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九

君琂好似沒有察覺, 在衛長寧那處停下腳步, 皇帝礙着旁人在就不好走過去, 笑着與她說起方才衛長寧的見解。

君問臣答, 君琂刻意保持出的疏遠讓衛長寧心中舒服些,過了會兒, 皇帝覺得衛長寧礙眼, 就打發她回府。

衛長寧擡眼觑了眼君先生, 神色鎮定, 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緒,自己就只好默默退出去。殿外的衛懷慎等了足足一個時辰, 見到她出來, 就想問起裏面的事,她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

皇帝不過考問她的學識罷了, 多的也不會說, 更不會告訴她,這件事是我兒子做出來的。衛懷慎的擔心就是多餘。

一路上父女兩人都沒有說話,衛長寧對他很失望, 亦然不想再與他商量今日的事。衛懷慎也不提及這件事, 忽而道:“長庚,你母親在長安城內的鋪子是誰在打理?”

衛長寧唇角勾了勾,君先生猜得真沒有錯, 這麽迫不及待地來要錢了。她故作頓了頓,道:“母親只有幾家繡坊,現在是我在打理, 怎麽了?”

長安城內繡坊遍地,她的鋪子只夠維持着生計,根本就賺不到錢,衛懷慎想要的話,她也不介意送她,反正賺不到錢,打理不當很有可能會賠銀子。

聞言,衛懷慎似是不信,道:“怎麽可能只有幾間繡坊?你是不是被人诓騙了?”

“母親去前将所有東西都給我看了,就這些的,不會有錯。”衛長寧笑了笑,眸色極是純淨,與平常無意。

她平日裏在書房待的時間最多,衛懷慎對自己這個‘兒子’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長女夭折的時候,她乖巧得不像話,日日跟在沐雲身後,極是單純。

衛懷慎心中依舊起疑,也不再問話,讓衛長寧回浮雲閣,自己去書房裏翻找,他記得沐雲嫁過來的時候,有嫁妝單子,翻一翻就明白了。

事情過去得太久,侯府裏開支很大,單靠他的俸祿是撐不下去的,魏珺嫁過來的時候沒有帶嫁妝的,只有沐雲十裏紅妝,他想着向衛長庚‘借’點銀子,填補空缺後再去還她。

他與沐雲不和,沐雲對他帶着提防,嫁妝之類的事都是瞞着他,哪怕死後,也沒有看到她一分錢。衛長庚是個孩子,根本用不到那麽多銀子的。以前不在意,現在想起來,嫁妝單子也找不到了。

魏珺是女人,曾經為妾,極是明白女人嫁妝去處,這些年她盯得很緊,眼下侯府陷入困境,衛長寧一個孩子握着那麽多銀子不救自己的父親,怎麽也說不過去。何況這些年吃的用的都是侯府的,出點銀子也是理所當然。

她提議道:“侯爺,其實世子名下有兩家銀號,若是她肯拿出來為您分憂,所有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長安城的銀號比起其他郡縣,可是強了百倍,衛長庚竟還有兩家,衛懷慎一聽,心中大喜過望,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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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珺心中也在打鼓,這只是她的懷疑,道:“您去問問世子就可知曉,不過妾身覺得世子定然舍不得,不如您讓人去看看,如果是真的,您再開口也不遲。”

衛懷慎覺得言之有理,當着魏珺的面讓自己的幕僚去辦這件事,兩家銀號最少值十幾萬兩銀子,所有困難就會迎刃而解,且還有盈餘。

****

不出幾日,所有高中的考生都分配出官職,一甲三人都去了翰林院,那是去內閣的必經之路,張紹華則外放去郡縣,唯獨衛長寧落榜的人去大理寺,指了大理寺少卿的空缺。

比起衛懷慎,僅低了兩級,衛見緒知道後,摔破了茶杯。衛懷慎也沒有多少喜氣,主屋顯得死氣沉沉。魏珺自從下藥的事情揭破後,她就莫名矮了一截,靈均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竟砸了她自己的腳。

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少卿是從四品。衛懷慎心中有氣,也不敢太過聲張,他命人去查的銀號的事情也不樂觀,銀號并不在衛長寧的名下。

