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山梁上放飛風筝的玄機

“你又找到了什麽好東西?可不可以拿出來交流一下?”夏雪把牌子拿回去,向上面呵了口氣,用袖子輕輕擦拭着。

那架攝像機就放在我的背包裏,資料還沒來得及跟邵節、司馬鏡分享,當然不會在此刻拿出來。我沉默地搖搖頭,擡頭望了望太陽,從口袋裏取出防紫外線墨鏡戴好。在藏地,曬黑曬不黑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做好紫外線防護,否則要吃大虧。

夏雪舉起望遠鏡,向山梁最高處眺望着。

“要在貝夏村駐紮休整一下嗎?”我試探她的口風。

“當然,據向導說,貝夏村那個僅剩一間屋子根基的殘破寺廟很有來歷,其歷史能一直追溯到元朝初年蒙古鐵騎橫掃歐洲的年代。想想看,就算在拉薩那邊,年代如此久遠的古建築遺址也不多見了。”夏雪微笑着,尖削的五指緊握着那面銀牌,手背上的青色筋絡不自覺地繃緊,顯得稍稍有些緊張。

山梁之上,即是藍水晶般的澄澈天空。藏地的天和水,都是令人只看一眼便終身銘記不忘的東西,至藍、至純、至清,仿佛一個人在豆蔻年華的初戀,時時帶給自己發自內心的莫名感動。

“等一會兒,陪在我身邊好嗎?不要走遠,我有話說。”夏雪放下望遠鏡,張開手掌,銀牌上的六字真言也在她掌心裏印下了痕跡。

我默默地點頭,甘願做她的聽衆,同時整理自己的思路。在鷹嘴臺上,年輕人被射殺後,我第一時間躍下石臺,藏身于樹叢。其實殺手有機會向我開槍的,但不知什麽原因,殺掉同夥後便停手撤離了。

“放長線釣大魚?”我曾如此自問。縱觀那京将軍的發跡歷史,可以明确地知道他是一個心機極深的人,從尼泊爾特種兵部隊裏的下等兵,到特種部隊一流高手,再到世所公認的廓爾喀第一勇士。別人二十年才能做到的,他僅僅用了七年便完成,然後功成身退,創建神鷹會,站在了政府軍的對立面上。

“只有戰死的勇士,沒有活着的懦夫”這是那京将軍在電視臺的采訪中舉着廓爾喀“狗腿”彎刀喊出的血淋淋誓言。他麾下的核心戰鬥高手,幾乎都是經歷過英國各次戰役的超級雇傭兵,不論是在地形險惡的戰役,抑或是突襲行動,都讓對手不寒而栗。

“在想什麽?”夏雪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在想,咱們這兩隊人浩浩蕩蕩地北上,不知道會驚動多少黑道人馬的注意力。下一次進藏,大家最好能各自選擇更平坦的路線,比如港島直飛北京,然後坐火車去拉薩,會更安全一點。”我故意隐瞞自己的心事,如果不是為了追查叔叔的死因,誰又會故意爬山越嶺而來呢?

“如果不是有所追求、有所期待,何必舍近而求遠呢?”夏雪悠悠長嘆,用詞不同,但話裏的意思直指我的心事,仿佛能一眼看透我的思想一樣。

“夏小姐,你在追索什麽、期待什麽?”我抓住她的話題。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她用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回答我。

二十四小時內,瑞茜卡會查到夏雪的全部資料。到那時,這個神神秘秘的女孩子臉上的面紗就該除下了,再不需要我捉迷藏一樣地苦思着她的內心世界。想到兢兢業業、幹練睿智的瑞茜卡,我的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正因有她,我才毫無後顧之憂地一路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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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偏西三十度,山梁最高處有狙擊手!”司馬鏡陡然大叫起來。

我來不及回頭,一把攬住夏雪的細腰,向最近處的一頭騾子旁邊撲倒。緊急中我在她耳邊急促低語:“小心!”她的發絲飛揚起來,帶着幽香傳入我的鼻孔,柔軟的身子也緊貼着我,像一頭受驚的小鹿一樣雙臂繞住我的脖頸。

向導和民夫們呆立着,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事,包括梅、孫兩位都垂着手,茫然地站在前面。

