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天龍八部高僧
事實上,我一直蹲在仁迦大師的身邊,那聲音和黑甲将軍都只是我一個人的幻覺。傑朗已死,以他的年齡,是不可能有如此年輕的父親的。幻覺終歸是幻覺,無法用常理解釋,就像傑朗無法确切地描述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幕故事一樣。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仁迦大師陡地跳了起來,頭上的鮮血淋漓一甩,我的衣服已經首當其沖地遭了殃。現在,方坑裏的鮮血正在滲漏下去,确切說應該是被那塊刻着線條的石板慢慢吸收掉了。
“餘心向佛,千年不死。好好,好一個‘千年不死’,那才是真正有志做大事的人,比任何畢生青燈黃卷、虔誠誦經的藏傳佛教門人都更具價值。我看到你了,我真看到你并且大徹大悟了,感謝尊師點化,感謝……跟我來吧,跟我來吧……”仁迦大師語無倫次地叫着,一把拖起我,奔向門外。
臨去時最後一瞥,我看到那塊青石吸飽了藏地高僧的血,已經變為近乎透明的澄碧色,所有的線條都清晰地凸現出來。
“寧吉先生,把那塊石板鑿出來帶走,我覺得它肯定有用!”我向寧吉大叫。
仁迦大師的右手如雪山峰頂的禿鹫鷹爪一般,指尖死死地嵌入我的小臂肌肉裏,拖着我飛奔出門,然後向古樹方向狂奔。我不知道他的武功師承何門何派,這一抓之力,比起中國江湖的淮上鷹爪門武功有過之而無不及,令我急切間無法掙脫。
我們兩個沖到大殿正中,仁迦大師突然止步,我借着前沖的巨力擰腰旋身,終于掙脫了他的五指。
“大師,你要帶我去哪裏?”我甩甩手臂,皮肉雖然沒被抓破,卻已經痛得鑽心。
“別說話,看……看那棵樹。”仁迦大師如同一只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蹒跚地走近古樹,伸手撫摸着紋路縱橫的樹皮。因為惡劣氣候的影響,這棵樹生長緩慢,所以樹皮堅硬而厚實,仿佛能随着歲月增長而一直拔節到天上去。
“就在這裏,他就在這裏,師祖和師父果然沒有騙我。那唐朝的大将軍真的一直都在,他在守護着一個天大的秘密,他在等着一個人完成一件大事……他的壽命就要結束了,你知道嗎?他就要死了,但是使命必須延續下去,直到……直到……”仁迦大師痛苦地捂住太陽穴,那條突兀的筋絡消失了,但他的思考能力也随之下降,無法繼續表達。
就在我們身後的青石板地面上,他的血滴了一路,觸目驚心,如同幾千顆斷了線的西藏珊瑚珠。
“怎麽才能見到他?”我知道,仁迦大師到了現在的地步,已經是油盡燈枯,強弩之末。假如樹下洞窟裏真的有人存在,我該怎樣找到下探通道?
