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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留住大權,連埋得那樣深的秘密都掏挖出來了,丞相私藏一女,就是為了等這一天吧!先前忙于舉薦的人都一臉諱莫如深,手裏笏板無精打采地擱在了肘彎裏。想來同帝王聯姻是不成了,不過窺一窺丞相的隐私,還是頗有趣致的。

座上的少帝等他回答,可他似乎很享受這種令她忐忑的時光,略待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開口:“臣說的女兒,并非臣親生的,是臣之養女。臣任京畿大都督時,手下有位極其倚重的副将,該将在朔方大戰中因公殉職,家中父母和夫人又都亡故了,只剩一個幼女,無人照管。臣見那孩子可憐,便接入丞相府撫養,十年來悉心栽培,視如己出。先前朝堂上,有諸位股肱為陛下分憂,臣本不想提她的,奈何諸位多方商讨也沒個結果,臣想這孩子雖愚拙些,倒也讨人喜歡。況且她父親曾為大殷邊關永固立下過汗馬功勞,功臣之後不當冊立,誰又當得?陛下是明君,王道蕩蕩,賞罰分明。将來立後诏書昭告天下,百姓誰人不為陛下歌功頌德呢?”

少帝面無表情,大概也是被丞相的一番言論驚着了。

如今是不立也得立了,降将後人,怎麽能和功臣之後相提并論?扶微早就料到事情不會那麽好辦,只是他會弄出一個養女來,令她始料未及。黃钺的女兒,就算冊封長秋宮,她也不會有半點愧疚之心。但然而丞相口中的女孩子則不同,如果來歷屬實,她怎麽忍心讓她入火坑?全家死得只剩她了,再讓她斷送一生的幸福,那不是堂而皇之欺負人家孤女嗎!

“立後非同小可,還需回禀永安宮,請太後定奪。”她看了丞相一眼,“相父,令千金如今在府中麽?朕怎麽從來不曾見過?”

丞相唇角輕揚,“陛下國事繁忙,鮮少到臣府中,哪裏有機會見到她?再說閨閣女子深居簡出,她又尚年幼,唯恐沖撞了陛下,因此臣從不令她見貴客。”

扶微笑起來,“原來如此,究竟還是朕疏忽了。丞相與衆位的奏請,朕這裏都記下了,五日之後自有決斷。今日朝議便到此,武陵反案還需加緊審理……相父,一切有勞相父了。”

少帝倚着椅上龍首向他偏過了身子,并不見任何不悅的神色。丞相看在眼裏,心下感慨,孩子轉變起來果真是一瞬的事,少帝長大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了,要拿捏勢必更難。

他長揖,“為主分憂,是臣之責,陛下放心。”

少帝不再多言,起身便出了卻非殿。回去的路上沒有乘辇,漫步走在夾道裏,邊走邊思量,看來又要費些思量了。原本立後是好事,被那位丞相大人一攪合,好事竟變成了敗興的圈套。燕相如這一生,就是為了讓她不好過而存在的嗎?源氏沒有愧對他,他對大權欲罷不能,何不自己當皇帝呢!

扶微低下頭,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秦頌在一旁看着,輕聲道:“主公可往永安宮?”

太後從來沒有臨朝稱制,她對政治的殘酷也只停留在表面的理解,去同她訴苦,不過讓她憂心罷了,沒有任何幫助。

扶微搖了搖頭,喃喃自語:“當年朔方大亂,京畿抽調出去的将領裏,當真有這個人嗎……”

二十八功臣中,從來沒聽說過身後如此慘淡的。如果丞相說的屬實,她倒真想見見那位養女了。

“建業!”她回身叫近前服侍的黃門令,“悄悄為朕準備軒車,朕要往丞相府走一趟。”

既然是悄悄的,自然不便大動幹戈。扶微回章德殿換了件深衣,黑緞邊緣有細細的朱紅鑲滾,這是她所有便服裏最好看的一件了。

做人向來如此,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老天從來不會讓你活得太如意。這萬萬人之上的榮耀,是她拿作為姑娘的快樂換來的。別人穿紅戴綠的時候,她只有天子衮服;別人明珰垂挂的時候,她只有冕旒上的玉瑱充耳。她看見北宮那些宮人們畫眉點唇,明明很好看,自己卻不能像她們一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鏡前一遍又一遍整理自己的衣冠,然後安慰自己,打扮得好看能聽見山呼萬歲嗎?不能!所以比起紅妝來,她還是更喜歡權力。

從中東門出去,門外停了一輛車,她鮮少出宮,只記得九歲生日那天去丞相府邸做過客。丞相并不是個會照顧孩子的人,那日天氣奇冷,好像還下了大雪,丞相說應當喝酒驅寒,給她滿滿斟了一大爵。九歲的孩子,哪裏有什麽酒量,她好勝心強,學他的樣子一飲而盡,然後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如果那個功臣之女落在他手裏,經他“悉心照料”,不知會照料成個什麽樣。

軒車上了大道,一路微有颠簸。丞相府邸建在東城最繁華的那片,要說建造規模,實在很有僭越之嫌。扶微下車後,停在階下審視,那門楣經過數次重修,現在竟頗具西宮承福殿的味道了。但這些終歸是小事,也不去管他,她提了袍角上臺階,料想必有三千門客在院裏等着她,誰知并沒有。

