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傅真回到出租房,把昨天畫得彩插修改好發給對方,不久後他的手機響起一聲嘩啦的金幣碰撞的脆響,傅真打開支付寶看了一眼餘額,還是不到三千。
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他想要為江恒殊買一份禮物,表達自己對他的謝意,在淘寶上挑挑選選了一番,那些東西他都不是很滿意。
傅真從淘寶退出去,登上微博,如今他微博的粉絲倒是比他支付寶裏的餘額還要多一點,私信他約稿的粉絲也有很多,其中沙州紀事的同人占了大半,傅真這一回沒有選擇沙州紀事同人,他想要嘗試另外一種風格,所以接了兩個Q版的頭像,還有一幅個人志的彩插。
傅真曾經的夢想是做一個導演,可從他被趕出傅家那一日就明白,這個夢想這輩子大概都實現不了的,倒不是說他自己沒有能力,而是傅見琛他們絕不可能會讓他進入到與唐彎彎同一個圈子當中,傅真對此已經是無話可說。
這兩天平海市的天氣一直不錯,微風和煦,晴空萬裏,傅真依舊沒吃藥,不過腿上的舊傷卻沒有再加重。
穿着藍色工作服的工人們在工地上一刻也不停息地搬運着,傅真在推完沙子以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将推車推到一邊,然後轉身在工地上搜索起江恒殊的身影來。
他要等江恒殊一起回家,在找到江恒殊以後,傅真拿出速寫本坐在土牆邊上,手裏握着鉛筆,時而擡起頭,在工地上尋找江恒殊的身影,他手下的筆一刻也不停地在白紙上活動着,發出刷刷的響聲,傅真越來越投入,畫紙上很快出現了江恒殊的身影,他坐在一棵大樹下面,右膝微屈,下巴揚起,看起來有點桀骜不馴的樣子。
傅真不太滿意,總覺得還缺了一點神韻,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江恒殊的方向,江恒殊的肩膀上扛着一麻袋沙子,他衣服穿得很少,透過藍色的工作服,隐隐可以看出下面肌肉的線條。
在每一次擡起頭找到江恒殊的剎那,都仿佛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然而這只是傅真的錯覺,他很快就會清醒過來,他筆下的動作越來越快,速寫本上江恒殊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
天空中飄下細雪,但是傅真完全沒有察覺,他聚精會神地描繪着筆下的江恒殊,從他微微卷起來的褲腳到他帶着褶皺的襯衫領口,再到他向上揚起一個弧度的唇角……直到一道陰影逐漸漫上他的速寫本,傅真吓了一跳,連忙将手中的速寫本啪的一下合上,他仰起頭,看着那抹陰影的主人,是江恒殊。
傅真眨眨眼,抓着速寫本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他問:“下班了?”
江恒殊嗯了一聲,他的視線在傅真手中的速寫本上微微停頓,但是很快又移開,傅真觀察了一下江恒殊的臉色,沒有任何的異常,他應該沒有看到自己剛才在畫些什麽。
風輕輕地吹過來,傅真從磚堆上站起來,懷裏抱着速寫本,好像一只抱着金幣的幼龍。
“走吧。”江恒殊說。
傅真跟在江恒殊的身邊,向着工地外面走去,雪越下越大,傅真頭上戴了一頂棕色的毛線帽子,不多時那上面便落了薄薄的一層細雪,有些像是一塊剛剛出爐的黑森林蛋糕。
為了照顧跟在身後的傅真,江恒殊走得并不快,傅真的視線越過前方的土牆,停駐在灰藍色天空為背景電線上,有幾只灰色的麻雀站在上面,叽喳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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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公交站牌前停下,傅真抱着速寫本仰起頭,望向暗沉的天空,飄舞的雪花如枯葉般紛紛揚揚墜下,街道上車輛飛馳而過,揚起一陣冷瑟的風,風中帶着細碎的雪。
傅真打了一個冷顫,向着江恒殊的方向靠近了一點,江恒殊正偏頭看着工地的方向,似是沒有注意傅真的動作。
不多時公交車來了,傅真與江恒殊一前一後上了車,車上人很多,已經沒有多餘的座位了,傅真跟着江恒殊走到公交車的後半部分,江恒殊擡手抓着上面的吊環,而傅真則是扶在後車門旁邊的橫杆上。
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傅真與江恒殊被擁擠的人群包圍在一起,他們的身體緊貼在一起,溫熱的氣息從江恒殊的身上傳遞過來,傅真能夠清晰地聽到心髒在自己胸腔內跳動的聲音,好像春天裏蝴蝶的振翅。
公交車晃晃悠悠地穿過街道縱橫交錯的城市,在學校前停下了車,一波人嗚嗚泱泱地從後門下了車,又有一波人湧了上來,不變的是車上的環境依舊擁擠。
又過了幾站後,車上漸漸多了一些空下來的座位,江恒殊占了一個,把傅真叫過來,讓他在這兒坐下。
這種事幾乎每天下班的時候都要發生一次,傅真很感激江恒殊,他的臉上漫上一絲紅暈,他低聲說:“……謝謝。”
江恒殊輕輕嗯了一聲,眼睛望着車窗外面,一棵棵消瘦的行道樹從他的視線中匆匆掠過,暮色四合。
