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香雪海與阿姐鼓
谷底的毒蛇紛紛退避,大有山中虎嘯、群獸逃散之勢。原來看似平坦的谷底實際存在無數蜂巢一般的洞穴,一會兒工夫,蛇群便鑽入洞裏,谷底只剩那條吸走了水龍王的九頭蛇魔。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梅天蠍突然吐氣開聲,似吟似唱,短刀一揮,斬下自己中指的第一節。斷指跌下石梁,在半空中冒出縷縷白煙,像一根剛剛燃燒便被狂風吹熄的火柴。
蛇魔蜿蜒前進,到達石梁下面之後,九頭昂揚,做好了随時撲擊食人的準備。
這種場面,是任何動物世界類電視節目中沒有出現過的。不知是因為蛇吻毒氣還是過度緊張所致,夏雪吃力地呻吟了一聲,重新倒在我的懷裏。與這條驚人的怪蛇相比,梅、孫二人的力量看起來實在是太過單薄了。包括那道搖搖欲墜的石梁在內,都極有可能在怪蛇沖擊下攔腰斷裂,墜入谷中。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一次,梅天蠍一邊吟唱,一邊揮刀,将自己的左手齊腕斬下。蛇魔的其中一個蛇頭靈活地半空一扭,蛇信一卷,便接到了那只同樣冒着白煙的人手。
“那是父親臨終前草書于病房白牆上的詩句,那首詩裏嵌着母親的‘雪、海’二字,是父親最最鐘愛的。我們都知道,父親一生雖然怨恨過、質疑過、哀痛過、不解過,究其最終,心裏仍舊沒有放下母親,才會用這樣的絕筆詩來發洩一生的郁悒。長兄如父,唯有大哥才能理解父親沒能一吐為快的滿腹憂傷。”夏雪掙紮着起身,雖然面對邪氣逼人的蛇魔,卻根本沒有臨陣脫逃的意思,只是含着淚肅立着,等待最終結局。
眼下,我們手中沒有任何能夠有效地狙殺蛇魔的武器,這種情況下,超強的火焰噴射器可能會派上一定的用場,但誰能料到山腹中藏匿着如此龐大的蛇類?即便是悍勇嚣張如葉天之流,面對眼前的詭谲變化也會變得束手無策吧?
“梅天蠍、孫柔槍必死,我們呢?該怎麽辦?”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死神帶來的巨大壓力,因為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而梅、孫兩人已經把照顧夏雪的擔子托付給了我,我必須要保護她的安全。
“哈哈哈哈,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将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好詩,好詩……”梅天蠍面不改色,奮然揮刀,齊肘斬斷自己的小臂。此時此刻,他像一個操控着手術刀的外科醫生一般,逐一分解着自己的左臂,沒有絲毫痛苦的表現。
指頭、手掌、小臂是落入同一個蛇頭裏面的,陡然間,蛇頭發出沉悶的哞哞吼聲,如同一只瀕死的藏牦牛一般,從蛇吻到脖頸的皮肉上噼裏啪啦地炸開了百十個血洞。
夏雪精神一振,提氣大叫:“大哥的‘撒’毒奏效了!”那種專門用來塗抹血滴子刀刃的劇毒殺死蛇頭的同時,首先會令梅天蠍毒發身亡,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攻擊方式,只能證明梅天蠍面對九頭蛇魔時,已經放棄了一切生路,只求以必死一戰來為妹妹、弟弟撕開一條活路。
“五花神教五行使,果然是好樣的。”我在心裏默默地感嘆,從前對梅天蠍的種種成見全部一掃而空,轉而充滿了對他的刻骨欽敬。危境之中,方見骨肉情深,江湖傳言“加入了五花神教的人都會變得喪心病狂、毫無人性”,在梅、孫兩人面前,此類謠言不攻自破。
“陳風,你猜這九個頭的怪物總共有幾個胃?”孫柔槍忽然開口。
九個蛇頭的分叉點在巨蟒身體的中前段,也就是“七寸”稍後的部位,所以我很肯定地回答:“一個。”
