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1)

十幾分鐘後,偷窺者消失了,夏雪悄悄松了口氣,低聲問:“要不要跟蹤過去看看?”

我輕輕壓住她的手背,淡淡地搖頭:“什麽都不要做,看敵人怎麽生事。假如他們的目标是燕七,就一定會做這個小旅館的不速之客。我們只做漁夫,控制住燕七,靜等魚兒上鈎。”

其實我的本心是怕夏雪出事,絕不容許她單獨行動。

我并沒有二次撥通燕趙的電話,因為方東曉那邊的電話已經搶先撥了過來:“陳風,稍後我會與瑞茜卡一起到拉薩,剛剛大俠燕趙告訴我,他的七弟出了狀況,被你救了,現在昏迷不醒,要我過去幫你。這麽大的事,今天上午的時候怎麽沒提前告訴我?”

從方東曉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喜怒,只有難以描述的淡定從容,但有他這句話,我的沉重心情倏地四散而去。

“七十二小時後,我們就會抵達拉薩,到時候再說。”總而言之,這是件好事,很快我們就能讀懂燕七的思想了。至于燕趙派來接燕七的人,都要等方東曉到了,再做去留決定。

“我想回大昭寺二樓一趟,看看燕七為什麽會在那些壁畫前跪拜?放心,我會在四點鐘前趕回來,絕不去荒僻之處,絕對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夏雪終于按捺不住了,起身換衣,準備出發。

我再去看燕七,他已經醒了,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頂。

“那個女人不是人,京城來的小妖精,要摘雪蓮上雪山,殺只肥羊好過年,我要飛到珠穆朗瑪峰頂上去。”他忽然自言自語地說了五句話,雙手枕在後腦下,又閉上了眼睛。這五句話猶如呓語,互不相連,也沒有什麽具體的語義。

我測試了一下他的腕脈,每分鐘心跳七十五次,絕對正常。

“燕七哥,我是陳風。放心,我會好好守着你,不容任何人傷害你。但是,你最好能告訴我‘莎拉多麗’在哪裏?你究竟在海市蜃樓中看到了什麽?”我輕掐着他的合谷穴,希望他能有足夠的清醒時間。

“我必須死,才能見到莎拉多麗,你們沒必要救我,沒必要打針吃藥,就讓我死吧。要知道,我活着的唯一人生目标就是找到那女人。很快,我就能找到她,解放她了。”燕七不睜眼看我,語調死板板的,仿佛電腦合成的聲音。

“莎拉多麗在哪裏?說出來,我也許可以幫你。”我的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捕捉到了半天來心裏始終隐隐不安的原因。夏雪翻檢燕七背包的時候,裏面很明顯缺少一樣探險者必備的工具,那就是一架相機。在數碼相機的性能還沒有突破性提升之前,探險者無論走到哪裏,脖子上都會挂着一架成像清晰精準的膠片相機,随時記錄自己的所見,回到住宿地後再仔細檢索。燕七為了尋找神秘的“莎拉多麗”而游歷藏地,豈能不帶相機?在他的背包隔層裏,放着美能達相機的充電器、數據線等等,所以說他一定帶着相機,只是暫時不在背包裏。

我的神經突然興奮起來,馬上走出套間,電話通知夏雪:“查查燕七去過的小飯館,他應該丢失過一架美能達數碼相機,我們需要裏面的資料。有必要的話,就開個懸賞花紅給那飯館老板,十有八九是在燕七付賬露白的時候被小偷給盯上了。”

燕七拿那麽一大疊鈔票出來,一瞬間就能吸引飯館內外所有人的眼光,其中不乏專靠偷盜游客謀生的職業小偷。

“呵呵,我也明白過來了,原先老覺得那背包裏缺點什麽的。好了,我拐彎向小飯館走,有消息再聯絡。”夏雪如釋重負,我的話正巧解開了她心裏的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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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所拍的資料對小偷沒有任何價值,所以他們通常會删除資料,迅速轉手賣給八廓街上的不良商家,改頭換面後低價出售。整個過程,僅僅需要半天時間。我想如果夏雪行動夠快的話,能夠從飯館老板嘴裏得到一手線索,然後追回相機。

剛剛結束與夏雪的通話,央金已經在廊檐下敲門:“陳先生,有人找你,說是你的朋友。”

