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洛謹川一時沒有了聲音。

雖然在黑暗裏，但是顧辭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師傅在看着他。少年的額頭冒出了汗，舔了舔嘴唇，在洛謹川開口之前道，“師傅本來就知道這麽事情，不然師傅怎麽做我的師傅。”

說到這裏，少年笑了笑，“師傅，你繼續說，我不打斷你了。”

洛謹川閉了閉眼，将少年摟到懷裏，“還想聽？”

顧辭沒想到洛謹川會把他拉到懷裏，一下子渾身有些僵硬，“嗯，想聽。”

洛謹川輕輕的拍着顧辭的後背，像是哄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顧辭悄悄的紅了臉頰。

“剛剛帶我們來的人衣角邊墜着簡狀綏帶，在一些地方，穿這些衣服的就是持喪者，帶着鬼魂入墓。甚至是那些幻境應該就是為了讓人放下警惕，然後奪走魂魄。”

“他們想要魂魄。”

洛謹川的聲音有些冷。

顧辭徹底放松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也許他們是有什麽苦衷呢？”

說完還嘟囔一聲，像是已經睡着了。

有苦衷？

那也不該将主意打到顧辭的身上。

顧辭每次在洛謹川身邊都會覺得十分溫暖，手腳不自覺的放在洛謹川的身上。

仿佛這樣在夢裏面都會溫暖一點。

他看到師傅抱着一個孩子往山上走，顧辭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歪着頭笑了笑，那個孩子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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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師傅抱着的是他。

小顧辭埋在洛謹川的懷裏，鼻尖萦繞着男人清新冷冽的味道，閉着眼睛睡着了。

他是被送到萬劍山來的，他知道他的父親很讨厭他，因為他長得像他的娘親……

顧辭已經六歲了，看起來卻像只有三四歲，小小的窩在那裏，身上穿着紅色的衣服，像一團小火焰，散發着炙熱的溫度。

雪白的小團子竟然發燒了。

洛謹川抿了抿嘴唇，只能用靈力去小心翼翼的梳理着孩子身體裏的經脈，又從腰間拿了一顆固本丹喂到孩子的嘴裏。

梳理了一會，洛謹川的眉毛就皺了起來，将孩子包裹的紅衣給脫了下來。

露在外面的肌膚雪白無暇，遮在衣服底下的身體上卻青一塊紫一塊，輕輕碰一下孩子便呻/吟一聲，顯得痛極了。

洛謹川冷淡的看着孩子，卻溫柔的用手慢慢的拂過那些傷痕。

顧辭是泉亭顧家第九子，就算他再不怎麽受寵，也沒有人敢欺負他的，那麽這些傷痕只可能是孩子自己弄出來的。

顧辭站在旁邊看着自己的身上那些傷痕眉毛緊緊的擰起，為什麽他的身上會有那麽多傷……

看着小小的自己坐了起來，顧辭的眼裏滿是開心，他小時候長得好可愛啊，師傅肯定會很喜歡他。

身上的傷都是師傅治好的哦，顧辭心裏面美滋滋的想，但是小顧辭卻面無表情的坐了起來，穿上衣服，也不說話，一張軟萌的小臉因為這個表情反而變得成熟起來。

顧辭在旁邊急的打轉，自己為什麽不笑呢，要是笑起來師傅肯定更喜歡他了。

洛謹川打坐出來就看到孩子坐在那望着他，黑亮的眼睛像是兩顆寶石，裏面帶着冷淡，仿佛絲毫不在乎他的爹爹将他送到哪裏去了。

不過洛謹川反而點了點頭，不枉他将這個孩子從他師傅那裏要來。

顧辭坐在小顧辭的旁邊，雙手捧着腦袋，他已經放棄了，看來他小時候是一個不知道讨師傅喜歡的孩子……

看着洛謹川越走越近，顧辭只能擡着頭眼巴巴的看着洛謹川，師傅好像一直都沒有變過呢。

修行者修為越高，越看不出來年紀，等到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便可以一直保持着那樣的容顏，最終飛升成仙，連壽命也會于天同壽，像師傅這樣厲害的，肯定不會變老的。