孫柔槍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借一腔熱血換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梅天蠍連續兩刀,第一刀斬在自己肩頭,斷掉半臂;第二刀斬在左膝上,斷掉小腿。兩處創口中鮮血狂噴,而他只用一條右腿穩穩地立足于石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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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果然好詩,如果父親還在世,看你這樣辣手屠蛇、鐵血吟詩,一定會深感快慰。”孫柔槍雖然年輕,面對蛇魔血戰、兄弟殘肢時的灑脫鎮定,絕不輸給任何一位身經百戰的江湖前輩。
“哞嗚”,受傷的蛇頭在半空中猛烈地扭動着,污血與爛肉橫飛,到最後竟然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骼,轟然墜地,環扣盡散,碎骨在谷底四處亂飛。
另一個蛇頭吞掉了梅天蠍的半臂、小腿,脖頸一扭,越過石梁,向梅天蠍腰間翻卷過來。巨蟒的絞殺力非常驚人,一般普通的七到十米長的蟒蛇絞殺力就有一百五十公斤左右,一旦被它纏住,剩下的就只有窒息而亡一條路了。
“來得好——”孫柔槍仰面發出一聲長嘯,雙臂向天,嘴裏突然射出一條紅線,夭矯行空,飛掠到梅天蠍身邊,于千鈞一發之際纏住了怒張的蛇頭。那條紅線能夠半空自動拐彎,在蛇頸上繞了三圈後,猛然繃緊拉直,铮的一聲怪響,如一柄線形利刃,将蛇頭斬斷。這種大快人心的變化足以令人擊節贊嘆,只可惜觀衆僅有我和夏雪,無法讓更多人目睹今日的精彩一戰。
那條紅線即是深藏在孫柔槍顱骨裏的“裂頭蠱”,真正的長度遠遠超過了孫柔槍自己的估計,應該在十五米左右。
蠱蟲在半空飄搖舞動着,我看不清它的頭在什麽地方,但能感覺到它的舞姿極盡妖豔、詭異、邪惡,多看一眼,都禁不住頭暈目眩,張口欲嘔。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小弟,我要去了,何不彈奏一曲,以壯行色?”這是梅天蠍在世間留下的最後一段話,在他面前五米之外,一只蛇頭昂立起來,猛力一吸,他殘廢的身體劃空而飛,落入大張着的蛇吻裏。
孫柔槍放出的裂頭蠱飛奔過來,纏住吞噬梅天蠍的蛇頸,但這一次蠱蟲的力量已經遠沒有第一次那樣霸道,非但沒能斬斷蛇頸,反而被連續甩動的蛇頭扯斷,與孫柔槍的身體完全斷開。蠱蟲失去生命的根基後必定會死,而與它息息相關的煉蠱師也會步其後塵,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是我死的日子——”孫柔槍長嘯,嗤的一聲撕裂了長褲,露出捆綁在雙腿上的幾十塊方形炸藥,“生何歡,死何懼?大丈夫一條命,活得灑灑脫脫,死得百了痛快,而且還有你們兩個做最貼心的觀衆。最後,我祝二位白頭偕老、子孫滿堂、長命百歲、逍遙安康。可惜,我跟老大一樣,永遠不能親眼看到母親現在是什麽樣子的了,代我給她磕頭,替我告訴她,無論她做過什麽,都永遠是我最思念、最渴盼的娘親,是我心靈世界裏最美麗、最慈愛的女人。父親親口說過,如果有來生,最期望還能娶到像她那樣的女人。”
他的右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遙控器,那肯定是從死掉的葉天身上得來的。我猜到他一定是要以自身投入蛇嘴,然後在蛇腹中引爆炸藥,跟那九頭蛇魔同歸于盡。
我剛想勸阻他孤注一擲的瘋狂舉動,身子突然一緊,被一個從地底鑽出來的人緊緊地纏住。對方一定是印度瑜伽術或者巴西柔術方面的高手,身子軟得像一條浸過水的麻繩,從腳踝一直纏繞到脖頸,勒得我無法呼吸。