我打開房門,一個幹瘦矮小的男人站在央金身後,眼睛賊溜溜地打量着我。

“他說是你的朋友,你認識他嗎?”央金的表情很不自然,橫在那人面前,根本沒有讓路的意思。

我并不認識那個人,但瞬間注意到他有一雙細瘦如雞爪的手,食指和中指更是瘦到極點,皮包骨頭的樣子,通常只有畢生浸淫于扒竊行業的人才會練就這樣的一雙手,只為了從非常狹窄的縫隙裏夾取鈔票或貴重物品。

“陳先生,有人叫我送還相機給你。”瘦子擠擠眼睛,詭秘地讪笑着。

他的胸前果然挂着一架黑色的美能達相機,是二零零七年的老款,與燕七背包裏的數據線剛好配套。

我摸出一張鈔票遞給央金,淡淡地一笑:“他是我朋友,這裏沒事了,忙去吧。”

央金驀地擡高了聲調:“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店裏沒什麽貴重東西,不值得小偷惦記。還有,隔着一條街就是警察局,我只要大叫三聲,警察就會趕過來,誰都逃不掉。你們兩位談天說地可以,但千萬別幹違法的事,否則甭管來頭多大,一樣得戴手铐、吃子彈。”

拉薩的生意人最恨小偷,我猜央金一定認出瘦子是個慣偷,才先跟對方叫明情況。

瘦子笑嘻嘻地舉起左手,啪地打了個響指,指尖就變魔術一樣地出現了一張百元紙鈔,手指一彈,紙鈔長了眼睛一樣飛進央金的圍裙口袋裏。

“要壺好茶,不必多嘴。”瘦子的指尖寒光一閃,半只剃須刀片若隐若現,正是慣偷們的看家武器。

央金咬了咬牙,沒再說什麽,慢慢地退回了廚房。她是生意人,要想跟丈夫兒女在拉薩長期待下去,除了向黑暗勢力妥協,沒有更好的選擇。就算報警,抓不到瘦子的恐吓證據,也無法定他的罪。更何況,警方對小偷的懲戒手段只有治安拘留和罰款,很快又得放他們出來,遭受打擊報複的只能是央金一家人。

“不請我進去坐坐?”瘦子眯縫着小眼睛盯着我看。

“開個價吧,何必廢話?”我向那相機指了指。

“價格很高,普通人難以承受。不過,我猜你的朋友會非常需要它,因為裏面存儲着很多好玩的資料,包括一個巨大的裸體女人、黃金寶藏,還有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古老壁畫……總之,每張照片開價一千美金的話是非常便宜的,因為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的不可思議,你的朋友一定是位天才的攝影家。”瘦子搖晃着一根瘦骨伶仃的食指,開了一個絕對的“天價”。

“那麽,裏面共存了多少張照片?”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兩千一百張左右,其餘零頭都算優惠給你的,就照兩千張收錢好了。”瘦子仿佛吃定我了似的,毫不手軟地獅子大開口。

“我暫時沒有那麽多錢,能不能跟水車幫的老大阿利姆通融一下,再打個折扣?”我從他手腕上的那枚水車紋身,立刻斷定這是尼泊爾水車幫的人。水車幫是橫行印、尼、藏邊界的小偷門派,三地的任何一起竊案,無論大小,都能跟水車幫扯上關系。

“沒錢?沒錢怎麽談生意啊?尼泊爾神鷹會的那京将軍已經傳下話來了,不管開價多少,照單全收。既然你拒絕付款,我就只好把照片賣給他們喽。”瘦子盛氣淩人地轉身,準備離去。

自從入藏以來,神鷹會的陰影就無時無刻不跟随在我身邊,沒想到他們也會在燕七事件上橫插一腿,似乎是專門跟我過不去。

“等等,我打電話給你們老大。”我不想放瘦子走,但也明白那只是部空相機,存儲卡一定不在裏面,只有交了巨款,才能贖回照片。

水車幫老大阿利姆算是叔叔的舊相識,他應該能給我幾分面子。

“別做夢了,有錢不賺,我們老大是不是傻了?”瘦子越來越嚣張。

我的電話裏存儲着叔叔生前所有的重要號碼,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阿利姆的名字,然後撥打過去。可惜,振鈴聲一直響着,對方卻沒有接我電話。