小路與司馬鏡所說的位置直線距離接近一千米,當我舉起望遠鏡觀察時,鏡頭裏只有山天相接處的不規則橫線,青色的山石和戰栗着的枯草歷歷在目,唯獨不見狙擊手的影子。在長達五分鐘的仔細檢索後,我确信狙擊手已經受驚離去,才緩緩地松了口氣。

司馬鏡趕上來,向我伸出手:“沒事了,敵人很警覺,看到我們有了防備,馬上撤退。”

訓練有素的射手都明白,超遠距離狙殺時,務求在對方毫無察覺時扣動扳機,近乎等于向絕對靜止的目标射擊,才會有百分之百完成任務的把握。否則,目标的輕微移動,都會造成射擊精度的巨大誤差,只會打草驚蛇。

我抓住司馬鏡的手彈身而起,反手拉起夏雪。

“我猜,狙擊手是為你而來。”司馬鏡意味深長地笑了,右手托着的羅盤輕轉,反射出的炫目光環落向梅天蠍、孫柔槍的後背。

“榮幸之至。”我不想在夏雪面前演戲。她是聰明人,說一些旁敲側擊的話給她聽,只會适得其反,倒不如什麽都不要說,假癡不癫地拖延到貝夏村再作打算。要知道,隊伍翻越山梁的過程中,約等于開闊地帶上的野兔,時刻暴露在敵人的瞄準鏡裏。唯有放下個人恩怨,加快行進速度,才是保命的第一原則。

梅天蠍慢慢地轉過身,左手遮在前額上,擋住強烈的陽光,右手則橫伸出來,插入羅盤反射的光環裏。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拿開你的鏡子,不想死的話。”他的左耳根下,留着一塊手掌大的紫色傷疤,一直延伸到脖子後面去,把本來算得上清秀俊逸的一張臉,橫向拉扯變形,白慘慘、陰沉沉的,像是一名盯着圍欄裏待宰牛羊的屠夫。

司馬鏡手腕一翻,羅盤收回袖子裏,嘻嘻笑着:“小兄弟,這是羅盤,不是照妖鏡。”

孫柔槍跟着回頭,若有所思地眨了眨明亮動人的雙眼,嚓得打了個響指,微笑着開口:“老前輩,這裏沒有妖,當然無須照妖鏡。不過,這裏不是港島的花花世界,在藏地生存,不是擺擺架子、賣賣交情就能平安無事的。任何時候,都要真刀真槍、胼手砥足地去拼命,才能給自己尋一條路出來。我能送給老前輩的只有三個字——‘別惹我’,當然更不要惹我的朋友們,否則就會死得非常非常難看,玷污了藏地這片大好的風景。”

他的話,比梅天蠍更傷人,根本不把司馬鏡放在眼裏。

“是嗎?小兄弟不要太嚣張啊?像你們這樣有事沒事說狠話的角色,港島黑道上多得是,但最終結果怎麽樣?大大小小的古惑仔都死的死、關的關、跑的跑,最後不還是由我們這種老家夥出來收拾殘局?所以說,話要少說、飯要多吃、事要多知啊……”司馬鏡今天的表現很反常,像他那樣低調而沉穩的人,是不該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跟別人口角的。反之,一向暴躁的邵節卻遠遠地跟在隊尾,不走過來湊熱鬧。

啪啪兩聲,梅天蠍雙掌連拍,耳根下的紫色傷疤驟然變得血紅。

夏雪适時地舉着雙臂插進來,将兩方隔開。

“鐵卡代代(那是什麽?)、鐵卡代代……”站在我們後面的一個藏民突然指着天空大叫,引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在正前方的山梁頂上,一架白色的風筝搖搖晃晃地升了起來,随着風向,慢慢地向西面飄動。

“大家不要吵,過了山梁再說。你們馬上向前走,不能對老前輩無禮!”夏雪向前一指,嚴厲地命令梅、孫兩人。那兩人毫不争辯,向後轉身,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擡腿走路。