“跟我來吧。”仁迦大師搖搖晃晃地前行,繞着古樹逆時針走了三圈,那些鮮紅的血滴也跟着環繞大樹三圈。
寧吉和蓮娜趕了過來,他的腋下挾着一塊一尺見方的石板,正是被仁迦大師的鮮血浸泡過的那塊。
仁迦大師的血就要流幹了,他倚着樹身,抖抖索索地從僧袍的口袋裏取出一卷經書,向我揮了兩下,有氣無力地微笑着:“陳先生,這本《聖大解脫方廣忏悔滅罪成佛莊嚴大乘經》是藏傳佛教僧人持誦的經典,為了弘揚佛法,我随時都将它帶在身邊,渴望有天能一夕頓悟,抛棄肉身,白日飛升。現在,我用不到了,因為我突然明白,自己在羅布寺、在藏地高原、在人世間都是為着一項神聖使命而活着的。我……與藏地千千萬萬個伏藏師等同,我猜自己的前世可能是佛祖駕前的一盞香油明燈,只為照亮世界而活,諸多虔誠弟子将因我的照射指引而橫渡厄難,抵達靈山彼岸。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大師,不要提經書的事情了,我們要見傑朗提到的天龍八部高僧,要深入地下,找出埋藏在羅布寺底下的秘密。”蓮娜不再沉默,也許在最近的種種惋惜錯失後,她也意識到了時間和效率的重要性。任何問題,如果當事者不能積極進取,占據事件發展的主導地位,勢必步步受挫,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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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迦大師振臂一揮,經書淩空向我飛來。或許那本線裝老書實在是太破舊了,根本經不起這種抛擲,剛剛離手,便紙頁散亂,紛紛揚揚地半空亂飄。
“這部經文是本師釋迦世尊去娑羅樹涅槃途中所宣講的經文。世尊心中充滿了對罪苦衆生的悲憫,便賜以淨除罪障的方便之門,教令稱念十方三世佛和菩薩名號以及十二部經名。不僅宣講忏悔淨罪的殊勝法門,還宣講三乘是一乘、別相三寶、一相三寶、超拔衆生的方便、無上空義、成就菩薩道……等等。本師曾經歷劫修行,供養無數諸佛,但僅僅得聞一次此經的名字,并未親眼得見此經。而後又經多劫修行,終於定光佛時得聞得見此經,并得授記。得見此經的人,就等於見到本師,會得到世尊的授記。受持此經,就能除滅一切煩惱重罪,饒益一切衆生,功德無量,十方佛土,随意往生……”
驀的,那些寫滿文字的發黃書頁竟然化身為幾百只翩翩起舞的灰色蝴蝶,振顫着纖薄的翅膀,繞着那棵古樹飛動。
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将蓮娜驚得目瞪口呆,只是仰面看着,雙拳緊握,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獅子吼菩薩在經中雲:是方廣經典。諸佛之母。菩薩大道。學者眼目。攝諸邪見。救護失心。閉三惡道。開無上菩提門……”仁迦大師支撐不住,掙紮着盤膝坐下,幾百只蝴蝶忽然一同落下,将他周身包裹住。
“不要多說,不要多問,不要多動。”我把蓮娜拉到我的身後,壓低嗓音叮囑她。
“坐化坐化,坐而化之,抛棄肉身,唯心永存……”仁迦大師的臉已經被蝶翼遮住,但他的聲音仍不斷傳來。猛然間,蝴蝶再次飛起,繞着仁迦大師飛旋急舞,化成一層蝴蝶的幕布。空氣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種淡淡的檀香味,應該是從飛舞的蝴蝶身上傳來的。
“陳先生,我覺得大師似乎即将寂滅,檀香味就是他臨終前運氣散功所發出的。如果這條線索斷了,我們又該怎麽辦呢?”蓮娜從我身後探出頭來,緊張地盯着那群蝴蝶。
現在,明明知道秘密就在古殿、古樹之下,卻無法破門而入,簡直是一種痛苦之極的煎熬。蝴蝶的舞姿漸漸放緩,忽然排成八列長隊,向古殿外飛去。我又一次驚訝地發現,仁迦大師已經不見了。
寧吉忽然猛的擊掌:“怪,怪到極點——但也妙,妙到極點!”