“燕七拍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黃金寶藏、那女人的照片都在裏面?這麽說,他已經達成了心中的理想,然後才突然瘋掉了?”我想瘦子是不可能憑空捏造出那些話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燕七在想什麽。

一直沒人接聽電話,瘦子終于不耐煩起來:“好了,反正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再給你一點時間籌錢,想好了就給我打電話。”他丢下一張名片,然後昂着頭穿過院子,揚長而去。

現在,我必須留在燕七身邊,不敢追蹤出去,只能任由對方離去。

直到黃昏時分,夏雪才回到小旅館,帶着滿臉的疲憊。

“我已經追蹤到了相機的下落,是尼泊爾水車幫的小偷幹的。而且,我在返回的途中,正好遇到那瘦子從小旅館走出去,馬上繼續跟蹤,看他跟另一個人在茶館裏接完頭才回來。幸運的是,我從那個人身上拿到了這個。”夏雪顧不得喝口水,就從貼身口袋裏取出一張存儲卡,迅速插到筆記本電腦上。

很快,屏幕上就出現了整版的數碼照片,正是屬于燕七的探險資料。

“那個瘦子的真名叫南遮,是水車幫的三大護法之一,最風光的成名之作是曾在英倫三島偷竊過女王皇冠。水車幫與那京将軍的神鷹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已經占據了尼泊爾黑道的半壁江山。”夏雪松了口氣,扭了扭脖子,跌坐在沙發裏。

我默默地摟了摟夏雪的肩膀,算作無聲的鼓勵。她的随機應變本領果然厲害,得意洋洋的瘦子走出旅館後只擔心我會盯梢,卻想不到夏雪已經趕回來。

前面幾十張照片拍的都是藏地西部的山區風情,從第五十五張上突然改為夜景,然後就是一連串的洞穴探索照片,直至在一百張左右出現了炫目的黃金寶藏。

我和夏雪都表現得非常鎮靜,任由電腦以“幻燈播放”的方式往後走,将一張張絢麗奪目的黃金照片呈現在我們面前。燕七的拍攝過程是由遠及近、由高到低的,可以想象得出寶藏是在一個低窪處,與他描述過的海市蜃樓極其相似。

回顧一下燕趙發送過來的傳真內容,燕七自述說那些寶藏是暴露在山谷荒野裏的,而不是像眼前這些照片一樣,被儲藏在一個幽深的山洞裏。後面有張照片拍攝的是洞穴的頂部,滿屏都是青黑色的岩石,牢牢地擋住視線,不可能看到天空。

“燕七果然有了巨大的發現,誰若是擁有了這座黃金寶庫,馬上就會成為全球最富有的人。然而,海市蜃樓裏那女人呢?會不會一直在盆地對面等他?”夏雪加快了照片翻閱的速度,大概在四百張左右,出現了一道高聳的石壁,上面開鑿着極其簡陋的階梯。下面的照片顯示,拍攝者登上了階梯,先是回頭拍了幾張盆地的俯瞰照片,然後繼續前進,走到了石壁的另一邊向下看。

“這是……這是《西藏鎮魔圖》?”夏雪吃驚地叫出聲來。

畫面上出現的是一個巨大的仰卧石像,一個雕鑿得栩栩如生的女人仰面躺着,身體和四肢各主要部位都壓着一座寺廟模型,那絕對就是《西藏鎮魔圖》唐卡上繪出的魔女形象。

至此我才明白,燕七歷盡艱辛找到了海市蜃樓裏出現的東西,他最關心的那女人卻換成了石像。以下的照片,從各個角度拍攝了石像的身體,然後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廟模型,但是成像相當模糊,想必是燕七當時的心情又失望又緊張,才導致了強烈的“手震”現象。

“可惜,這是相機而不是攝錄機,無法直觀地表達出山洞裏的情形。也許方東曉到達就好了,他就能夠即時分析燕七腦子裏看到的內容和心理活動,想逃都逃不掉。”夏雪起身去倒茶,依舊愁眉不展。

我從頭播放那些照片,其中幾張拍到了遠處的寺廟尖頂,但卻無法确切指出是藏地哪個地方的建築物。

吃飯之前,夏雪又把照片過濾了一下,不時地對那個巨大的黃金寶庫表示驚嘆。

“什麽能令燕七崩潰瘋狂呢?”她不止一次自問。

“方東曉一到,我們就有可能如燕七一樣,找到寶藏和魔女的雕像,親眼目睹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西藏鎮魔圖》。可惜,所有寶藏都是屬于國家所有的,任何人不能輕舉妄動。”我和夏雪都沒對黃金起觊觎之心,如果真的找到,就會捐獻給國家,自己不留分毫。