司馬鏡略顯失望地搖搖頭,不理會夏雪臉上歉意的笑容,重新回到隊尾,與邵節走在一起。

“走吧,有風筝升空,就一定有放風筝的人,前路上也就不會寂寞了。不過,別把他們兩個的态度放在心上,這是我請來的保镖,脾氣怪了一點,但身手還算不錯。”夏雪拍打着大衣的下擺,用微笑掩飾着一切。

請五花神教的兩大高手做保镖,亦不是人人能夠辦到的。我不想揭穿什麽,假如雙方都用竊聽器互相算計的話,就等于大家在打一局明牌,誰要出哪一張都心知肚明。

現在,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只在半空中扭擺的風筝上。印象中,我好像在某個地方見過它,這是一只形狀極不規則的風筝,紮制手法非常拙劣,樣子既不像鳥也不像動物,只能勉強叫做“風筝”而已。

“在哪裏見過?夢裏?畫冊裏?”

我數次舉着望遠鏡觀察,立刻引起了夏雪的好奇:“陳先生對風筝很有研究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就是貝夏村寺廟的唯一留守者放上天的。那位僧人有個非常奇怪的習慣,就是每隔十天左右,自己費力地紮一只風筝放飛,十幾年來一直如此,常走這條入藏道路的人都見怪不怪了。沒有人看懂他的這種行為有什麽意義,關鍵是他做了十幾年風筝,手法依舊拙劣得像一名新手,弄出來的成品讓外行人看了都忍不住偷笑。如果你感興趣,咱們入住貝夏村後,我帶你去見識一下。”

叔叔的日記上似乎也提到過這件事,但人的思想就是如此奇怪,只有親眼看到某樣東西,才會觸發腦子裏的靈光。

“多謝,我自己會去。”我雖然這樣回答,但深知自己關注的是風筝,而不是制作并放飛它的人。

風筝一直向西,在我的遠眺目送下,漸漸消失在明朗的天幕裏。

海拔表顯示,山梁中部海拔接近兩千五百米,粗略估算,翻越山梁時,海拔會超過三千米,也就是人類出現“高原反應”的高度。

梅天蠍、孫柔槍兩個會那麽聽話地服從夏雪的命令,于我而言也是一種驚詫。五花神教屬于黑道江湖中的異類,而煉蠱師這種職業注定了他們的性格必定極其乖戾。夏雪是什麽身份,能命令得了他們?

如此一想,我的後背上突然冒出了一層冷汗,忙不疊地攤開手掌,看看剛剛攬過夏雪的細腰後會有什麽古怪的反應。還好,掌心一切正常,身體反應也沒什麽不妥。

中午十一點半鐘的時候,我們到達了山梁的最高處。如果放在普通的登山者身上,一定是忙着回顧、前瞻,然後拍照留念,但我們一行只是默默地前進,連多說一句笑話的心思都沒有,包括向導和民夫在內,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沉甸甸的。

下山的路變得稍微平坦了一些,貝夏村的石屋正出現在視野的遠端,而村前的一條小河猶如柔緩的玉帶般,在村西拐彎,繞向村南,然後一直向東流下。可惜,村子裏沒有炊煙,也沒有人和牛羊的影子,只是顯現出一派荒山孤村的凄涼。

夏雪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冷靜地下令:“加快速度,到貝夏村再停歇休整。”

我看看腕表,估計最快抵達村子的時間也該在下午四點之後,于是退回到隊尾,與邵節、司馬鏡并排走在一起。

“我是故意激怒他們兩個的,對方太冷靜、太沉默了,不給咱們一點可乘之機。陳風,你會不會懷疑夏雪亦是五花神教的高手?”司馬鏡的話,印證了我對剛才那次小沖突的直覺判斷。

我不敢輕易就下結論,這關系到大家合作的基礎,并且當我們三個人都把夏雪作為頭號敵人的時候,她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

“我看到那個風筝,心裏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邵叔,你可不可以幫我蔔一卦?”我接過邵節遞過來的水壺,并不急于回答司馬鏡的提問。

邵節聳聳肩,不屑地回答:“那不算是一個風筝,只是幾根竹篾胡亂纏在一起,再裹上一大張粗糙的馬糞紙罷了,比學齡前幼童做出來的還要蹩腳。”