這種人類驟然變身為蝴蝶的故事史上早就有過,《莊子·齊物論》上記載:“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這段古文的意思是:以前莊子做夢變成蝴蝶,完全是一只欣然生動的蝴蝶,十分快活适意,全然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了。一會兒醒來,才驚訝自己原來是莊周。真不了解到底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呢?莊周與蝴蝶一定有分別。這就是所說的物化,也就是變化同為一體,不分彼此,消除物我差別的境界。
無論如何,仁迦大師已經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大概已經變成了一只漂亮的灰蝶,與經書化成的蝶混雜在一起,逍遙自在地去了。
“陳先生,仁迦大師向你說過什麽?難道咱們的大好線索就這麽斷了?”寧吉悶悶不樂地苦笑着。
很可惜,仁迦大師沒有說過任何有用的線索,一切都要我們自己去發掘。
那時,顧知今從殿外一步跨進來,回頭一指:“喂,你們看到了嗎?好大的一群蝴蝶呀!其中一只特別巨大的,翼展超過四寸,還繞着我上下飛舞了好幾圈。可惜沒有撲蝶網,只能暫時放過它們了。”
驀的,古樹北面的大殿地面突然塌陷下去,形成了一個六尺見方的暗洞。蓮娜發出一聲驚呼,而寧吉則飄身後退。我湊近洞邊,立刻發現了深度超過兩米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青色的洞口。
我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向大家宣布:“那可能就是深入地下的秘道,誰現在想退出的,就站到一邊去。”既是探險,就會遭遇麻煩,羅布寺內外送命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想再累及無辜。
他們三個都沒開口,顧知今回手關上木門,嘩的一聲插上門闩。他那樣做,是為了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我對此沒什麽意見。
進洞時,我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蓮娜、寧吉和顧知今。石洞旋轉向下,四周光線黯淡,幾乎所有的階梯上都生滿了滑膩膩的青苔。顧知今擰亮了一支筆形電筒,遞到我手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顧叔,照顧好後面,免得別人抄了咱們的後路。”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很緊張,因為誰都不知道秘道的盡頭到底存在什麽。
“有我在,放心,放心。”顧知今臉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卻渾然忘卻了舉手擦汗,只是緊盯着前路。
大約有了七八分鐘的樣子,前面的轉角處忽然出現了昏黃的燈光。我示意後面的人暫停腳步,一個人蹑足前行,向燈光來處探頭望了望。秘道右側的石壁上方留着一個一尺見方的石龛,裏面擺着一盞短頸大肚的黃銅油燈,燈芯上的火頭僅有花生米大小,安詳而穩定地燃燒着。
燈下,是一個盤腿打坐的人,頭發胡子都極長,胡亂地耷拉在地上,頭頂和雙肩也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看上去怪異之極,似乎在那裏打坐很久很久了。
“我等着外人進來已經太久了,根本無力站起來,大家請随便一些。”那怪人雙手合十,向着我們這邊躬躬身子,分別用梵文、藏語、漢語、蒙古語重複着同一句話。
“你是誰?”我用漢語回答,平靜地注視着他的雙手,假如對方有歹意,我就搶先動手。
“跟我走。”怪人慢慢起身,扶着石牆向下走。稍微一動,他身上的塵土便撲簌簌地向下落。
我提示大家跟上,随着怪人一起下行。二十五級臺階以後,我看到了第二層石龛和油燈。下面坐着的是個年齡蒼老的藏僧,一看到我們,馬上起身,端着油燈領我們繼續向下。
在這種詭異隐秘的環境中,飲食與呼吸都是無法解決的矛盾問題,我無法想象他們兩人是如何長久生存下去的。越向下,臺階便越陡峭,兩邊的石壁也變得滑不溜手,蓮娜只能扶着我的肩膀前行。
