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

李瑾往君府跑得很勤快, 三天兩頭一趟, 沈從安進君府的時候就被她撞到, 兩人對視一眼, 沈從安後退兩步,朝她行禮。

林璇笑着解釋道:“這是府醫, 剛請來的, 等着去見見太傅, 要不殿下先請。”

李瑾大方道:“宮裏多的是太醫, 民間的大夫哪有他們醫術好,不如我去命太醫時常來請脈。”

這安插人脈的手段愈發高明了, 林璇在前引路, 一面道:“府裏也有下人生病,這也是方便他們, 若遇到急病也便利。”

李瑾這樣一聽, 就不再說話了。

阿冉恰好過來引着沈從安去棠居。

沈從安是被人拖過來的,一路上快馬加鞭,累的他一把老骨頭都散架了。進了棠居後, 看到衛長寧一身女裝, 娴靜端莊,他走過去粗暴地扯過她的手腕,凝神一探, 道:“這麽久一點進展都沒有,你們有沒有找大夫。”

衛長寧笑道:“他們不如沈大夫醫術精湛,我這雙眼睛恐還要拜托沈大夫, 聽聞您愛長安城的百花酒,一杯就可品出有那些花釀制的。聽聞您要來,我早早備下了。”

這是陸琏說的,沈從安曾居長安城,最愛醇馥的百花酒。

蛇打七寸,沈從安被她這般捧着就不好說話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不罵捧人的孩子。他提筆寫了藥方,一面道:“早就說過藥材不好求,既然是君府,陛下近前紅人,想來也是能辦到的。”

沈從安一口氣寫下藥方,遞給阿冉,道:“照單将藥,有藥就有眼睛。”

阿冉腳不停地給林璇送過去,屋裏的君琂被李瑾纏上了。林璇想起君先生酒醉去撫摸那個孩子的畫面,就覺得事情可能不對。藥材事關重要,她只好親自去藥鋪。

她拿着藥方跑騙整個長安城都沒有找到沈從安的藥,回府時天色都黑了,沈從安惬意地對月飲酒,口中嘀嘀咕咕:“玉桂、石榴,還有長安城內的丹桂……”

林璇聽他報出一串花名,走過去,朝他擡袖一禮,言道:“沈大夫,您的藥長安城內的藥鋪也沒有。”

“我白日就說過,有藥就有藥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有什麽辦法。”

林璇又道:“那您可知何處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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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安道:“長安城乃是帝都,自然有藥,你找不對地方罷了。”

林璇明白她的意思,忙去書房找君琂,言明沈從安的話,道:“許是太醫院有藥。”

君琂接過藥方,上面有樣藥材被用紅筆勾勒出來,她用白紙抄錄下來,颔首道:“我明日去太原院尋藥。”

第二日就去了太原院,接見君琂的是院正,知曉她的來意後,立即道:“既然太傅需要,下官必給您找來。”

但看過藥名後,微微搖首道:“此藥出自天竺,鮮少會有人用到它,不如您将藥方給下官,下官幫您斟酌下,以其他藥物代替。”

藥與藥不同,換藥會錯了藥性。君琂想起沈從安的話,拒絕道:“此藥當真沒有?”

醫正略顯為難,直言道:“天竺多年前曾以此藥上貢過,一直在院裏,前些日子長秋宮将此藥全部拿走給皇後殿下入藥了。您也知曉皇後的境況,身體常年不好,下官等也不敢去打擾,您若真想要,可去長秋宮試試。”

長秋宮不是一般宮苑,人人都不敢上前。君琂心中思忖了須臾,轉身去長秋宮。

她是太傅又是女子,宮苑之地也可去得。她去長秋宮外遞了拜帖,就靜靜候着。

冬日的風帶着凜冽,君琂出來匆忙未曾想到會入宮,站在外面有些受不住寒風。等了許久也不見長秋宮開門,她極為維持着如常的模樣,四肢凍得僵硬。

王貴妃得知消息後,不知她有何事要見皇後,但被拒在門外,就巴巴地過來,畢竟她早就起着招攬之心。趕到長秋宮外的時候,君琂依舊侯在這裏。

她從車辇上走下,也被寒風吹得一個激靈,攏攏身上的披風,上前道:“太傅這是奉诏而來?”