我仰頭喝了口水,向西邊遠眺,只有沉默的青色山峰連綿起伏着。入藏以來,感受最深的就是這片高原的亘古靜默,像一名沉睡中的巨人,渾不理會外來者的喧嚣打擾。不過,沉睡者總有一天會清醒過來,會做出令大地震顫、山川毀缺的大事——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直覺,叔叔無數次說過同樣的話。他在每次入藏之時,都是懷着敬畏、莊嚴的朝聖者一樣的心情,不肯破壞藏地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仿佛一那樣做,就會弄醒巨人,給雪域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不單單是馬糞紙,而是加了一層上好的宣紙。”我淡淡地糾正他。

“咦?又是困卦?”邵節的雙手籠在袖子裏,占蔔完成後,悚然一驚,詫異地低叫着。他轉過身,向剛剛跨過的山梁張望着。地點的轉換勢必造成卦象的更疊,特別是先後的兩次占蔔被山梁隔開後。

司馬鏡皺了皺眉,不安地問:“老邵,你是易經八卦的大行家,怎麽會出這種怪事?”

在占蔔師那裏,山梁代表刀鋒,能夠截斷一切是非。不論好卦壞卦,過山即轉運,越嶺則折返。如果在山南面邵節時常得到“困卦”,到了山北應該轉換為吉利祥和的“謙卦”才是。

邵節輕咳了一聲,茫然環顧四面的群山,最終沉重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從離開尼泊爾加德滿都開始,所有的卦象就變得紊亂起來了。”

“既然如此,不如把腦頂珠收起來,屏息靜氣,感悟藏地的靈光,抱元守一,或許能夠重新恢複占蔔的力量。老邵,滄海兄提醒過咱們無數次,要想讓思想無限接近天意,就要多來西藏走幾遭,因為這裏是普天之下唯一沒有被污染的淨土。咱們早早聽他的教誨就好了,現在才來,不過是亡羊補牢,不知道會不會太晚了!”司馬鏡感慨地喟嘆着。

本來,他成功地激怒了梅、孫兩人,但對方的怒火卻被夏雪當頭撲滅,等于是被夏雪釜底抽薪,破壞了他的計劃。這場鬥智,他已經實實在在地輸了。

在“困卦”中抱殘守缺,心念合一,不躁動、不盲從,也能将損失降到最低。在我看來,駐紮貝夏村,正是從困境中騰飛的轉折點,而且我很想去見見那位放風筝的藏僧,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信念支持他年複一年地做同樣的事。

“等瑞茜卡的報告到了,再讨論誰才是咱們最大的敵人。”我的話,意在告誡司馬鏡不要妄動,五花神教的人并不好惹。

“但對方已經搶先動手了,剛剛那狙擊手,明顯就是對方安排好要狙殺你的。被我喝破之後,立刻逃走。你看到沒有,夏雪、梅天蠍、孫柔槍三個在明知山梁上有殺手的情況下,始終背對那個方向,不做任何防範,這種狀況怎麽解釋?唯一的答案就是,殺手是他們調遣過來的,只會向咱們三個動手。陳風,我懷疑你已經中了對方的……”

我一笑,示意司馬鏡噤聲,不要說出最後的答案。

“我們三個,把各自的答案寫在手心裏,看看是否相同?”我第一個取出簽字筆,在掌心裏寫了“銷魂蠱”三個字,然後遞給司馬鏡。他寫完,又遞給邵節,然後我們三個把緊握着的拳頭并在一起,同時展開手掌,各人掌心裏是一模一樣的名字。

“銷魂蠱”是苗疆蠱術中的一種,相傳是由元末明初的一位苗疆公主所創。當年她愛上了一位漢人才子,想跟他締結連理,卻遭到婉拒,因為對方早在京城有了自己的愛侶。于是,苗疆公主用“雙飛燕子蟲、磕頭谷、不悔花、斷腸草、五勞七傷水、鬼月光、陰陽缽”等七種蠱苗混合在一起,制成了迷惑人心的“銷魂蠱”,令才子拜倒在石榴裙下,忘掉一切,眼裏只有公主一個人。

