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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偶爾有風徐徐而來。不覺涼爽，反而帶着些悶熱。身上的汗，幹了又出，出了又幹，迎面而來的是熱風，化在身上，莫名地涼。

狹小的小巷，此時已經分不清頭尾。無論是望向哪一邊，都像是深淵一片。炎炎夏日，天空中該是滿滿的星辰。可在這裏，擡頭望去，卻只是寥寥幾顆，如同坐井觀天、兩個世界。而投下來的光影，除卻能看見身邊人隐約的輪廓外，起不到半點照明作用。

相比之下……

林十五看向身邊和自己一般蹲着的左麟，對方的身子完全沒入黑暗，只有一張臉亮得慘白。與電視劇裏裝神弄鬼的，如出一轍。不同的只是，對方用的是手電，而他……用的是手機。

看着左麟一雙眸子被手機熒屏照得發亮，林十五舔了舔唇，湊近了他一些，張了張嘴。想和他說些話，卻是發了一聲“呃”就再無下文了。

聽見林十五發聲，左麟抽空看了她一眼，然後眸子繼續盯向手機，歪了歪頭問：“有話要說？”

“嗯。”林十五應了一聲，收回看他的眸，小聲地說：“左偵探，能不玩游戲了嗎？”

左麟眉毛一挑，沒看她，嘴角一勾：“幹嘛不玩？”

“就算要玩，能不能換個……”林十五的聲音更小了。

左麟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撲哧”一聲笑了。

他的手機屏幕上，正幽幽地飄着白影，時不時還發出一些詭異的聲音。偶爾白影會湊近屏幕，騰地轉頭，印上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這是一款靈異類扮演角色游戲，名為“鬥鬼”。游戲主角是一名捉鬼師，現在呢，正在一間鬼屋裏晃蕩。

左麟将鎖屏鍵一按，屏幕一黑，他周身的光亮也立即湮滅。他終是擡起頭看向林十五，盡管現在看不清什麽：“林小姐死看得那麽多，會怕這個？”

對方原本白凄凄的臉突地沒了，像是黑暗中什麽将其吞噬了一般。林十五身子不由得一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我從來沒有看過那個東西。”

盡管林十五能預見死亡，但她……也只是能，看到死而已。

左麟低笑出聲，在黑暗裏如同古老的鐘發出的悶響。

然後，他說。

“林十五，在這個世界上，可怕的不是鬼。”

頓了頓，他又緩緩吐出兩個字。

“是人。”

林十五輕輕咬唇，沒有應聲，緩而将頭沒入手臂與腳之間。

沒聽見林十五說話，左麟又開了手機屏幕。

林十五一驚，擡頭看他，正對上手機照過來的亮光。

她覺着刺眼，趕緊撇過頭，用手去擋手機屏幕。

“左麟，你幹嘛？”

左麟“呵呵”一笑，将手機往懷裏一收，沒有關屏：“看時間。”

林十五收回手，陰沉着臉看他：“時間長在我臉上嗎？”

左麟懷裏的手機還亮着，林十五清楚地看見他做了個鬼臉。她撇撇嘴，轉而問了一句：“幾點了？”

短暫的沉默，左麟瞄了眼手機屏幕，才朗聲作答：“十點。”

林十五暗自翻了個白眼，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十點，時間還早。

大道那邊路人不少，他們時不時就可以聽見嬉笑打鬧的聲音。

如果這邊有異常，大道那邊絕對會發現的。此時人多，自然可能借着膽子過來探究。

所以，兇手絕對不會冒這樣的險。

想到這兒，林十五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知道什麽時候最适宜作案的，會不會是住在這附近或是經常活動在附近的人？

得到這個認知，林十五心中一喜，正要告訴左麟，就聽得他問。

“無聊嗎？”

林十五腦子一懵，要說的頓時忘記，怔怔地點了點頭，答了一句：“有點。”

左麟咳了咳，悠悠說了句：“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林十五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沒看見林十五的表情，左麟自顧自地開口：“從前有個放羊的男孩，覺得無聊，就起了作弄人的主意。他向山下村落大喊了幾聲‘狼來了’，果不其然，村裏的農夫拿着鋤頭和鐮刀匆匆趕了上來……”