君琂回身,俯身一禮,道:“臣來此求一味藥。”

“求藥可去太醫院,長秋宮怎會有藥。”王貴妃奇道,見君琂鼻尖凍得發紅,暗自疑惑。

君琂道:“臣正是從太醫院而來,院正說藥只有長秋宮才有,故而臣來此等候。”

這般等候比得上程門立雪了,王貴妃示意自己的宮娥上前敲門,皇後讓人在門外久候,這樣就有好戲看了。

宮人就要上前敲,君琂立即阻止她:“且慢。”王貴妃來此就給她與皇後之間添加矛盾,她對王貴妃道:“謝娘娘美意,臣方才已遞過帖子,想來皇後有事耽擱,臣等上片刻也可。”

皇後與貴妃歷來不和,若應承她的好意,皇後若是因此心生嫌隙,只怕藥就不易拿到了。君琂站在原地,凝視着王貴妃,眸色于冬日的風一樣,落在身上也覺得疼。

王貴妃被她看得莫名逼仄,示意宮人退回來,自己着實凍得遍體生寒,不好意思提前離開,就順口道:“太傅在等候也可,我要去太極殿見陛下,就不陪你了。”

君琂立即給她臺階下,恭送她離去。

說來也巧,王貴妃前腳離開,長秋宮的宮門後腳就打開了,宮娥出來,極是恭謹地将人請進宮內。

殿內皇後方醒,炭火很足,一身單薄的寝衣擁着被衾,見到君琂致歉道:“讓太傅久等了。”

她并沒有濃厚的歉意,反上下将君琂細細打量一下,與三年前一樣,清秀端方,姿态如舊,就算被寒風吹了那麽久,也不見她半分急躁。

君琂淡淡一笑,回視對方,道:“臣向殿下求味藥材。”她将藥方遞給宮娥。

皇後掃了一眼,問道:“宮裏可有?”

一旁宮娥看了一眼,回道:“有,前些日子太醫院送過來的。”

“那你去取,我與太傅說幾句話。”皇後吩咐道,蒼白的面孔上沒有常人的血色,目光略帶柔和,讓人觀之生起親切的心思。

君琂在一旁落座,宮娥捧上熱茶,她沒有接,宮娥只好放在桌上,出去時将殿門合上。

皇後出身大家,母家是長安城的簪纓世家,父親去世後,母家就開始敗落,其兄擔任國子監祭酒,蔣家已讓所有人都淡忘了。皇後也沒有顯出太多争寵的欲望,日夜守着長秋宮,平日也不見人。

她妝容未整,略顯憔悴,素淨的容顏令她老去十多歲,她比皇帝小了十歲,卻沒有皇帝那般的精神。她見君琂沒有飲茶,就道:“這是今年的茶,太傅可以試試,這些年皇帝但凡有什麽好東西,都會送到長秋宮,也不管我是否用得到。”

君琂不語,靜默聽着,殿內炭火很熱,劇烈的冷熱交替令她微微不适,但她依舊坐得端正,聆聽着皇後的‘家常話’。

“聽說陛下有意納你入後宮?”皇後笑道,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意味不明。

君琂道:“殿下想必聽錯了,臣曾是代王的妻室,陛下怎麽會有這個想法。”

皇後眼底浮現暗色,淡淡道:“陛下的心思,路人皆知,不應诓騙我。既然你來求藥,我有一事想求,你答應就會有藥讓你帶回去,天上不會掉餡餅。”

君琂心中一驚。

******

冬日裏冷熱交替,最是傷人。君琂回去的夜裏,就發起高熱。

沈從安知藥來得不易,自己親自去熬制,半路上又被林璇喊過去治病,他只好将藥爐放下去給人退熱。再回來的時候,藥都熬幹了,也沒人替他看着。

一面罵着君府下人不盡心,一面又重新熬,萬幸君琂帶回的藥足夠這般折騰。他熬制好後,親自給衛長寧送去,将配制好的藥水遞給阿冉,道:“睡前給她用。”

衛長寧喝了藥,問道:“沈大夫,我何時會看見?”