“小弟,退回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夏雪的聲音虛弱無力,因為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孫柔槍體內的護身蠱暴死,他本人勉強活下來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五陵年少愛風流,一朝風流便風流。相逢拔刀為兄弟,豈肯惜命獨回頭?呵呵呵呵,雪姐,你是女孩子,永遠不明白我跟大哥之間的兄弟感情。他死了,死在眼前這條鬼森森的九頭怪蛇手裏,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必須為他報仇。否則,他的在天亡靈就不會認我這樣的兄弟。我們是男人,一生都會秉持‘人争一口氣,佛拼一炷香’的男人原則,不惜命,只拼命。五年前,大哥在苗山沖以北虎頭澗單挑三十六連營草寇,殺敵五十,負傷九處,只為替我争回一個鐘愛的女孩子;三年前,他在日本廂根郊外與山口組人馬沖突火拼,厮殺半晚,為的是替我完成教主指派的危險任務;兩年前,他在葡京,代我跟澳門黑道大亨羅溪馬對賭死亡輪盤,逼得對方下跪求饒,幫我贏回了在當晚三千佳麗面前的名聲……他給我的太多了,無法一一細數。這一切,都只因為——他是我的大哥。”剩餘的蛇頭昂揚扭動着,随時都能吞噬他或者撕裂他,但孫柔槍渾然忘卻了十步之外的死亡殺機,兀自娓娓述說着梅天蠍對自己的好。
我猛地提氣,身體繃緊如弓,與纏上來的那人無聲地抗衡,免得分了孫柔槍的神,破壞了他的最終殺招。
“我無法給予他任何東西,現在,是上天賜給我唯一的一個回報時機。你們說,我會怎麽做?”一只蛇頭慢慢地伸過來,蛇信幾乎掃到孫柔槍臉上,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穩穩地矗立在石梁上。
“你怎麽了?”夏雪意識到了我的困境。
我的眼角餘光驀地見,一條灰色的人影正從青色的岩石之間滑出來,慢慢地貼向她的背後。襲擊者把握住了最好的潛近時機,當我和夏雪的注意力完全被石梁上的人蛇惡戰吸引時,根本顧不得其他。
“我忽然很想唱歌,唱一支獻給大哥的贊美之……”話還沒說完,探到近前來的蛇頭霍地一卷,石梁上立刻空空如也,孫柔槍就像一只被死神捏住的玩偶,與蛇頭一起在我們的視線裏遠去。
我的心陡然一陣難言的刺痛,真的很渴望聽完孫柔槍的歌聲。古語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血濃于水、骨肉之情是永遠難以割舍的,與江湖朋友、肝膽之交間的感情完全不同。
“好一份兄弟濃情!”我雙臂一振,撐開那個纏住自己的身體,然後身子驟然緊縮,在對方的包圍圈裏轉身,右掌五指叉開,迅猛無比地穿透了襲擊者的胸口。血肉橫飛之際,我急速側翻,扭住意圖襲擊夏雪的那名敵人脖頸,翻身一旋,已經令對方身首異處。
九頭蛇魔狂暴地連吞梅天蠍、孫柔槍兩人,給我和夏雪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憤懑,唯有重手殺敵,才能把充塞在胸腔裏的暗火發洩出來。
偷襲者還有四人,三秒鐘之內便在我拳下做鬼,屍橫當場。
“你說,他能成功嗎?”夏雪的表情冷如冰霜,但她不再哭泣流淚,只是緊張地盯着蛇頭。
“你說,他能成功嗎?”一個奇怪的聲音跟着重複,然後一只骨節暴凸的大手出現在她喉嚨上,“他成功不成功并不重要,現在,我已經控制了局面,坐享別人的勝利果實。嗯哼,天龍寺雖然以武學稱雄尼泊爾,但卻一向擅長以智取勝,付出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比如這一次,我們又做到了。陳風先生,謝謝你完成了最合格的引路任務,原來我們之間的合作竟然是如此心有靈犀的。”
暗龍猙獰的笑臉在夏雪背後出現,我猜到他不會簡單地死在王帆槍下,并且也不可能輕易敗退,果不其然。
“山腹中有什麽,值得你苦苦相逼?”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對面那堵遮擋一切的黑色石壁。殺戮總是與利益并存的,天龍寺出動了這麽多人,必定與此地的秘密有關。