林十五的嘴角抽得更厲害了，她忍不住打斷左麟：“能說點我不知道的嗎？”

“別急。”左麟輕輕吐出兩個字，然後繼續他的故事，“當男孩的惡作劇一次又一次成功到第七次後，農夫們的耐性與信任被他磨光……”

“不是三次嗎？”林十五問。

左麟瞥了眼她：“林小姐，你這個習慣真不好。”

林十五咳了咳，尴尬地說：“你繼續。”

“農夫當時氣得不輕，發誓說再也不會相信男孩了。男孩不以為意，太陽落山後，他将羊趕回了羊圈，照常自己的生活。但這一天夜晚，男孩卻做了一個夢。他夢見黑夜裏，有一個穿黑袍子的人敲他家的門，一邊敲門一邊發出機械般的聲音。

‘鬼來了，鬼來了，鬼來了……’

一聲‘鬼來了’和着一聲門響。

男孩膽子大，打開門去看究竟。門一開，就聽見穿着那黑袍子的人‘咯咯’地笑了。一頓一頓地，沙啞而詭異。男孩拿起門邊的笤帚就往那人身上打，那人也沒有躲，黑夜裏他的頭微微擡起，露出尖銳的下颚。

他說：‘說謊的人會變成啞巴哦。’

男孩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吼了一句：‘那你變成啞巴吧！’”

說到後面還真變成新故事了，還是鬼故事……

雖然這故事并不怎麽吓人，但林十五越聽臉越沉。

左麟還在繼續。

“第二天，男孩照常放羊，照常作弄人。但這一次，沒有人再相信他。日落後，他悻悻然下了山，卻沒發現下山的途中有只羊掉了頭，跑向了幽密的森林。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樣的夢。第三天，又一只羊跑掉了。

如此反複，到了第七天，男孩終于發現他丢了六只羊。他以為羊是被狼吃掉了，大喊‘狼來了’，而這些，在別人的眼裏卻只是滿口謊話。他傷心地回到家，這個晚上，他不僅夢見了黑袍人來敲門，還夢見了他的六只羊。小羊們六只排成一排，站在黑袍人後面，黑袍人說的不再是‘鬼來了’，而是一聲又一聲地‘狼來了’。

白天的事情男孩本就生氣，聽到黑袍人開這種玩笑，更是氣得跳腳。他一下子沖到門口，打開門要罵，卻突地見黑袍人擡起頭向他撲來。

綠幽幽的眸子攝入男孩眼中，他驚得愣在了當場。黑袍人牙口一張，對着他的脖頸狠狠咬下。

疼痛刺入腦中，男孩猛地一抖。那張臉，分明就是……狼。

他還聽見狼在說：‘我的，美味的，第七只小羊。’”

“當白晝到來，男孩緩緩睜開眼，才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噩夢。他呼了一口氣，匆匆忙忙起床準備放羊。剛打開門，一陣風撲面而來，他忍不住抖了抖。緊了緊外衣，他邁步往羊圈去。轉彎，擡頭，他驚恐地睜大布滿血絲的眼。

羊圈裏，一只黑色的狼正瘋狂地撕咬他的小羊們。

腥氣撲鼻，血肉橫飛。

狼來了！

他張大了嘴，大喊。

用盡了力氣，撕扯着喉嚨。

回應他的，除了他手舞足蹈的細碎聲音，什麽也沒有。

恍然間，他的耳邊掠過一句。

‘說謊的人，會變成啞巴哦。’”

左麟呼了口氣，一字一頓。

“全劇終。”

他的故事說完，聽的人卻沒有半點反應。

左麟也不急，托腮等着她說話。

黑夜裏，對方的輪廓都模糊，他卻好像看到了她的臉。

嗯，與夜一般黑。

“左偵探，你真沒必要這麽含沙射影的。”

林十五的話不帶一絲兒感情，刻板而陌生。

“如果我真說謊，我不僅想變成啞巴，我還想變成瞎子。”

左麟聽她這麽個語氣，卻是笑了。

不合時宜，卻是他的風格。

“林小姐，說這個故事呢，真是打發時間來着。”

林十五不信，只問他：“不相信我，為什麽要跟我來這裏？不相信我，為什麽要留下來？”

左麟不笑了，默了幾秒，然後他說。

“因為，我想相信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