“會讓你回家過年。”沈從安會應一句,又去主屋那裏看了眼高熱難退的病人,探探脈,沒有退燒的跡象,又開副藥,命人給她灌下去。

林璇跟着後面忙碌,她自然知曉宮裏發生的事情,自來穩定的她出現些許慌張。沈從安見她這樣,寬慰她:“燒一燒,腦子就清醒了,不必這麽緊張。”

林璇不理他,自顧自地去照顧君琂。君琂面色燒得通紅,意識混沌不清,口中呓語不清。她鮮少生病,體質很好,這次病得太過突然,林璇害怕也是正常的事。

她聽着君琂口中喚着‘阿齊’,知她陷入噩夢中,唯有不斷給她更換帕子。

君琂一病,滿朝都被驚動了。前來探望的人幾乎要踏破門檻,對于她陡然病倒的事都不知道具體原因,大多猜測她被皇後刁難的事。

已近年關,各地事務不斷,衆人都未曾在意這件事背後的原因,李瑾依舊來得很勤快,其他三位是皇子,也是男人,不好過多登門,她這算是撿了大便宜。

她這麽殷勤,就将君府當作自己的家,次數多了就對棠居這個地方産生懷疑,君琂求藥,莫不是為了棠居裏的人?這樣想着就去命人打探,偶爾路過那裏多看一眼。

林璇自然看破這位殿下的心思,等她下次再過來的時候,就将門外守着的人遣散,将門鎖好,自然就不會再懷疑了。

院子裏的衛長寧聽見李瑾的聲音,微微一怔,陡然想起,自己有好久沒有見過君先生,便主動開口,“阿冉,我能見見君先生嗎?”

阿冉做不了主,略顯窘迫,想起林璇的吩咐,不能讓姑娘知曉太傅生病的事,她想了想,就道:“那我去幫您問問啊,不過太傅最近很忙的,時常不見人。”

一聽君琂忙,衛長寧就改口道:“那便算了。”

當初說過的,不給她添麻煩。

雖這樣想,她還是顯得有些怏怏不悅,時常一人對着窗發呆,阿冉怕她悶壞了就想帶她出去走走,告訴她棠居裏紅梅開了。

衛長寧搖首不應,阿苒沒辦法就去找太傅,對着太傅說道:“奴婢怕她腦子悶壞了,整日不說話,一發呆就是半日,一動不動。”

君琂方将李瑾打發走,聽到阿冉的話,就轉身往棠居走去。阿冉眼睛亮亮的,太傅還是喜歡姑娘的,要不然上次酒醉也不會主動摸她。

酒醉的事,林璇沒有提及,阿冉也不會無故告訴君琂,衛長寧亦沒有見過君琂,然而君琂并不記得那件事。

所有人徹底遺忘。

衛長寧歪着腦袋聽着外面的風聲,手中握着君琂尋來的書簡,那是少見的古籍,科考于她而言很重要,總不能就這樣耽擱下去。

她聽到不同的腳步聲,下意識站起身,歪着腦袋,靜等來人說話。

阿冉站在門邊,本能地去将門關上。君琂走過去,将窗戶關上,道:“起風了,不要總開窗吹風,對你身體不好。”

“我身體很好的,沒有你們想的那麽弱。”衛長寧下意識反駁,與精壯的男子相比,她定然是弱,但與女子相比,她的身體不差的。

君琂不與她争這個問題,看着背光而站的少女,道:“晚上吃湯圓,要吃嗎?”