所以說,這是一種制造“愛意”的迷魂術,與普通意義上的“殺人蠱”截然不同。

如果夏雪向我施展的是“銷魂蠱”,我會變成她的精神俘虜,甘願接受她的任何差遣,并且甘之如饴。

“對嗎?”司馬鏡刨根問底。

“不對嗎?”邵節窺到了我眼底的笑意,亦有些緊張地問。

我緩緩地搖頭:“沒有。”

如果夏雪向我施展“銷魂蠱”,我能感覺到,并且有餘力反擊。每個人的武功修養不同,抵禦外力襲擊的能力也會有高下,我清楚自己的定力和反應能力。

司馬鏡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我總擔心咱們千裏迢迢地過來,真要中了別人圈套的話,不但丢人,連命也得丢在西藏了。”

我在他的肩上輕輕一拍,語氣真摯地向他保證:“司馬叔,我會小心,謝謝您的提醒。”

貝夏村的影子越來越近,下午四點半鐘的時候,我們終于抵達村頭的河邊。

小河有八米多寬,最深處僅有半米。河水清澈見底,五顏六色的鵝卵石在夕陽餘晖裏閃爍着神奇的光環。河面上沒有橋,幾塊平坦的大石頭相隔半米排列在水中,權算是過河的橋墩。

河對岸,小路從幾間孤零零的石屋中間穿過,向北伸展,通往另一座山梁。這些石屋與藏地所有的房子一樣,因陋就簡地用石板堆砌起來,好一些的門口挂塊髒兮兮的布簾,差些的直接空着,毫無遮掩,像是一只蹲伏在地、張着大嘴的青色怪獸。

此刻,一個須發潔白的藏僧正站在村頭的一塊大石板上,雙手舉着一支單筒望遠鏡,面向正西木立着。他穿着的紅色僧裙被風吹動,一直在呼呼啦啦地飄動着,肩頭斜纏着的暗紅色袈裟已經嚴重褪色,好幾處被曬成了灰白色。

“紮西德勒(吉祥如意)!”領先過河的向導大聲向他打招呼。

我看不出他的歲數,只是恍惚覺得,這個人一定經常以這種姿勢站在這裏,如同一棵植根于石隙間的古樹一樣,不屈不撓地對抗着艱難的生存環境。

西藏僧人的服裝主要有三件,上身穿坎肩,下身着紅色僧裙,肩頭斜纏一條比身體長約兩倍的暗紅色袈裟。祈禱誦經時,再披一襲羊毛織成的紅色大披風,藏語稱為“達岡”。僧人成為“格西”(西藏佛教格魯派的最高學位)後,坎肩上可用緞子鑲邊,腰挂緞制水袋,內裝漱口小瓶。這位老僧的衣着,證明他只是普通僧人。

“看他手裏那望遠鏡。”我停下腳步,低聲地告訴邵、司馬兩個。

那是一支金黃色的銅制望遠鏡,屬于拉伸式的美國貨,鏡筒的外壁上留下了長年累月使用的印跡,每一節都被磨得锃亮。現代的望遠鏡大多數采用廉價的工業塑料,售價在幾十美金到幾百美金的貨色比比皆是,經常出現在藏地的旅行者和僧侶們手裏。而這種純銅制品即使是在港島的收藏品市場上也很少見,遑論是在藏地老僧手上了。

老僧轉過身來,面對向導,然後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把望遠鏡的三節導筒收縮起來。

我驚訝地發現,他每做一個動作,都會被我預先猜到,仿佛是一部早就看熟了的電影,主人公的一舉一動早就存儲在我腦子裏。

“接下來,他向隊伍最後張望,然後舔嘴唇、跳下石板、走到河邊、長時間地洗手、沖洗耳朵……”我眼睜睜地看着他重複着這些動作,最終直起身來,向着路西的石屋後面走去。自始至終,他沒有理會向導的問候,對我們這隊迤逦而來的人馬也毫不在意。

“村裏似乎沒有寺廟,他會住在哪裏?民居裏嗎?”邵節對老僧沒有足夠的重視,正在翻出衛星電話,準備聯絡葉天。

“廣義地說來,匿伏在一個人腦子裏的莫名記憶,會不會也是類似于‘伏藏’的一部分?”我不急于過河進村,而是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放松一下已經開始酸痛的雙腳,默默地在心底如此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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