“我現在只有最後一個問題,方東曉可靠嗎?陳老前輩的女秘書瑞茜卡小姐可靠嗎?”夏雪舊話重提,從旅行箱最下面取出那件天蠶甲,用毛巾反複擦拭了七八遍,然後才遞給我,“陳風,穿上這件天蠶甲吧,就算是向燕趙大俠和燕七暫借的。神鷹會與水車幫都是尼泊爾黑道上的著名勢力,凡事絕不會心慈手軟。要想做大事,首先就是保命,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了更快地揭開謎底,我需要你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記起了南遮指尖上的刀片寒光,随即順從地脫去外套,把天蠶甲穿好。來日方長,我要做的事還很多,絕不能輕易受傷,然後把夏雪一個人丢在這裏孤軍奮戰。

方東曉和瑞茜卡一是叔叔的好友,一是叔叔的女秘書,應該是比較可靠的。我對叔叔的老友都很客氣,努力告誡自己在他們面前一定要謙虛謹慎,不惹他們生氣。

“可靠。”我簡潔地回答。

“那就好,幫手多了,畢竟是件好事。”夏雪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暮色降臨,央金送上晚飯,表情有些不太自在,仍在為下午的事不能釋懷。

“那些小偷把外地來的游客們可害苦了,好多人被偷得一分錢不剩,只能打電話等朋友來送錢。本地藏民都很淳樸老實,從不傷人害人,反倒是被這些外地來的尼泊爾小偷壞了拉薩人的名聲。不過,大部分人都敢怒不敢言,小偷們口袋裏都藏着短刀,有些還裝着自制的火藥槍,動不動就拔出武器傷人,把暗偷變成明搶。陳先生,你朋友就是被他們所傷的,對嗎?”央金的關心都是出于好意。

我含混地點頭應付過去,然後招呼夏雪吃飯。

水車幫丢了東西,就等于丢了一大筆巨款,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一定會二次登門。這次,只怕我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其實,我并非次次要跟那京将軍的神鷹會作對,但正邪自古不能兩立,我必須得破壞他的行動,讓正義戰勝邪惡。

“你走之後,燕七說過一段莫名其妙的話,原話是‘那個女人不是人,京城來的小妖精,要摘雪蓮上雪山,殺只肥羊好過年,我要飛到珠穆朗瑪峰頂上去’。”我把那段話慢慢重複了一遍,夏雪立刻拿過筆記本,一句一句地記下來。

我們兩個驀地相視而笑,因為五句話順序排列起來,第一個字就會排成‘那京要殺我’這句話。原來燕七根本就沒有瘋,而是用藏頭詩來傳遞某種消息。跟夏雪在一起的時候,我的靈感就來得分外迅速。

“他的腦子很清醒,連藏頭詩都能寫出來。”夏雪又一次笑了。

如果那京将軍要追殺燕七,那麽我們的正義聯盟裏便又多了一個人,就算為了自保,燕七也應該跟我們說出實情。

“吃完飯,好好跟他談談,必要的話,可以采取暴力手段。”夏雪向套間裏指了指,“另外,今晚要提防水車幫的逆襲,睡得警醒一些。”

不知為什麽,燕七的反常表現讓我感到很不踏實。如果他的神智仍舊是清醒的,為什麽不向大俠燕趙求救,反而将消息透露給我?我心事重重地吃完飯,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反複考慮該如何跟燕七溝通。

事實上,燕七的眼神能夠暴露他的內心活動,那種瘋癫癡迷是裝不出來的。我只能假設他的神經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說出藏頭詩只是湊巧。

我和夏雪分別進套間去三次,試圖與燕七展開談話,但他除了昏睡,就是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語,根本無法溝通。

最終,夏雪無奈地選擇了放棄:“一切拜托方東曉先生吧,到那時候,就算他什麽都不說,思想一樣會暴露無遺。我好累,必須得先去隔壁睡了。”她從旅行袋的最底下取出一支短槍,檢查完彈匣狀況後,再取出一只消聲器,有條不紊地擰在槍口上。在這裏做任何事,都要考慮到會不會引來警察,盡量将不良影響減到最低。