冬天的夜色總是比夏天來得更早一些,公交車裏一片昏暗,擁擠的人影在傅真的眼中形成影影綽綽的一片,看不真切,他仰着頭望向江恒殊,開口向他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什麽?”江恒殊沒有聽清傅真剛才說了什麽,他低頭看着傅真。
“那天在公交車我們見過的。”傅真說完這句話後,微微垂下頭,将表情全部隐藏在昏暗的光線下。
“記得。”江恒殊的聲音清清冷冷。
可他記得那天傍晚的時候,傅真像剛才一樣站在公交車上,像是離群索居的小獸,并不記得,同樣是在那一天的晚上,他與眼前的這個青年,陰差陽錯地有了一段魚水之歡。
傅真不在意江恒殊忘記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他記得那次在公交車上短暫的相遇已經很讓傅真驚喜了,他的眼睛一亮,向江恒殊問道:“你怎麽會來工地的?”
他還記得那天江恒殊的打扮,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老板,或者白領,實在不像是該去工地搬磚的人。
江恒殊用了之前與其他工友說的同樣的理由,對傅真說:“最近比較缺錢。”
“哦。”傅真認為江恒殊可能沒有對自己說實話,畢竟搬磚其實并不算是一個來錢快的工作,但是他點了點頭,便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不知道江恒殊現在缺多少錢,自己可以幫他多少,傅真把自己銀行卡和餘額寶裏的餘額加了一下,這點錢拿出去多半是不夠看的,他決定今晚回去再多接幾個畫稿。
在一個起風的下午,傅真推完沙子後如往常一樣在土牆邊坐下,抱着速寫本開始畫畫,只不過他沒畫了幾筆,便覺得肚子有些疼,将速寫本放下,捂着肚子跑去了廁所。
速寫本放在土牆邊上原本也沒什麽事,只不過有扛着沙袋的工人從這裏路過的時候沒注意,将速寫本給碰到了地上,硬紙板做的封皮被攤開,裏面的內容全部展露出來。
工人都忙着賺錢,誰也沒有工夫去低頭看傅真的速寫本上都畫了些什麽,只有江恒殊停下了腳步,他在傅真的速寫本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北風吹過,紙張嘩嘩翻動,裏面的每一頁,每一筆都是他。
江恒殊扛着沙袋站在原地,他想起工友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他們說那個小瘸子是個變态,之前他們打工的時候就有人看到他經常出入同性戀酒吧。江恒殊當時不以為意,無論傅真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與自己都沒有任何的關系。
可他現在在這個人的速寫本裏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江恒殊好像是明白了什麽。
江恒殊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擡步向前方走去,只是他沒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走到剛才的地方,将地上速寫本撿起來,合上後放到了從前的位置。
風中夾雜一聲淺淺的嘆息聲。
十分鐘後,傅真從小賣部回來,他對剛才在這一面矮牆下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将速寫本拿了起來,繼續剛才沒有完成的那幅畫,直到天色暗下來,江恒殊下班。
傅真自從被趕出傅家以後,整個人變得敏感了許多,即使在回去的路上江恒殊表現得幾乎與從前是一模一樣的,但他還是他很容易地就察覺到江恒殊現在對自己的冷淡。
傅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敢向江恒殊詢問,他坐在座位上望着車窗外面,看着人來人往,車來車去,心中多了一分失落,但是傅真明白,總有一日,他與江恒殊是要分別的,那個時候,他想要見到這樣冷淡的江恒殊,也是見不到的。
連續幾日,江恒殊的态度越來越疏冷,他好像是在用一種隐秘的方式與傅真劃開界線,傅真明白這一點,并且配合着江恒殊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一點點降回冰點。
工地上,傅真推完沙子剛坐下來,拿出速寫本還沒來得及打開,江恒殊就走了過來,他對傅真說:“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有點事,可能不回去了。”
傅真茫然地擡起頭,抓着速寫本看了江恒殊半晌,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江恒殊離開後,傅真慢吞吞地站起身,抱起自己的速寫本,迎着寒風,一個人向工地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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