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折騰了一夜，左麟和林十五從警察局回來已經是淩晨三點。因為小旅館發生了兇殺案件，有許多房客退房連夜離開，還有許多一層樓的房客要求換樓層。又因為蘇哲房間是案發現場，被警察封鎖不得入內，老板只能看着房間大門敞開，滿目鮮血淋漓。兩人回旅館房間的時候，老板正在樓道裏想方設法做遮擋物掩去那盡頭的動魄驚心。

聽到有人上樓的動靜，老板回頭看向兩人，臉一哭喪，問了句：“退房還是換房？”

左麟掩嘴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說：“這事再說，我先睡覺。”

說完，他對林十五擺了擺手，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開門，進屋，關門。

動作一氣呵成。

老板盯着左麟緊閉的房門，還有些緩不過勁來。他咳了咳，問林十五：“不換也不退？”

“嗯。”林十五點了點頭，一邊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邊對老板說，“老板別瞎折騰，早點休息吧。”

老板見林十五進了房，又看了看盡頭的房間，他一個激靈，抖了抖身子。

他哪裏是瞎折騰！

他分明是有目的的折騰！

和剛發生兇案的房間比鄰而居，說實話，他自己都覺得磕碜。

不把這裏捯饬得好看些，他能休息得好嗎？

“都是心大的人吶。”

老板感嘆了句，又折騰盡頭的遮擋物去了。

今夜，他注定無眠。

進了屋關上門的林十五，她靠在門口好一會兒，沒有開燈，也沒有動作。

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床的方向，恍然間腦海中浮現蘇哲的床。血紅染了滿目，她眼睛發酸，只好将眼睛閉上讓自己好受一些。

閉上眼，有些恍惚，她忍不住想起方才回路的種種。

“噗通”，“噗通”，心跳異常。

從警局出來，林十五的興奮還未消減。她雖沒有表現明顯，但左麟看在眼前，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兩人并肩走在林蔭小道上，左麟雙手插在褲兜裏，眸光直視前方，腳步穩健。他雖知道她在興奮什麽，卻一句話也沒說。

林十五走在他的身邊，倒是有些靜不住了。她擡頭看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線條。她沒看見他深邃的眸，以為他的心情也是明朗的。林十五張了張口，試探地開口：“左麟，沒想到你功夫這麽好。”

左麟嗤笑了聲，輕應了聲，緩而他看向她，說：“我也沒想到，你演技這麽好。”

話語有些刺人，林十五不明所以地看他。

兩人對視，都想看明白對方。

“演技？”林十五看了他好一會兒，不懂，她只好開口問。

左麟收回看她的視線，垂下頭，扯了扯嘴角：“你第一眼看見蘇哲，不就預見了他的死亡？”

林十五心裏“咯噔”一下。

“看到好好的人變成鮮血淋漓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麽？”左麟問她。

林十五咽了口口水，回他：“這就是命……”

她垂眼，尾音忍不住顫抖。

“呵。”左麟冷笑了聲，“可他活過來了。”

“左麟，不一定……”

林十五開口，話到一半，被他截斷。

“你明明可以讓他不必受傷。”

林十五猛地睜大眼，看他。

“就算有其他變故，就算他怎樣都會死。”

左麟眯着眼，一字一頓，極具耐心地說着。

“但我們看到躺在床上變成一個血人的他時……你能說你問心無愧嗎？”

林十五拳頭漸漸捏緊，咬着牙，吐出兩個字：“不能。”

兩人還行在路上，身邊景色随着他們的前進倒退。

光影變換，一切如同虛無。

左麟語氣越發生硬：“為什麽不早說？”

頓了頓，他繼續。

“是在考驗我？”

原本心是在嗓子眼雀躍的，卻因為他一句又一句的問話，跌入了谷底。

林十五咬着下唇，終是無法忍着再硬氣。她整個人如同花光了氣力一般，垂下頭，回他：“左麟，我不說，只是不知道我該不該說。”

她腳步漸小，漸漸落在他身後。

“我怕。”

她很認真地說着這兩個字。

沉默片刻，她才補充。

“我怕……真的所有的事情……都趨于一個結果。”