我關了燈,一個字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慢慢地把今天發生的狀況回想了一遍。最大的失誤,是在大昭寺二樓上沒能及時識破胖子的僞裝,讓他偷襲得手,致使燕七受傷,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驀地,廊檐下有道幹瘦人影輕巧地閃了一下,我悄悄起身,退到房間一角,靜靜地等待着。

那影子推開房門,無聲地滑進來,然後直奔套間。

我跟着他後面,不急不躁,看他下一步動作。

“喂喂,是我,快醒醒,我來救你啦!”那影子推了推燕七的肩頭,低叫了幾聲,正是下午到訪過的瘦子南遮。

我起初懷疑燕七與南遮是在聯手陷害我和夏雪,但幾秒鐘後,燕七突然挺身坐起來,雙手一合,死死地掐住了南遮的脖子。

“她的眼睛在動,她的眼睛在動……你看到沒看到,雕像的眼睛在動,轉眼間就要醒來,誰都無法阻擋她的覺醒……大毀滅,大毀滅……”燕七的呓語又開始了。

铮的一聲,南遮左手食指指尖上彈起一抹寒光,割向燕七的手腕。就在刀片即将劃上燕七皮膚之時,我的拳頭已經到了,狠狠地砸在南遮的小臂上。喀嚓一聲,他的枯瘦小臂從中折斷,手上的功夫已經暫時廢掉了。

“喂,手下留情!”我在南遮耳邊冷笑着低語。

水車幫的所作所為我早有耳聞,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着七八只刀片,随時割皮包、割衣服行竊,有的時候下手過重甚至造成被偷者的終身殘廢。所以,對這群人沒必要心慈手軟。現在如果我不在的話,燕七的手腕也要廢了,讓我怎麽跟燕趙交代?

“她的眼睛在動,她的眼睛在動,有個聲音告訴我,只有死亡才是見到莎拉多麗的唯一途徑。死,我要去死,我要去死……”燕七的雙手仍在加力,我只能在他肘尖上輕彈了兩指,然後點中了他胸口的穴道,讓他松開南遮,重新倒在床上。

“你的朋友拿走了照片,但那不是全部,最精彩的東西都在後邊。我們的交易仍然有效。只要你願意的話。”南遮居然還能微笑得起來。

他曾說過,照片共兩千多張,而夏雪帶回來的不超過一千張。

“交易取消了,朋友。”我抓着他的肩膀,将他帶出套間。再多的照片也比不上方東曉的讀心術,我只要保證燕七安全度過七十二小時,熬到方東曉出現就萬事大吉了。

燈開了,南遮舉手擋住眼睛,身子突然一扭一旋,從我五指中掙脫開來。同時,他的右臂随着身體直旋起來,五只閃着幽藍光芒的刀片破空飛出,帶着令人心悸的嘯聲,飛切我的脖頸和面頰。

那一刻,我有超過十種方法取南遮的性命,讓他永遠消失在小旅館裏,但卻只是翻身躺倒,避開刀片,左腳側踢在他肩胛骨上,令他的右臂也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五只刀片全部嵌入床邊的木柱子上,南遮也已經黔驢技窮。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彈跳起來,仍然凝神戒備。

“我們這一行幹的就是錢物兩清的交易,我有貨,你有錢,各取所需。不管怎麽說,那些照片已經落到你們手裏,辛苦費總是得給一些吧?”南遮振振有詞地昂着頭。

“我開張支票給你,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可以嗎?”我是這場突襲戰的勝者,但卻不想再惹是非,只想息事寧人,抹掉與水車幫的過節。他們的時間和人力成本很低,我和夏雪可沒時間跟他們硬耗下去。

南遮點點頭,吃力地舉起右手,揉捏着脖子上被燕七掐過的地方。

我把房間裏的大燈揿亮,然後取出支票簿,開了張三千美金的支票給他。那些錢能換算成兩萬多人民幣,足夠他在拉薩揮霍一陣子了。

在把支票交到他手裏之前,我一字一句地說:“你拿了錢就走人,以後就算大家走個迎碰頭,也誰都不認識誰。黑道有黑道的規矩,壞了規矩的人,下場會很慘,你該知道吧?”