“你真的要聽?看在眼前這幕好戲還沒完的份上,我可以講給你聽。”暗龍自負地笑了,“你已經看過《西藏鎮魔圖》了,世人都只是籠統地知道文成公主費盡心機繪出了那張圖,然後制成唐卡,留傳後代,但她和她的随從們包括藏王松贊幹布最終什麽都沒有做。簡簡單單的一幅唐卡就能鎮魔除妖、維護雪域安寧嗎?錯了,必須還有具體的實施步驟,他們只是沒來得及完成所有的鎮魔準備,便卷入了連年密宗戰火,無法繼續下去。本寺的高僧法眼大師精研尼泊爾、印度、西藏三地的上萬本佛學古籍,終于明白,原來藏王松贊千布與王妃文成公主一生都在搜集藏地的‘佛寺藏金’,囤積在雪山腹地的山洞裏,準備以此鑄成鎮魔所需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佛眼蓮花。法眼大師确信,藏金都在‘九曲蛇脈’所指的地方,也就是過了石梁之後的某個秘洞裏。我到這裏來的目的,就是找到它們,然後運往另外一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然我是天龍寺第一武僧,也不會脫離做人的最終本性,是不是?”他的臉上露出了邪惡的得意笑容。
砰砰砰砰,夏雪從右臂袖子裏連續射出四顆子彈,全部擊中暗龍。
我并不期望子彈能突破暗龍的金剛護體神功,而是乘着這白駒過隙的瞬間機會,猱身而上,向他的雙眼、雙耳、太陽穴、頂門百會穴、喉結、頸側動脈連續猛攻,将夏雪從他的舉控中救了出來。
“中國人的功夫不是我天龍寺佛教武學的對手,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暗龍哧哧地冷笑着,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我的進攻。
“鼓聲、鼓聲、鼓聲——”夏雪接連大叫了三聲,一道白色的電光從我與暗龍之間掠過,像一扇亮閃閃的門,将激戰中的兩人隔開。我及時收手,毫發無損地後退,而暗龍就沒有這麽幸運了,雙臂齊肩而斷,瘋狗一般嘶聲嗥叫着後退,一溜煙地消失在山洞盡頭,只留下滿地污血。
在我和夏雪面前,出現了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瘦削女人。她的腰間懸着一只灰色的藏鼓,身後濃密的銀色長發披拂在地上,足足超過兩米。她有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雖然現在已經雙眼深凹、眼珠毫無光澤,但卻依稀看得出年輕時絕對是位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絕代美人。
“你是……你是……”夏雪向那女人伸出雙臂,但對方轉過臉去,久久地凝視着對面的黑色石壁默然無語。
“你是不是香雪海?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香雪海?”夏雪向她沖過去,那女人左手輕擡,掌心裏忽然冒出一柄雪色的長刀,把夏雪擋在三尺之外。
谷底的蛇魔仍然在張牙舞爪地躍動着,随時都有可能沖上來,危及我和夏雪的生命。
“如果你是香雪海,看到你的兩個親生兒子就在眼前喪生于蛇吻,怎麽會無動于衷?父親說過,你的心性被藏地的妖魔所迷,已經不是一個神智正常的女人,果然沒有說錯——果然沒有說錯!”夏雪激動地揮舞着手臂狂叫。
我只能判定,她是葉天曾經遭遇過的怪人,而斬傷暗龍的電光亦像極了蟲棺出現時的那一道,兇猛絕倫,無可匹敵。
“修行百年,終不能破除自身的陳規陋習、思想屏障,真是可悲——我為什麽不能早一步從佛陀‘舍身飼虎、割肉喂鷹’的大無畏行動中得到啓迪,早一些突破進入秘境的一切障礙?難道是之前的機緣未到?”那女人忽然出聲,大步走到深谷邊緣,盤膝打坐。她掌心裏出現的長刀無聲地收了回去,雙掌穩穩地交疊在胸前。
夏雪終于不支倒地,緊咬着牙關,眼睛裏幾乎噴出火來。