查賬是大理寺與吏部、都察院三司共同舉辦的,衛長寧如今去了大理寺,他就想着讓她幫忙。

可她方接到任命旨意,半月後才去大理寺任職,恰好避過了查賬,也是愛莫能助。

衛長寧長得出衆,在貴族子弟中脫穎而出,不少人動了聯姻的心思,攔住衛國侯,話裏話外都在打探衛長寧後院的事情。

一時間,衛國侯炙手可熱,他頭疼的事情解決不了,盡圍着衛長庚轉悠。其中王貴妃私下接見魏珺,話裏意思很明顯,想讓李瑾下嫁給衛世子。

魏珺本就見不得衛長寧得勢,一聽皇後的意思,心中恨得難以言說,謊稱世子自幼定過親了。

王貴妃被打得措手不及,她想要衛長寧這個女婿,但人家定親就不好再說了,轉頭一想,衛長寧與沐國公府并未修複關系,她下注太早了些,不如觀望了時日再說。

李瑾得知衛長寧自幼訂親的事,也是一愣,立即跑去侯府問清楚,豈料衛長寧不在府上,被師兄拖去酒肆飲酒了。

長安城內最不缺是便是燈紅酒綠之處,酒、歌、舞三樣是士子們最愛之物。大唐舞技比起前朝更為繁雜,胡姬擅長腰舞,帶着異域風味,風靡長安城,一時間人人追捧。

張紹華來長安城幾月,大開眼界,馬上就要去郡縣任職,又逢衛長寧科考雪冤,拿着從衛見緒那裏诓來的千兩銀子,請衆家學友去酒肆裏樂一樂。

酒肆在護城河畔,外面畫舫上絲羅滿目,琵琶歌舞也很養眼。一群人都是世家子弟,曉得分寸,參見瓊林宴的幾人對于那晚不見血的風雨,都吓得不敢去碰逆鱗,收斂了很多。

是以一群人只喝酒談論天地,政事也不敢提,衛長寧酒品不好,也不敢去喝酒,要了些果酒,自己喝着,對于師兄們的話也不去評論。

李瑾找來酒肆,面露兇狠,見到飲酒的衛長寧,毫不猶豫就将人拽了出來。其餘人沒有看清李瑾的樣貌,見到如此兇狠的樣子,一個個咋舌,道:“方才好像是位姑娘,長庚那個小身板是否受得住?”

張紹華一眼就認出李瑾,默默為體弱的師弟哀嘆,君太傅是她夢中情人,宸陽公主多半就是她的克星,被公主看上了也不是好事。

護城河畔的酒肆臨水而建,極是奢華,上下總共五層樓,角落裏擺着六角明燈,顏色不同,構造也是精致,照得樓層間如同白晝。

衛長寧輕輕推開李瑾,與她保持着距離,李瑾見她今日一身寶藍色的袍子,八成新,雖說與往日無異,可五官輪廓更為俊美,眉眼風流輕佻,應證那句話,春風得意。

看着衛長寧淡然的神情,李瑾就覺得生氣,道:“你自幼與旁人定親,怎地不說,你回去與人家退了。”

不明不白的話讓衛長寧有些發懵,她認真想了會,解釋道:“我與何人?”

李瑾氣道:“你與何人,我怎地知曉,你回去就退了,再不濟我幫你去退。”

衛長寧多少明白了些,多半是王貴妃想要将李瑾嫁給她,魏珺不同意便謊稱她自幼定親了,她回道:“我也不知我與何人,不如這樣,殿下等我回去後問問再給您回話。”

這話一聽就是敷衍,李瑾又氣又惱,恨不得上前打她一巴掌,怎麽會有人連自己的定親對象都不知道,“衛長庚,你與君琂是什麽關系,你這次指命大理寺少卿可是君琂提出來的,你親事是不是與她訂的?”

衛長寧又驚又喜,道:“我從小沒有聽過定親的事,你現在問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許是你被人騙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瑾不依不饒,張紹華念叨着自己倒黴師弟被公主纏上,多半無法脫身,酒桌上少了她好沒樂趣,他出去直接将人拽了回去,道:“你別跑了,酒沒喝就跑,想什麽樣子。”

如果平常,衛長寧定然要推開師兄,現在指着他救命,她立刻就跟着他回雅間。

雅間裏見到兩人回來,有人打趣道:“長庚,你這是未過門的媳婦?”