誰知道洛謹川走過來竟然将小顧辭給抱了起來，小顧辭感受到這個人身上高強的修為，忍不住的用手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他以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洛謹川！”

顧辭被驚醒了，茫然的看了看床邊的宴州，不自覺的往洛謹川身上貼去，“師叔，你叫的好大。”

宴州暴躁的在房間裏走了兩步，然後走到床邊開始拉顧辭起來，“你昨晚不是在自己房間裏面睡嗎？怎麽在這裏？”

少年被宴州從床上拖下來，忍不住的哼了一聲。

洛謹川動了動自己發麻的胳膊，“宴州，你先出去，等我們洗漱好，再去找你。”

宴州咬牙，“等你們洗漱好？顧辭，回自己房間去，我有話要和你師傅說。”

顧辭站在旁邊，他還想師傅說他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事情呢。

宴州看着顧辭不願意動的模樣，氣的更狠了，這師徒兩個實在是不讓他省心，拎着顧辭的衣服，就要把顧辭給拎起來。

洛謹川喊了一聲，“宴州。”

宴州便發現他怎麽也動不了了，這下宴州更要暴走了，看着宴州臉上的表情，顧辭道，“我走，我馬上出去。”

出去之後又略微有些擔心的回頭道，“師傅，師叔，你們別打架。”

打架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他單方面挨揍，宴州恨恨的想。

顧辭回到房間洗漱，師叔好像很不喜歡他和師傅在一起，要是師傅聽了師叔的怎麽辦？

顧辭對着臉盆嘆了一口氣，又想到夢裏面的事情，原來自己小時候一點都不招人喜歡啊，幸好師傅不嫌棄他。

顧辭洗漱好就在門口等着，裏面好像沒有傳出來什麽打架的聲音。

“你不是人？”白瑞道。

顧辭一回頭就看到白瑞在他旁邊，“你是說我嗎？”

白瑞的眼神放到了顧辭手腕上的鈴铛，笑了笑，“嗯。”

顧辭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是人是什麽？”

這一退，面前的白瑞便消失不見了，房門也被打開，宴州從房間裏面走了出來，“你自言自語在說些什麽？”

顧辭吶吶的不知道如何開口，剛剛那個應該又是幻境。

看到洛謹川跟在宴州後面，顧辭立馬就繞過宴州，眼神偷瞄洛謹川，發現洛謹川并沒有拒絕便開心的拉了上去，“師傅，我昨晚夢見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

宴州連忙問道，“小顧辭有沒有夢見我？”

顧辭搖頭，然後便将他的夢說了出來。

洛謹川道，“這不是夢，應該是你的記憶在你睡着的時候呈現給你看了。”

宴州是在顧辭八九歲的時候見到顧辭的，當時他閉關剛剛出來，就急急忙忙的往師兄的望川閣去，他有很多修煉上的問題想要問洛謹川，誰知道剛剛進去就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站在那裏，冷冷的看着他，若不是那孩子長的一點也不像他師兄，光看那神情，他還以為這孩子是洛謹川的私生子呢。

那個時候顧辭已經在洛謹川那裏養了三年了，他哪裏知道顧辭剛剛被送過去的時候渾身都是傷。

“可是我為什麽身上有傷啊？”顧辭問道。

宴州也想這樣問，和顧辭兩個人眼巴巴的看着洛謹川，顧辭又軟又甜，這樣看着洛謹川，只會讓他忍不住的将少年抱起來舔一舔嘗一嘗。

但是宴州這樣看着他，尤其是還帶着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着實有些詭異。

洛謹川看了一眼宴州便将眼神放在他家徒弟身上，“顧家是傳承好幾百年的大家，據說顧家子弟都是性子火爆之人，加上身材健碩，基本上孩子會走路之後就會不斷的鍛煉體格。”