南遮無聲地冷笑着,活動活動臂膀,接過支票,放進錢包裏,然後悄然出門,翻牆而去。

我追出門,及時地拉住了隐藏在廊檐下的夏雪:“不要追,水車幫不是咱們追尋的重點。”

以她的個性,被南遮敲詐勒索後,總會想辦法出這口氣,讓對方知難而退。但是,那種做事方法在藏地是不适用的,如果不注意計算時間成本的話,我們很容易迷失在這些繁瑣的旁枝末節裏,把最重要的事都忘記了。

夏雪的臉隐藏在陰影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長嘆:“我的确太沖動了,隐藏在拉薩的水車幫走卒太多,我們纏不過他們的,應該等方先生他們到了,解決完燕七的事再做打算。我最近兩天瞞着你做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諒。”

夜涼如水,四面的民居一片沉寂,正是兩個人交流心裏話的最恰當時候。

“怎麽會這麽說?”我有些詫異。

“我請身在港島的朋友暗地裏調查過瑞茜卡,探知她一個月來連續售出了自己名下的三處房産,又将車子、珠寶、股票、債券、名畫、名表等貴重物品典當一空,全部變現,存入新開的瑞士銀行戶頭,并且用的是另外一個僞造的身份。同時,她還準備好了泰國籍的假護照,聯系到一家專做地下偷渡生意的黑道公司。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隐姓埋名、偷偷跑路’。”夏雪每說一句話,我就愕然地揚一次眉毛,直到最後,我已經詫異的無法自控,因為上次與瑞茜卡通電話時,她只說要飛來拉薩,并沒涉及到其它問題,語氣也基本正常。

“誰負責調查她?”我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救命稻草一樣,希望這消息的來源是不足為信的。

夏雪再次嘆氣:“銅鑼灣第一私家偵探‘鐵手小郭’。”

我心裏唯一的希望也被敲碎了,鐵手小郭從來不讓委托者失望,迄今為止經手案件逾千例,一次都沒失手過。那麽,瑞茜卡到底要做什麽?難道是受到了某種威脅,必須逃離,而這種威脅又是跟叔叔的遇害有關的?

“小郭很能幹,他的偵查結論值得信任。”我苦笑一聲。

夏雪走出陰影,凝視着我的臉。

“還想說什麽?一并說出來吧,別吞吞吐吐的憋在心裏。”我像叔叔一樣,曾經無比信任瑞茜卡,但夏雪的話卻将這種信任破壞殆盡。現在,最怕的就是後院起火,瑞茜卡以這種方式消失,将會留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變得無法收拾。當然,這還是在我不“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基礎之上的,完全排除了她席卷叔叔遺産而去的可能性。

“她為什麽要來拉薩?這個問題,我想只有你能夠找到答案。陳風,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據調查資料顯示,瑞茜卡很久以來就單戀你,而陳老前輩等人更是有心撮合你們兩個。如果不是淺水灣別墅那邊的意外,現在很可能你們已經進入了慢節奏的戀愛過程。我猜,她是要在消失之前趕來見你一面,以求心安。所以,這将是你挽回局面的最後一個機會。”夏雪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遠遠的,不知哪家牧民的狗叫起來,起初只是斷斷續續的幾聲狗叫,漸漸的,遠近人家的狗都被驚動,“汪汪嗚嗚”的狗叫聲響成一片。

“不知出什麽事了?”我避開夏雪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

“不知道出什麽事了。我說的是瑞茜卡。”夏雪并不打算任我轉移話題。

七十二小時內,方東曉将攜瑞茜卡取道尼泊爾加德滿都飛來拉薩,圖窮而匕現,竭澤而魚出,答案将在那時候揭曉。那麽,之前我們還能做什麽?

“小郭還說什麽?”我的兩邊太陽穴正在隐隐作痛,一牽扯到叔叔遇害那件事,當時的場景就歷歷在目,令我痛徹心肺。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的話,我願意付出一切,去挽回叔叔的生命。

“一直以來,瑞茜卡就在與一個男人秘密接觸,時間應該是從一年前開始的。那男人的身份非常神秘,小郭懷疑那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精通易容術、輕功提縱術、反追蹤術以及相當高明的武功。他曾連續派出十幾組人去跟蹤那人,卻連一張确切真實的照片都沒拍到。小郭的結論是,瑞茜卡在淺水灣別墅案件中或許扮演了某種見不得光的角色,值得進一步調查。同時,他已經發出警告,如果瑞茜卡到這邊來,我們必須要提防那個神秘男人。唉,我知道這時候說這些會擾亂你的心思,但又不得不說,以防咱們再重蹈邵、司馬、顧幾位前輩反水的覆轍。”夏雪臉上浮出濃重的無奈。