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的三名僧人看上去只有四十幾歲的樣子,眼神清亮,面露微笑。
第六層、第七層的兩名僧人更加年輕,僅有三十歲不到的樣子,身上的僧袍光鮮嶄新,似乎剛剛上身不久。
按照下降的高度,我們那時差不多在地面以下三十米的位置,潮濕壓抑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蓮娜将手腕伸到我的眼前,她腕表上的秒針轉速越來越慢,仿佛一架電力不足的石英表,每向前動一次都會停頓一陣。
“變慢的是地球的絕對時間嗎?或者僅僅是一只腕表的相對時間?”她附在我耳邊問。
我搖搖頭,沒有時間去思索這個問題,因為前面的燈光忽然亮了數倍,一個僅有十幾歲的少年藏僧站在一座兩米高的七層玲珑塔後面,面帶着迷蒙的微笑,盯着從臺階上依次走下來的人。
這裏是個直徑近十米的圓形空間,高度約四米,還算寬敞,總算暫時擺脫了下旋秘道裏那種憋悶的感覺。
“來了。”少年向我點了點頭,兩頰上驀的出現了深深的酒窩,笑容越發柔和。
我也點點頭,但卻沒有急于發問。需要問的問題太多,根本不知道從哪一個問起,所以不如一句話都不說,等對方先開口。
“這是生命的中間轉折點,而不是終點。未來結局如何,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就像一局布子過百的棋局,每一顆棋子所起的作用,都只是隐隐閃現,連其生死都無法最終定論,何談勝負成敗?”少年稍稍停頓,目光從七名藏僧身上一一掠過。
“很好很好。”七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一切所見、所聞、所識、所思都是夢幻空花,一切生死,都是大智慧升華提煉的結果。你們已經結束了各自使命,可以選擇輪回永生,也可以選擇化身為蝶、搖曳成沙或是散佚如光影,得到永久的自由。這樣,好不好?”少年舉起右手,指向七人,上面竟然長着七根手指。接下來,他的指甲連彈七次,發出一連串铮铮脆響,七道灰色光芒落在他們身上。
“喏。”七個人的聲音依舊整整齊齊。
“那麽,還不走?”少年振了振衣袖,笑意更深。
那座塔的每一層裏都亮着一盞油燈,細看,塔身上面所有的門窗、飛檐、階梯、通道都是一點一點镂空琢磨出來的,竟然是一塊巨大的骨頭整體雕刻而成,人身上自然不可能有這種骨頭。
“不能。”七個人又答。
“難道,你們需要帶走各自的生命之光才肯走?那麽多年過去,心中仍然放心不下這一點光芒?”少年清瘦的臉上現出了深深的惋惜。他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兩面鏡子,能夠照得出清晰的人影來。我向他多看了幾眼,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仿佛沙漠中長途跋涉的旅人對于綠洲的渴望。
一個中年僧人大步越衆而出,走到塔前,把手伸進第二層塔身,一下子攫住了那根正在燃燒的燈芯。
“阿修羅,你想清楚了嗎?”少年一聲低喝,聲音在空氣中久久震顫,袅袅不絕,猶如羅布寺的晨鐘暮鼓之音。
中年僧人大聲回答:“想清楚了,我不進輪回,就算化身為雲霓飛煙、孤魂野鬼,也要再看它一次。”實際上,他發出了一個“它”的音節,因為我不知道指的是男人、女人、生物、東西,才暫時用這個詞彙代替。
“一切妖嬈色相,不過是紅粉骷髅,幾百年了,你還不能頓悟?”少年皺眉,臉上的微笑忽然化成一種深刻的悲憫。
“頓悟頓悟,若能割舍頓悟,我還能自願囚禁于此,直到等到哪吒俱伐羅到來?”中年僧人的另一只手向我指了指,一張臉被燈火映得通紅。哪吒俱伐羅是佛教護法神之一,相傳是毗沙門天王第三子,三頭六臂,後演化為中國神話故事中國的哪吒。
我怔了怔,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從仁迦大師白日飛升到現在,我作為隊伍的領頭人,其實并不清楚此行的終點究竟在何處。之前傑朗所說的非常模糊,并且他沒有到過這裏,一直都是在幻想世界中探索、記錄、轉述的。很顯然,帶我們進入這個圓形空間的七名僧人并不是絕對服從少年的指揮,當中年僧人開始出頭發難的時候,另外六人一起盯着少年背後的石壁,或皺眉、或竊笑、或舔嘴唇,表情各異。
