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相殺

她的樣子絕對算不上是活着。

與月山瞳關系不錯的太宰治看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生出了一種奇特的憐憫與悲哀。“你可曾想過你姐姐見到你這個樣子會是什麽感覺？”

倪克斯沒有回答。

“我不太喜歡繞圈子，太宰先生。”她拄着大太刀靠在咖啡館的門口，看着咖啡店的老板和女仆離開了這裏後，才再一次開口輕聲問道。

“而你從頭到尾一直在拖延時間……太宰先生在等與謝野姐姐下來麽？”

“兩點十分……再過五分鐘，國木田先生會下來喝一杯咖啡放松，而姐姐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會和他一起下來。”

她忽然擡頭看了一眼咖啡店的屋頂，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太宰治背後的中島敦身上，然後略顯吃力的直起了身子，倪克斯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邊，嘴角緩緩現出一抹微妙的淺笑。

“太宰治先生可以放心……我的刀很快，足夠在她下來之前取到我要的東西。”

這個憔悴到仿佛下一秒就會死去的女人忽然褪去了所有虛弱無力，背脊挺拔，腕骨明顯的蒼白手腕驟然一抖，那把一米多長的大太刀立刻展現出了屬于殺器的兇狠——凜然寒冽的刀鋒反射出來的刀光讓太宰治下意識繃緊了神經。

黑色風衣的女人微微勾着嘴角，露出溫和又優雅的從容淺笑。

“我了解人虎的自我痊愈能力究竟到了什麽程度……所以不用擔心。”

大太刀的刀刃瞬間劃開了太宰治耳畔的空氣！

太快！！！

躲不掉！避不開！

太宰治驟然縮緊了瞳孔！

而下一秒，倪克斯帶着輕笑的聲音在他耳畔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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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所有的過程一瞬間就結束了。”

****

有血液滴落在地板上的粘稠聲音。

那刀極快，已經劃開了中島敦胸口的肌膚血肉，下一秒就就會觸及到自己的肋骨——分毫不差精準異常，只差半寸的距離就可以輕易刺穿中島敦的心髒。

可她停下來了。

癱坐在地的中島敦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傷口的位置驟然生出的巨大黑刺，毫無預兆地洞穿了眼前這年輕蒼白女子的小腹，灼傷人眼的殷紅血液染紅了她白色的襯衫，細細的血絲從她唇角滲出，劃過她形狀姣好的下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滴在地板上的血，大部分都是她的。

那黑刺刺穿了她的小腹之後，便像是一陣風似的，消散了。

倪克斯單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眉眼不動，神色如常。

她對着中島敦，再一次舉起了長刀，卻被背後顫抖的聲音打斷了接下來的動作——

“……瞳？”與謝野晶子震驚的看着眼前熟悉至極的蒼白側臉。

這不是她的妹妹才對。與謝野晶子的理智告訴她。

月山瞳應該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而不是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模樣——但是倪克斯的樣子與她記憶中被病痛折磨得寡言沉默的憔悴女子，重合了。

那一座冷冰冰的石碑無法抑制的出現在了與謝野晶子的眼前。

倪克斯的表情卻是無喜亦無悲。

——要如何讓一個從墳墓裏爬回來的、已經沒了痛覺的半死之人去體會旁人的感情呢。

倪克斯是做不到的。

哪怕她依舊對這位唯一的親人心懷眷戀和感恩。

所以她只是看着與謝野晶子的臉，帶着欣慰的笑，輕輕說道：“終于又見到你啦，姐姐。”

雖然你并不是“我”的姐姐啊……我那位姐姐，想必眼下正對着冰冰冷冷的石碑，溫柔又悲傷的和我講述着什麽可愛的故事吧。

倪克斯回憶起方才那一聲顫抖的“瞳”，略有些遺憾的想着。

而與謝野晶子的眼睛，只是從始至終都注視着倪克斯肚子上撕裂的傷口，這讓她忘掉了所有詭異不協調的東西，比如妹妹的外表，僵硬的太宰治，胸口被劃了一刀的中島敦，以及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勢卻好像一點事情都沒有的倪克斯本人，直接沖了上去：“你受傷了？怎麽受的傷？為什麽這麽嚴重？”

毫無疑問，那黑刺是洞穿了她的肚子的——按着這個流血量和傷口的大小，已經完全可以歸結到瀕死狀态的傷勢之中。

但是與謝野晶子卻驚恐無比的發現自己的異能無法發動。

“請君勿死……這是姐姐的能力——不過對我好像已經沒什麽作用了。”

倪克斯有些遺憾的擡起手，看着染紅的掌心和不知不覺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那黑刺是心魔最後的掙紮，成功借着這一擊屠殺掉了她體內大部分的蠱蟲，斷掉了她最後的退路。

已經死去的人，自然是無法再次救回來的。

因為血液的凝滞而再一次被迫感受到自己其實已經是死者的事實，倪克斯的心情非常糟糕。

糟糕透了的感覺。她垂眸想着。

等一下龍之介過來這副模樣可是很難和他解釋了啊。

想到這裏，倪克斯那一刻對中島敦也沒了興趣，立起來的太刀重新落在了地上。而身為大夫的與謝野晶子壓根沒有空餘的心情去查看周遭的情況，她所有的心神都被這年輕女子忽然停止的心跳和呼吸吸引住了。

