時候,還沒有夏惠身影,玉瓶兒說要去傳晚膳,雪梅點頭默許了。
從紅梅院出來,天上已經泛起了紅霞,一片霞光籠罩在透頂,數不盡的樹葉飄搖在枝頭。到了廚房,只看到寒香正在訓斥一個丫鬟,還有兩個丫鬟正在地下挑選豆子。
“怎麽了?”玉瓶兒問寒香。
寒香轉頭見是玉瓶兒,一張嚴肅的臉才松下來。“師父。”她叫道。出乎玉瓶兒的意料,寒香成熟多了,雖然還是有些幼稚,但是已經不像初來的那樣迷茫,純真了。
寒香又扭頭看着那個丫鬟。“聽見我說的了嗎?記住了嗎?下次還要犯嗎?我都是為你好,你知道嗎?去罷。”丫鬟聽了匆匆去了。
玉瓶兒偷偷将寒香拉到一邊。“怎麽了,那個丫鬟犯了什麽錯?”
“她太不知道收斂了,”寒香笑說,“她幹活不是為了幹活,而是為了讓別人知道她在幹活。這樣的丫鬟,遲早會遭人白眼,要是老太太還在,不知道她會如何呢。”
玉瓶兒有點佩服寒香,夏惠也是從老太太那兒出來的,不過好像被吓破了膽,平常提都不敢提老太太,而寒香呢,竟然會主動提起,玉瓶兒嘆了一口氣,或許是寒香跟在老太太身邊的時間太短了吧,免受了太深荼毒。“在這兒過得如何?”
“很好,”寒香一臉滿足,“只是能出去外頭的繁華街走一遭就好了。”
玉瓶兒笑了笑。“會的。”然後進去叫老婆子炒了飯,吩咐丫鬟送去給雪梅,玉瓶兒回到院子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她便回房休息一下,卻聽到隔壁的房子非常吵鬧。
玉瓶兒過去一看,原來是夏惠回來了。她帶來許多月餅,正分發給兩個粗使丫頭吃呢,玉瓶兒笑道:“三個丫鬟都在這兒,姨太太要使喚人都沒有。”
夏惠笑着抓了三個月餅給玉瓶兒,又說道:“姨太太正在看畫冊,不希望有人打擾他。另外我今日聽了一番新鮮話。”
“什麽新鮮話。”玉瓶兒問得平平淡淡的,就像在随口說話一樣。
“哈哈哈哈,今日我瞧見春榮家的,她走過來就牽着我的手,和我說‘你本來要死在老太太那兒的,可是老天爺沒讓你死成,就是為了讓你成為我兒春泛的媳婦的。’我聽了笑得氣都順不過來,你道好笑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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