“為色所迷,為色所困,無妄之火,千年不熄。是以大唐高僧才往來數十寒暑,搬運經書直至汗牛充棟,祈望度化你們這些執念過深之輩。想不到,還是不能根絕隐患。阿修羅,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決定了嗎?犧牲唯一一次機會,只為再看它一眼?”少年無奈地重複着,等到中年僧人再次肯定地點頭後,他的七指手掌猛地扣住了寶塔的邊緣,手臂一揮,寶塔立刻高速飛旋起來。
之前我說過,中年僧人的手一直伸在塔裏,抓住燈芯,現在寶塔像一臺突然通電的卷揚機一般,把他狠狠地卷住,随塔身一起高速猛甩起來。
我下意識地滑步向前,要出手解救他。在正常生活中,“見死不救”是最遭人鄙棄痛斥的自私自利行為,嚴重者甚至要遭到法律的懲戒。倏的,少年身子一閃,擋住了我的去路,右掌一下子抵住我的額頭。
“那是阿修羅的宿命,你不要管。他在做一件自以為能感天地、泣鬼神的、非常有意義的大事,并且不惜為此觸犯天條。哪吒俱伐羅,你什麽都不要做,這已經不是你能掌控的世界。”那時,他的七根手指已經突變為七柄泛着寒光的金錐,逼得我無法靠前。
蓮娜、寧吉、顧知今都在我的身後,我不能退縮,只是冷靜地面對那少年。
“看、聞、思、記。”少年微笑着縮手,指着寶塔,再說了四個字。
那時候,寶塔後面的青灰色石壁驟然向兩邊滑開,露出一大片深藍色的湖水來。極遙遠處,水草浮蕩,游魚翩然,令人懷疑這個地方剎那間就會被湖水倒灌進來,淹沒一切。那種怪異的景象讓寧吉、顧知今那樣的大行家也同時“咦”了一聲,表示內心萬分驚奇。
寶塔不再轉動,中年僧人搖搖晃晃地落地,只停了幾秒鐘,便向湖水中大踏步走去。
原來,石壁後面是用大塊的透明水晶石圍成的空間,我們和親眼所見的水底世界之間,有着非常安全的一道水晶石屏障。在那個空間裏,平放着一塊巨大的翠玉,約八步見方,上面平躺着一個披着輕紗的女人,中年僧人就是向她走過去的。
隔着那麽遠,我看不清那女人的相貌,但她身上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妖冶誘惑,就算在一動不動的情況下,仍然吸引了除我、蓮娜之外所有人的眼光,當然也包括那少年僧人在內。
“我們幾經曲折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蓮娜拖着我的手閃避到一邊,盯着那些不住地向水晶世界踏近的男人們。
“為了傑朗所說的那些話,為了消滅三眼族魔女,為了探究羅布寺的秘密。”我坦然回答。
“但是,迄今為止,我們還沒看到任何敵人。難道那女人就是敵人,就是三眼族魔女?”蓮娜嘆息着。
我不知道那碧玉床上躺着的究竟是什麽人,但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包括已經停止的時間。
“陳先生,寧吉大總管提醒過我,要多注意顧知今,因為……因為他身上攜帶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你看,顧知今的口袋裏一定裝着某種沉甸甸的東西,才把褲袋撐得鼓鼓的。他懷疑,那是一種體積極小、極高密度的東西,至少不會是手槍、匕首之類。總之你多加小心,免得節外生枝,我們的麻煩實在已經夠多了——”稍停,她又語意複雜地補充,“又加上那個女人。”
我早就注意到顧知今的褲子問題,但卻想不出他會随身攜帶着一件什麽東西,密度能大到那種程度。
中年僧人帶頭走到碧玉床前,其他人也一起跟進。我現在明白了,他剛剛與少年對談時說的“它”,實際指的就是這女人。
“我們要不要一起進去看看?”蓮娜變得進退兩難。
“進去吧,真正的高手是不會被虛妄色相誘惑的,相信我,就算是閻羅陷阱,也能帶着你全身而退。”我牽着她的手,慢慢踱進那個深藍世界裏。
就在我們的頭頂上,一條超過五尺的灰色草鯉搖頭擺尾地游了過去,一大群半尺長的草鯉一窩蜂一樣地緊随其後,追逐着搖搖擺擺的青色水草。日光已經變得無限遙遠,水波呈現出陰沉沉的不同層次,有時深藍、有時淺藍、有時又變為青黑色。
依照地勢判斷,窩拉措湖的水不應該流經這個位置,也就是說,我們不該在羅布寺底下看到任何水源,只應看到高原青石和百年凍土。
蓮娜抓緊了我的手指,情緒十分緊張,不停地左右張望。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那張碧玉床上,根本無人注意我們倆。我的視線轉移到水晶世界的中央時,忽然發現那裏并不是空無一物的,而是盤踞着無數透明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