我相信小郭傳來的資料,因為他的能力非常出衆,是私家偵探這一行裏的絕對天才。而且,以夏雪的謹慎,只要安排一件事,必定會從萬分謹慎的角度出發,直到有了極其明确的結論才通知我。所以,瑞茜卡一定曾經隐瞞了什麽。

古人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一次,瑞茜卡的表現恰好佐證了這句話。

“陳風,回去睡吧,明天還有其它事情要做。偉人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無論什麽時候,都要保重自己。”夏雪長籲了一口氣,抛開所有沉思,向我展露出一個妩媚的笑容。

“我對瑞茜卡的感情,只是同在叔叔麾下的兄妹,絕沒有任何越過男女界限的思想和舉動。夏雪,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如果是因為感情的事傷害到她,然後導致了她作出某些反叛行動的話,我真不知道……”瑞茜卡是個好女孩,始終在港島那樣物欲橫流的花花世界裏清醒地保持自己的一份純真,深受叔叔贊許。在我心裏,只把她當小妹妹一般呵護看顧,絕沒有非分之想。

“我清楚。”夏雪點點頭。

我的太陽穴越來越痛,想知道瑞茜卡反常表現的答案,但又怕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西北方向,狗叫聲仍然時斷時續,在靜夜裏聽來分外驚心。

“去睡吧。”夏雪牽着我的手進屋,突然止步,向套間轉頭。

那時,燕七睡過的那張床上空蕩蕩的,被子被掀到床下。套間後牆上的小木窗洞開着,冷風直灌進來。

我立刻從頭痛中清醒過來,先去尋找燕七的靴子。靴子、背包、外套都已經不在了。“他逃走了,絕不是被綁架。原來,一切瘋癫都是僞裝出來的!”我閃到小窗前,後面是一條死寂的小街,向西五十步後,繞過沖賽康辦事處的大院,直通北京東路。

狗叫聲正在遠去,我從小窗裏鑽出去,夏雪也從小旅館裏繞出來,跟我在小街盡頭會合。

“裝瘋賣傻的人比任何人都清醒。”夏雪苦笑,“枉我們還因為他得罪了水車幫的人,原來這位燕七哥只不過是拿我們當擋箭牌。這下好了,方東曉先生要白跑一趟拉薩,權當是游山看景了。”

現在,僅存的狗叫聲都在西北方,大概那就是燕七遁去的路線了。

“回去吧。”我忽然感到雙肩一陣輕松,至少不必再為燕七的傷擔心了。

夏雪打了個寒顫,雙手攏住肩頭,慢慢走回小窗的位置,輕輕一躍,游魚一般滑入屋內。我看得出她仍舊心事重重,也知道她心裏在擔心什麽。

我回到屋裏,夏雪已經開始檢查燕七睡過的那張床,上上下下搜了個遍,卻毫無發現。

燕七說過“那京要殺我”的話,如果情況屬實,就證明神鷹會的人已經滲透進拉薩,而且有所圖謀。

“你說,燕七會不會是去寶藏埋藏之地了?咱們沒有得到的那些照片是不是能揭示抵達寶藏所在地的路線?如果以上假設成立,水車幫就會提前一步向寶藏開拔,與燕七在尋寶之路上碰面。陳風,我記得你曾說過,王帆與藏地、南疆、北疆、國界內外的黑道人馬都有聯絡,請馬上電話聯絡她,咱們需要幫助。”夏雪焦躁不安起來,不停地看着腕表。當下已經是淩晨三點半鐘,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她的推斷很有道理,但其中還存在一個無法解釋的悖論:“起初燕七是要到大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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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神州,有人皇立道統,有聖賢宗門傳道,有諸侯雄踞一方王國,諸強林立,神州動亂千萬載,值此之時,一代天驕葉青帝及東凰大帝橫空出世,東方神州一統!
然,葉青帝忽然暴斃,世間雕像盡皆被毀,于世間除名,淪為禁忌;從此神州唯東凰大帝獨尊!
十五年後,東海青州城,一名為葉伏天的少年,開啓了他的傳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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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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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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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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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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