從臨街的門闕到相府正房,有不短的一段距離。一眼望去,院子裏連個站班守院的都沒有,只有一個穿襕袍的人,對掖着袖子在檐下站着。長風吹起發冠兩側的緞帶,輕飄飄,要飛上天去似的。

她立即顯得熟絡萬分,遠遠拱起了手,“啊,相父知道我要來,偏勞相父相迎了。”

丞相揖手還了個禮,什麽也沒說。

如果朝堂上他還願意應付她,那麽到了朝堂之下,丞相的态度就如那些一字千金的大文豪,即便你是皇帝,登門也像個點頭哈腰求字畫的。扶微一生和他打的交道最多,大致知道他的脾氣,他冷你就得熱,否則只怕連話都說不下去。

她扣着腰上玉帶環顧四周,“相父府上怎麽這樣冷清?可是護院不夠?我傳個令,命執金吾調遣一班來,給相父看門好不好?”

丞相低頭看她,“得了消息說主公要來,臣把人都支開了,免得陛下誤以為我黨羽衆多,君臣再生嫌隙。”

扶微被他說了個倒噎氣,心道何必那麽直接呢,委婉一些她也聽得懂。她這是送上門來讓他挖苦,罷了,為了一探究竟,忍氣吞聲也是值得的。

他引她入室,她負着手在屋裏轉了一圈,看看這雕梁畫棟,日光在镂空的花紋裏穿行,丞相是個很善于享樂的人。

她回身一笑,“我今日來,是專程同相父商議朝上之事的。相父先前說的那個人,果真不是相父親生的?”

丞相的眼神就很能說明問題了,誰會把親生女兒嫁給一個假男人,又不是瘋了。他說:“臣沒有家室,也沒有紅顏知己,主公都知道。既然沒家沒口,哪裏生得出這麽大的女兒來。”

如此就麻煩了,她也不諱言,“我那天同相父提起立後的事,自己暗裏也想過。我這……半殘之軀,果真娶個好姑娘,會害了人家一輩子的。若相父保舉的是個奸臣之後,我心裏倒還自在些,可如今聽下來,又全不是這樣,叫我怎麽辦才好?我思來想去,恐怕還是要辜負相父美意了。我知道相父也是為我,怕立了不知根底的人,将來引出麻煩。然姑娘既是相父一手栽培的,相父對她的感情一定很深,我實不忍心坑了她,還望相父能見我的心,不要怪罪我才好。”

所以這是要婉拒了麽?小皇帝心思頗深,他早有準備,不過沒想到這上頭會分毫不讓。

丞相抿唇不語,垂下的雙眼看不出所思所想,半晌才一嘆:“大殷建朝六十年,歷代帝王都以鐵血平天下,主公是唯一至善之人。你不忍心害了別人,可還記得自己?社稷系在主公一身,如果主公的身世有半點洩露,各路諸侯還會像現在這麽安分守己嗎?皇後是離主公最近的人,不知心,便是一柄利刃,随時會取主公性命,主公真覺得有這必要冒險?為了天下大定,區區一人,何足挂齒!臣教過陛下,成大事者有可不為,亦有可為。孰輕孰重,還請陛下仔細斟酌。”

扶微心裏百般糾結起來,看這架勢,丞相是勢在必行了。他們君臣之間很多時候是這樣,明明你知我知,嘴上卻要裝得大義凜然,簡直有種互相唱大戲的尴尬感覺。倘或斷然說不行,恐怕這項計劃最後會胎死腹中。若答應了,叔侄變翁婿……想起來更覺得毛骨悚然。

“相父料定此人可靠?”

丞相點頭,“且皇嗣是要務,只有早得皇子,大殷的江山才得永固。”

扶微也算見過風浪的人了,饒是如此,依舊驚得咋舌。

“皇嗣?相父忘了我有難處……兩個女人……怎麽生皇嗣?難道要抱養不成?”

丞相說不,“必須是主公的骨肉,社稷才不至旁落。”

她紅着臉,忽然覺得他是有意讓她難堪。這麽做無非是在諷刺她,假鳳虛凰還欲親政,只要他願意,随時能夠揭穿她吧。

丞相冷眼打量她,她的局促不可深究,全當是女孩子害臊。他拱了拱手,“主公,可想見一見臣的養女?”

什麽三頭六臂的夜叉,嫁個女人還能生孩子,确實得看一看。

扶微踅身趺坐,“請出來一見也好。”

丞相擡手拍掌,廣袖垂墜,露出一雙白潔修長的臂膀來。只是右臂上有一道長長的疤,似乎是陳年舊疾,瘢痕逐漸隐退,變成了淡淡的肉紅色。扶微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聽見檐下傳來腳步聲。她轉過頭看,檻窗像連綿的畫框,人在畫中走,這頭隐沒,那頭又出現了。

她眯起眼,慢慢有種奇怪的感覺爬上脊梁。畫中人生得很美,側臉清秀,烏發如雲。可她戴的為什麽不是芙蓉冠子,而是爵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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