“先生包的嗎?”衛長寧笑道,長安城裏都喜歡在年底吃湯圓,意味着一年團圓的意思。想來今日衛國侯府裏今日也很熱鬧的,她微微抿唇,唇角的笑意凝固。

“廚娘做的,我包了幾顆。”君琂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就道:“衛國侯府那裏我替你報了平安,會在除夕前趕回去,你的小厮也在回長安的路上。”

“先生安排得很好,長寧不知如何感謝您。”衛長寧道謝,眉眼彎彎,将衛國府的糟糕事先抛開,回去後必要應對許多麻煩,不如先珍惜與君先生在一起的時間。

提及謝字,君琂神色緩和,目光落在榻上的鬥篷,拿過來抖開給她披上,道:“去前廳吃晚飯。”

衛長寧自進入棠居就沒有出去後,聽聞要去前面,她下意識道:“會不會給您添麻煩?”

“君府僅我一人住,談何麻煩。這座府邸是我拜相時所賜,君家的人不住在這裏。”君琂耐心解釋,系好絲帶後,自己先出門,衛長寧乖巧地跟着。

走到廊下她就止步,君琂反應過來阿冉的話,她怕是腦子要悶壞了。這麽多日子都沒有出門。她又折回去,牽起衛長寧柔軟的手,恰好摸到她指尖的繭子,柔軟中含着堅韌。

衛長寧被她牽着,頓處于驚愕中,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唇角彎了彎。君琂見到她笑了,也不自覺抿唇淺笑,她很容易滿足。

前廳裏兩張檀木桌合并在一起,上面擺着各色的湯圓,林璇在屋內添炭。顧笙挑開簾子走出來,笑道:“太傅今日怎地長了心,竟請我夫妻二人過來吃湯圓。”

她話方出口,就見到走來的衛長寧,下意識停下來,目光落在她的眉梢處,詫異道:“衛世子?”

衛長寧今日穿的是男式寬袍,俊美如松竹,與君琂站在一起,個子稍顯拔高,兩人竟出奇的相配。

衛長寧聽到問好,就回應着顧笙:“韓夫人。”

不知為何,顧笙總覺得這聲韓夫人就像是代王在喚她,讓她微微不适應,索性就不去搭理衛長寧,在桌子盤子裏的湯圓看了幾眼,笑道:“哪個是太傅包的,我先試試。”

林璇笑道:“太傅的手藝堪比廚娘,韓夫人自己找啊。”

君琂淺笑,領着衛長寧在一旁坐下,對面的位置自然留給顧笙夫婦。韓元在外面撤下配刀,走近時就看到妻子在桌上挑湯圓,君琂靜靜地看着她,而衛世子很安靜地在那裏聽着。

她雖說不說話,但坐在那裏總會引起人的注意,想起她的父親,韓元嘆息,好苗子可惜糟蹋了。

顧笙在韓元入門後就坐下,她看着對面的衛世子,心中起了狐疑,笑道:“衛世子可知太傅做的湯圓在哪兒?你面前六種湯圓,你猜猜看。”

“我猜還在廚下的鍋中。”衛長寧笑言。

顧笙奇怪,看向君琂,道:“面前都不是嗎?”

君琂也笑着搖首。顧笙更加覺得好奇,故意道:“太傅與世子串通好了?自己親手包的打算藏着最後吃?”

衆人都被逗樂了,林璇也驚訝衛長寧的回答,不免道:“韓夫人只怕想錯了,那鍋還未煮好,慢慢來,太傅自己也不愛吃,要留給誰吃。”

顧笙不客氣地咬了一顆花生碎的湯圓,随口道:“自然留給衛世子。”

韓元莫名擡首;林璇眼皮子顫了顫;衛長寧咬得太快,紅豆湯圓的汁染到唇角上,唯有君琂神色如故,接過侍女手中的帕子放在衛長寧的手上,淡淡道:“韓夫人想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防盜率是随機的。

感謝小天使們給我灌溉了營養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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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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