她顫抖着伸出手指撫摸上她頸上的脈搏，倪克斯轉頭看着她，眼底只有一片令人心驚的平靜。

與謝野晶子卻倒吸一口冷氣。

“你……”明明還可以站在這裏……為什麽卻……？

倪克斯的眼睛重新扭回去注視着中島敦，眼神裏滿滿都是無奈的遺憾。

“我是死人嘛——血液凝固脈搏停止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她一擺頭，讓自己的脖子離開了與謝野晶子顫抖的手指，從衣兜裏抽出白色的絹帕慢條斯理的擦掉了手指上的血跡後，整個房間裏的氣息仿佛都随着她一個人的平靜而緩和了下來。

倪克斯手腕一翻，一米多長的太刀利落幹脆的收刀還鞘。

“你為什麽還躺在地上？我對你的骨頭已經沒什麽興趣了。”她瞥了一眼依舊坐在地上的中島敦，慢吞吞的說道。中島敦一怔，倪克斯已經轉過身去，伸手拽了拽自己被血染紅大片的白襯衫，幹脆穿上了黑色風衣扣上扣子系上了腰帶，仔細擋住了襯衫上那大片的血跡。

……更瘦了，她究竟有沒有好好吃飯？

與謝野晶子下意識的想着。

周圍這麽多人，這下面的早就驚動了樓上的偵探社，所有人都看着倪克斯。

“你們都看着我做什麽？我都不打算動手取骨頭了。”

與謝野晶子忽然伸手去拽她，一旁的太宰治看得清楚，那女子下意識的側過身子，在半途又生生擰了回去，把胳膊重新遞回了與謝野的手裏。與謝野晶子捏着她的手腕就往樓上扯：“你跟我過來，我有問題和你講。”

那女子的動作極為細微，又是眨眼之間的過程，若不是太宰治曾經的經歷他同樣無法發現倪克斯一瞬間做出的本能警惕心下産生的行為。

但是太宰治忽然就放下了所有的戒備，緊繃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了。

倪克斯卻只是微笑着站在那裏，沒有動。

“我不能和你上去了，與謝野姐姐。”她推開了與謝野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掌，仔細而專注的看着這張臉，透過這熟悉的眉眼懷念着自己那邊的與謝野晶子，眉梢間不自覺染上了些許無奈的悲涼：“雖說意料之外……但是不得不說，能再一次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沒有時間了。

她過來這邊的時候，有人告訴她她不會成功，但是她沒有信。

與謝野晶子不想說什麽，皺着眉再次試圖伸手去抓住她，卻冷不防被刀刃出鞘時“铮”的一聲駭得縮回了手。

“退後吧，姐姐，”她單手橫着長長的太刀，蒼白的臉上已經退去了最後的血色，徹徹底底的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生氣。

“我得走了，還有人等我呢。”

與謝野晶子怒極：“你這個樣子還想去哪裏！？”

倪克斯輕笑：“能去哪裏？自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

就算她不說，也有人會動手的。

“……啊，是該上路了。”倪克斯輕笑一聲，呢喃道。

****

她知道自己會被殺死，早從一開始就告訴芥川龍之介如果自己死了不需要過分追究——雖然她清楚知道自己死了那小子自然也不會繼續活下去。

“……但我沒料到會是你第一個動手。”

倪克斯擡起頭，看着眼前還穿着隊服的擁有陽光般燦爛金色發絲的俊朗少年。

“黃濑涼太……，區區一個人類居然能反吞了心魔的碎片，你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蠱蟲已經死去絕大部分，她此刻只能無力的靠着冰冷的牆壁坐在地上。

自然，也沒有辦法去對付黃濑涼太。

那金發的少年對着她笑得眉眼彎彎，清爽又帥氣。

“和小瞳有關的事情我不會輸給任何人。”他彎下身子，輕輕松松拾起了之前倪克斯丢在一邊的長刀拎在手裏，慢悠悠的拔出了冰冷的武器。“她知道的，我要知道；她不想讓我知道的，我也要知道。”

倪克斯饒有興趣的看着他臉上冰冷的微笑，問：“你知道了什麽？”

“你的身份、和小瞳的關系、現在的狀态……一切的一切，都知道了。”他擡起長刀，指着倪克斯的時候嘴角帶笑，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停頓：“而且還知道了你的身上同樣有她可以活過三十歲限制的東西，就算沒了那個骨頭也沒關系的東西——當然，得你死了以後才能拿到。”

倪克斯擡起頭，閉上眼睛之前說了最後一句話。

“對着‘我’，你居然也下得去手啊。”

“為什麽下不去手？”

黃濑涼太把染血的刀扔在一邊，一臉平靜的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仿佛海市蜃樓般漸漸化為虛無，只留下了空無一物的地面。他擡手擦了擦臉，原本濺在上面的血跡已經一同消失了。

黃濑撇了撇嘴，優哉游哉的轉身離開，嘀咕道。

“你又不是我的小瞳。”

只要她能活下去，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boss黃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