就像……曾經的種種，如今的種種。

“我也不是要考驗你……”

林十五聲音漸小，卻仍堅定。

“我只是……”

鼻頭酸澀，聲音哽咽。

“只是也抱有一絲希望。”

那是種矛盾的心情。

明明害怕，卻想靠近。

所以，才會猶疑，才會拖延。

見她越走越慢，左麟幹脆停住。轉過身，在她跟前，等她走來。

她埋着頭，根本看不見前方，只能看見自己的腳，越走越沉。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撞入溫暖的胸膛。

還未反應，她便被圈住。

她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輕低吟。

“林十五，無論結果如何，從今以後，我來陪你承受。”

昨天還幹燥得厲害，現在卻是傾盆大雨。

下了一早的雨，沒有絲毫變小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大。和着雷聲陣陣，在這片鄉土叫嚣。昨日這個小鎮的不平靜，今日都将被這場大雨沖刷。

中午在小旅館随意吃了泡面墊肚子，左麟和林十五便冒着大雨去醫院看望蘇哲了。雖問旅館老板借了把大傘，到達醫院的時候，兩人卻還是被淋得通透。

林十五将自己濕盡的褲腿挽起，擦着臉，随帶理了理自己的劉海。她動作着，瞥了眼左麟。對方身上濕了大半，卻是什麽也沒做，只好以暇日地看着她。她一愣，不自覺地紅了臉，支吾着問：“一身水你也不抖抖？”

左麟好笑地看着她，說道：“我又不是貓狗。”

林十五撇撇嘴，也不管他了，直徑往醫院的服務臺走去。

打聽到蘇哲的病房，兩人卻躊躇了。

“我們就這樣去？”林十五忍不住問。

左麟攤了攤手：“不然呢？”

“呃……”林十五眨巴眨巴眼，問，“看望病人不是要帶着水果營養品什麽的嗎？”

“可我們好像……只是去看他死沒死。”左麟冷不丁地回了句。

林十五瞪了他一眼：“能不這麽現實嗎？”

他們的确是來看蘇哲的生死的，但剛剛林十五打聽的時候護士并沒說什麽，顯然蘇哲現在還好好的。這是林十五第一次遇到在自己預見其死亡後，還能活這麽長時間的人。她心跳亂了節奏，也有些緊張。她總覺得，不算去看望病人的禮數，但也總要買點什麽慶祝一下。

最後，兩人在醫院的小賣部買了籃水果，林十五付的錢。

敲響病房的門，裏頭的一聲“請進”中氣十足。

林十五将水果籃搭在手腕上，推門進去。左麟踱着步，跟在她身後。

病房裏，蘇哲正斜靠在病床上。明明醫院床位緊張，可這四人間的病房，卻只有他一個病人。更稀奇的是，他的身邊還有一名二十來歲的女人給他将蘋果切成一片一片，喂入他口中。

蘇哲穿着醫院的病服，面色雖然蒼白，人卻神采奕奕。

林十五看了眼那女人，以為是蘇哲的親友，禮貌地說了句“你好”。

左麟打量了那女人幾眼，又環視了病房一圈，笑了：“黴宗主，你又是獨占病房又是請陪護的，這麽有錢？”

左麟看得準，蘇哲也不奇怪，笑嘻嘻地答：“雖然是冒牌的，但好歹也是宗主不是。”

林十五又看了那女人一眼，這才發現她坐着的椅子背挂着的外套。那衣服的胸前，明顯寫着“陪護”兩個字。原來，左麟是一眼就看到了這個。

“乍一看像犀利哥，原來是個暴發戶。”林十五啧了兩聲，忍不住嘀咕。

“哈！”林十五的話，蘇哲聽了個真切，哭笑不得，“林姑娘，還是你比較犀利。”

林十五将目光移向蘇哲，對方神采奕奕，哪裏像是将死之人。

難道……死亡真的能被阻止嗎？

蘇哲咬了口陪護遞來的蘋果，眸子正撞見林十五的，他笑容更甚。

“姑娘，你看見了，我還活着。”

咀嚼着蘋果，話語不清，卻仍帶着幾分無賴的味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靥如喇叭花。

“來親一口嗎？”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