“不要沖動,靜觀其變。”我抱住她,就像在甬道裏她抱着重傷的我一樣。
“她就是香雪海,我能感覺得到。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什麽才叫‘到黃河死心、見棺材落淚’,苦求了那麽久,得到的卻是如此結果,是上天在故意捉弄我們兄妹三個嗎?陳風,告訴我,求你告訴我——這一刻,我的心就要碎了,在它碎成千萬片、萬萬片之前,其實已經如死灰、如薄冰、如暮煙……”她吃力地抓住我的手,昏昏沉沉地呢喃自語着,最後便無聲地昏厥過去。
此時此刻,暫時的休克是對她而言最好的治療方式。我相信她的判斷,那女人就是他們在藏地苦苦尋覓的香雪海,此地就是三個人長途跋涉的最後終點。哲學家說,并非每個終點都是圓滿的句號,果不其然。
“昔者菩薩為大國王,號薩波達,布施衆生恣其所索,愍濟厄難常有悲怆……帝命邊王曰:今彼人王慈潤滂霈福德巍巍,恐于志求奪吾帝位。爾化為鴿疾之王所,佯恐怖求哀彼王。彼王仁惠必受爾歸,吾當尋後從王索爾。王終不還,必當市肉,以當其處。吾詭不止,王意清真,許終不違,會自割身肉以當其重也。若其秤肉随而自重,肉盡身痛其必悔矣,意有悔者所志不成。釋即化為鷹,邊王化為鴿,鴿疾飛趨于王足下,恐怖而雲:大王哀我,吾命窮矣。王曰:莫恐莫恐,吾今活汝。鷹尋後至,向王說曰:吾鴿爾來,鴿是吾食,願王相還。王曰:鴿來以命相歸,已受其歸,吾言守信,終始無違。爾茍得肉,吾自足爾,令重百倍。鷹曰:吾唯欲鴿,不用餘肉,希王當相惠而奪吾食乎。王曰:已受彼歸信重天地。何心違之乎。當以何物令汝置鴿歡喜去矣……”那女人面對着深谷裏的九頭蛇鷹,開始大聲誦經,銀色長發鋪陳在背後,随着蛇頭的呼吸吞吐飛揚着。
她念誦的是《六度集經》中的《薩波達王本生》,記述的正是“割肉喂鷹”的佛家故事,但孫柔槍投身蛇吻的行動,其目的卻與這故事頗有不同。前者是為了弘揚佛法、普度衆生,而後者則是為兄弟報仇、保護我和夏雪。
“鷹曰:若王慈惠必濟衆生者,割王肌肉令與鴿等,吾欣而受之。王曰:大善。即自割髀肉,秤之令與鴿重等,鴿踰自重自割如斯,身肉都盡未與重等,身瘡之痛其為無量。王以慈忍心願鴿活,又命近臣曰:爾疾殺我秤髄,令與鴿重等。吾奉諸佛受正真之重戒。濟衆生之危厄,雖有衆邪之惱,猶若微風,焉能動泰山乎……”
那女人的誦經聲越來越高亢,在山洞裏激起層層回聲。驀地,一只蛇頭橫掠過來,要将她卷入山谷。女人的身體平地飛起五尺,盤坐的姿勢不變,頭頂倏地閃出一把七尺長刀,旋轉着飛斬下來,蛇頭應聲而落,翻滾着跌下谷底。
我驚詫丁她的出刀方式,這種武功竟然是自己之前聞所未聞的。蛇魔又受重創,終于盤旋後退,向西北面游去。突然之間,它的腰腹中段連續發生了三次劇烈爆炸,血肉橫飛之間,蛇身被炸成兩段,其中連接着剩餘六個蛇頭的部分直飛上洞頂,再落下來時,已經砸成了一塊巨大的肉餅。
“鷹照王懷守道不移慈惠難齊,各複本身。帝釋邊王稽首于地曰:大王,欲何志尚惱苦若茲?人王曰:吾不志天帝釋及飛行皇帝之位,吾睹衆生沒于盲冥,不睹三尊不聞佛教,恣心于兇禍之行,投身于無擇之獄。睹斯愚惑,為之恻怆,誓願求佛,拔濟衆生之困厄令得泥洹。天帝驚曰:愚謂大王欲奪吾位,故相擾耳,将何敕誨。王曰:使吾身瘡愈複如舊,令吾志尚布施濟衆行高踰今。天帝即使天醫神藥傳身,瘡愈色力踰前,身瘡斯須豁然都愈。釋卻稽首,繞王三匝歡喜而去。自是之後,布施逾前,菩薩慈惠度無極行布施如是。”那女人的誦經聲停了,毫不理會我和夏雪的存在,大步走過石梁。
“前輩,前輩?”我大聲呼喚她,但她根本頭也不回。
“就在此地,就在此時,我已經耽擱太久了,再不能破關而入,伏藏師的黑夜就要重新降臨,而我的一生亦如風中之燭,無法善始善終,得道而歸。願護法神瑪哈嘎拉的智慧之光,仁吉卓瑪的人皮之鼓,給我以決斷困厄的神力!”她摘下了腰間的鼓,猛然振臂一敲,發出振聾發聩的一聲巨響。
随着鼓聲出現,那面看似堅不可摧的黑色石壁竟然也春風拂動湖面般微微晃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