“當初你被送過來的時候，雖然已經六歲，但是依舊瘦弱，手腳纖細。”

這話一說完，宴州就已經腦補出小小的顧辭在顧家被衆人欺負的樣子。

顧辭卻覺得那是他自己練出來的，可能是因為自己想要和別人一樣吧。

顧辭不在意，“我有師傅就好了。”

洛謹川摸了摸顧辭的腦袋，大概只有現在顧辭記憶不全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吧。

宴州看到洛謹川露出那樣的表情，剛剛的心疼立馬就更厲害了，惡毒師傅欲對小可愛徒弟下手，簡直喪盡天良。

“你還有我，還有我。”宴州連忙道。

顧辭眼睛彎了彎，“嗯，還有師叔。”

聽到顧辭這樣說，宴州終于滿意了，洛謹川卻道，“他們終究是你家人，等你尋回記憶之後，還是要回去看看的。”

顧辭一向是聽話，聽到洛謹川這樣說，便點了點頭。

老人的腿有點瘸，雖然是白天，卻依舊拎着一個燈籠，“想要進鹹州的幾位大人，便随奴才來吧。”

剛剛在房間裏面洛謹川已經将這裏的古怪同宴州說了。

白家雖然是正道之家，但是這紅莊堡裏的幻境、驅鬼行事卻像是魔道之人所做。

宴州帶着面具便是玉面書生，摘下面具便是萬劍山上丹樨閣閣主，對于這樣的事情，他自然是想要弄清楚的。

只不過洛謹川不留在此處，宴州也奈何不了，三人被老人帶着出了紅莊堡，高大的堡壘在身後愈發遠去。

宴州不解，“為何不探探清楚那紅莊堡到底為什麽那麽做？”

洛謹川道，“正事要緊。”

宴州看了看顧辭終究是沒有再說話。

紅莊堡出來之後便是漫天的飛雪，積雪被壓的厚實，而旁邊蓬松的雪花裏長着一株白色的草，裏面的花芯卻是黑色的，顧辭看了好一會，甚至還回頭看了看那朵花，那朵花他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三人徒步走了半天，眉眼都落了風雪，從遠處看實在是看不清長相。

宴州卻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他雖然不需要吃東西來填飽肚子，但是需要美食來滿足口舌，更何況這味道實在是誘/人。

“前面好像有可以吃東西的地方。”宴州道。

顧辭道，“真的嗎？”

他渾身冷極了，他穿的衣服可以抵禦寒冷，但是那個冷是從骨頭縫中滲出來的，顧辭想到他好像從醒過來就沒有吃過東西，要是吃點東西會不會好一點呢？

洛謹川皺了皺眉毛看着宴州，宴州自知失語。

顧辭如今已經是活屍，不會感到饑餓，甚至若是吃尋常的東西可能是十分難受。

他們要是去吃飯，怎麽能讓顧辭不吃呢？

等他吃下一口，便會覺得不對勁。

“假的，我逗你的。”宴州道，“從這邊走吧。”既然前面有香味，那他們就換一條道。

顧辭有些失望，小臉都皺了起來，只不過走着走着宴州便覺得不對勁起來，怎麽這邊也有香味啊。

顧辭看着宴州突然停住的腳步問道，“怎麽了？”

宴州看了一眼洛謹川，對方對他微微颔首，宴州道，“沒事，咱們繼續走吧。”

顧辭狐疑的看了看洛謹川和宴州，他怎麽感覺師傅和師叔兩個人有什麽事情瞞着他呢？

走了沒一會，便看見一個小茶棚，茶棚裏面坐着不少的人，每個人面前都有很多吃的。

顧辭手腕上的鈴铛響了響，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裏面漸漸警惕起來。

碗裏面冒的熱氣随着風漸漸散去，香味誘的宴州忍不住的坐了下去，“照他們桌給我們上菜。”

看着隔壁那桌人吃的賊香，宴州對茶棚裏面的小二道。

“師叔，這裏是茶棚。”顧辭道。

“怎麽了？”宴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茶棚的茶還是不錯的。”