大唐女子有些極是潑辣,就因曾有女子為帝,女子行動就沒有前朝那樣受拘束,拜相入朝都是很平常的事,女子成親也是有的。衆人方才見到李瑾那個狠勁,想到近日衛長寧風頭正盛,親事定下也是有可能的。

張紹華将公主留在外面,心裏有些後怕,與衛長寧低聲道:“這樣是不是以下犯上?”

衛長寧無奈道:“犯上也是先治我的罪,師兄不用擔心,她孩子心性,過會就會離開。”

張紹華想想也是,也不去管刁蠻公主,與衆人行酒令。衛長寧心不在焉,酒令總是輸,幾圈下來,就算是果酒也讓她吃不消,她想回侯府去,又怕公主在侯府等她,想了想就留在酒肆裏。

世家子弟常常夜不歸宿,張紹華到來這裏也是入鄉随俗,今晚銀子傍身,花的又不是自己的,就可勁地玩。不知是誰提議去泉館玩,那裏泉水浸泡得舒服,且胡姬給人拿捏得也很舒服,最适合過夜。

青樓去不得,泉館泡一晚上還是很舒服的。

衛長寧一聽去泡泉水,吓得不行,忙拒絕要回府。她是這群人裏官位封得最高的,又是侯府世子,不免就道:“衛世子怕什麽,不就泡澡加捏背,你怕什麽,大理寺少卿就這麽不給面子?”

張紹華也不想她這麽快回府,他喜歡玩,就拉着衛長寧一道過去,說什麽也不讓她回去。恰好李瑾在外面等着,衛長寧就想在泉館的時候趁人不注意再溜走,這樣也可省事。

酒勁上來的時候,她覺得頭有暈,路過大廳的時候,沒注意到櫃臺旁站着的紅衣女子。畢羅來這裏談事情,見到俊俏少年,怪道:“這群貴公子成群結隊去哪兒?”

一旁正在撥算盤的掌櫃擡頭看一眼,道:“還能去哪兒,自然青樓楚館潇灑一夜,見怪不怪,都是大家子弟,也沒人敢說什麽。”

畢羅嘆息,看着挺乖順的孩子,沒想到骨子裏也是同大家子弟一樣,喜歡流連于風塵之地,男人都是一個樣,吃着碗裏的不忘盯着鍋裏的。

她與掌櫃的打聲招呼就回酒肆,半道上想起君琂,想辦法托人去傳個口信,舉手之勞,能看清一個虛僞人的面目,也是功德一件。

******

衛長寧低估了這群貴族子弟的心性,張紹華更是入鄉随俗,去哪兒玩都會想到她,真的是個好師兄。

長安城內的泉館也是個有名的銷金窟,衛長寧腦子裏還有幾分清醒,拽住了張紹華,擔心道:“師兄,今日是你做東,可你哪來這麽多銀子,這裏動辄上千兩銀子的。”

她酒醉,張紹華腦子清醒得很,他理了理自己圓袍衣領,悠閑道:“自然你家二弟給的銀子,诓來的銀子需要大家一起享受。”

衛長寧:“……”

張紹華對這裏的泉水與女師父按摩的技藝,早就垂涎,得了衛見緒的銀子後第一時間就來這裏訂好雅間。前面幾人也不與他客氣,被人迎進早就備好的雅間,獨留下衛長寧與張紹華。

他拉着衛長寧就往裏面走,衛長寧腳步虛浮,被他拽進去,看到裏面冒着熱氣的泉水,吓得後退兩三步,她忙道:“師兄,你不會和我待一間吧?”

張紹華道:“你又不是女人,我兩一起也無妨,你扭捏什麽。”

“那個……你再去要一間,我出銀子,可好?”衛長寧驚得咂舌,回身喊人就要出去。

張紹華知道她有潔癖,就道:“你真小氣,大家都一樣的,有什麽可藏的,你別喊了,泉館裏的雅間都滿了,這裏千金難訂的。”

衛長寧徹底頭暈了,這個師兄真會玩。她扣着門板,道:“那我回府去。”

“別啊,難得你出來玩,再過兩日我就要離開長安,再見面也不知道哪一天,你就這麽不給師兄面子。”張紹華攔住她,見她面色通紅就明白她酒醉了,妥協道:“這個讓給你,我去和旁人擠一擠。”

男人和男人也有區別的,旁人哪有師弟這麽可愛,再者她膚白水嫩,一起水中泡澡也賞心悅目的。張紹華可惜了會兒,見瓷娃娃師弟這麽嫌棄他,也不還再勉強,就道:“那你不準離開。”

衛長寧應了一聲就将他趕走,雅間裏水池中是供人使用的泉水,一旁擱置着張梨木小榻,上面是柔軟的被褥,瓷枕也不缺。她頭暈得厲害,走到那裏就躺下去睡會。

這裏是大庭廣衆之地,她不敢睡得太沉,微眯着眼睛總擔憂有人過來。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有人推開門,驚得她立即坐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袍。

進來是泉館裏的女師父,兩人長得很好看,異域女子,眉眼與大唐人不一樣,尤其是一雙眼睛,一看就知曉不是長安人。她們是被張紹華叫來的,張紹華體諒着衛長寧酒醉,特地讓人過來給她捏捏。

兩人見到衛長寧也都是一愣,榻上端坐的人面如櫻色,紅唇白膚,眉眼幾分迷惑幾分魅惑,攝人魂魄,讓兩人看了不禁臉紅。她二人局促了下,便道:“公子可要我們替你寬衣?”

衛長寧眯着眼睛望着她們,兩人穿着尚算規矩,應該不是那些青樓女子,她搖首道:“出去。”

來這裏都是為了享受的,像她這樣躺榻上睡覺的,兩位女師父還是第一次遇到。貴族公子多少有些脾氣,兩人也伺候過許多這樣的少年,忍了忍,接着勸道:“公子若是哪兒不舒服,我們技藝尚可,不如替您捏一捏,會很舒服的。”

衛長寧不想被人碰到,将自己衣服緊了緊,女師父會察言觀色,道:“公子不想寬衣也可,隔着衣服替您捏一捏。”

“不用,你們出去吧。”衛長寧醉得不輕,嗅到幾分危險氣息,腦海裏暈暈乎乎就記得君先生的話,不能給女人摸。

她實在太過強硬,兩位女師父也不好多勉強,就關門出去。衛長寧整個人放松下來,她躺在小榻上,想睡又不敢睡。過了會兒,又有人進來,她當真生氣了,爬起來怒道:“出去,說了不需要你們。”

底氣很足,聲音就顯得很大。君琂雙腳方踩在地毯上就被她的聲音驚到了,平常看着像小綿羊,生氣的時候又似番椒,她回身将門關上。

君琂目光落在泉水上,晶瑩的光色籠罩在上空,缥缈如仙境,确實是個很享受的地方。

衛長寧聽着腳步聲,身上沒有多少力氣,翻個身子又爬起來,上下睫毛都似黏在一起讓她睜不開眼,自己身上有秘密就一直保持着警惕。

君琂見她警覺的樣子,冷笑道:“這裏舒服嗎?”

熟悉的聲音令衛長寧立即驚醒,映入眼簾就是君先生清冷的神色,她睜大眼睛,腦子裏嗡嗡作響,她忙道:“君、先生。”

“這裏舒服嗎?”君琂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聲,這裏與青樓是不同的,但是任由女子自己身上按來捏去,衛長寧的膽子變大了。

衛長寧眸色渙散,醉後的臉頰帶着淡淡紅暈,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感覺幾分燥熱,本能地回答:“這裏、難受。”

想睡覺又不敢睡,可不就是難受。

君琂不與她計較,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衣裳完整的,只是鞋子不知跑哪裏去了。她垂眸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見她依舊一副迷茫的樣子,不禁冷了聲音:“下次還和你師兄出來玩嗎?”

作者有話要說:  難得出去玩的熊孩子被抓包,果然群衆的眼睛是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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