在茶棚裏面賣飯菜實在是太奇怪了，顧辭卻用筷子夾了菜，只是還沒有送到嘴裏面，洛謹川就道，“先別吃 。”

顧辭聞言就把菜放到自己的碗裏面，師傅既然說先別吃，他也就不吃了。

宴州頓了一下，然後繼續吃了一口，“這菜沒問題。”

小二忙完了擦了擦手，走過來道，“你這位客官說的，咱們這菜方圓十裏都覺得好吃，肯定沒問題的。”

“這位小客官怎麽不吃啊，嘗嘗咱們這裏特色的鍋包肉。”

小二十分熱情，顧辭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了，我暫時沒有胃口。”

小二桀桀的笑了起來，“我看你不是胃口，而是不能吃菜吧。”

洛謹川手一揮，黑色的靈力纏到小二的身上，小二也就随風散去。

一下子茶棚裏面其他人都消失不見了。

連帶着他們桌子上的東西也消失不見，整個茶棚裏面只有他們這桌菜依舊在冒着熱氣。

“這些鬼還真是膽子大。”宴州又吃了一口菜。

顧辭看了看洛謹川，然後用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到嘴裏面。

一進口顧辭便感受到一陣反胃，他強迫着自己咽下去，卻被洛謹川捏住臉頰，洛謹川的神情有些冷，“吐出來。”

顧辭卻不顧洛謹川的話，直接将那一口菜咽了下去。

顧辭道，“已經吃下去了。”

洛謹川渾身散發的都是冷意。

顧辭拉着洛謹川的手道，“師傅，我沒事，不過……嗯……是一口菜而已。”

少年的額頭冒出了汗，聲音中也帶着顫抖。

“師傅，我覺得我們其實還沒有走出紅莊堡，剛剛我在路邊看到的花，是畫在走廊裏的牆壁上的。”

剛剛有些痛，現在卻是不痛了，顧辭便将自己想的說了出來。

洛謹川伸手準備将顧辭拉到懷裏，顧辭卻用胳膊擦了一下汗，“沒事的，師傅。”

他是人，他怎麽可能不能吃菜呢。

顧辭抿唇，盡量讓自己忽略肚子的疼痛。

宴州卻道，“顧辭，別任性，讓你師傅看看。”

顧辭猛的看着宴州，宴州用拳抵唇，假意咳嗽兩聲，“假如這些菜裏面有什麽不幹淨的地方呢？”

顧辭頭有些昏，洛謹川連忙将顧辭抱了起來，手指緩緩的顧辭的肚子上摩擦着，“疼嗎？”

顧辭咬着嘴唇搖頭，一張臉卻因為疼痛皺縮在一起，“師傅，我還是人嗎？”

要是平常宴州聽到有人這樣說，他可能還會嘲笑兩句，但是看着顧辭這個樣子，他只覺得造化弄人。

少年泛白的手指緊緊的攥着他的衣服，洛謹川輕輕的道，“不是。”

顧辭哦了一聲，然後便暈了過去。

顧辭的身子被洛謹川用靈力蘊養了十年，如今那些食物對于顧辭來說就如同**一般，少年渾身發燙，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嘴裏面無意識的呢喃着，仔細一聽又像是在哭。

洛謹川渾身的靈力暴漲，亂飛的白雪變成昏暗的燭火，遠處的冰山變成黑色的牆壁，他們一直都在紅莊堡當中，從來就沒有走出去過。

絲絲縷縷的靈力纏着少年，不斷化解着顧辭體內的異物，洛謹川的眼神卻是通紅一片。

宴州遠離洛謹川，他對于活屍一點都不了解，如今靠近反而會幫倒忙。

只不過白瑞卻是怎麽都沒辦法放過了。

白瑞坐在那裏笑意盈盈的看着宴州，宴州筆一揮身上便飄然而至白瑞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都會有解釋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