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十二

查賬的事進入尾聲, 衛長寧讓人分檔記錄, 再仔細核對上向上報去。不多時, 有人來報案, 衙內沒有旁人在,她只好跟着去走一趟。

大理寺辦案, 歷來是令人膽顫心驚。死的是戶部主簿。涉案的是個大漢, 見衛長寧一副柔弱無害的模樣, 出言就想敷衍她。衛長寧不與人多話, 查清了直接将人帶回去。

大漢不肯,叫嚷着冤枉, 衛長寧揮手讓人堵住嘴巴帶走。她在後面善後, 正準備回大理寺,遠遠地見到李瑾打馬而來。

上次在酒肆将她趕走, 想來她還記着, 衛長寧轉身就躲進一旁的鋪子裏,避避總是好的。

李瑾是見到大理寺辦案才走過來的,打馬轉了一圈沒有見到衛長庚, 看着大理寺的其餘人在善後, 她問:“你們衛少卿去了何處?”

他們都回答不知道。李瑾覺得奇怪,她今日得空過來看看,大理寺的人說她出來辦案, 就順着找過來,結果又找不到人。她沒辦法,就只好順路找回去。

衛長寧不想見到李瑾, 打馬就去戶部找證據。

戶部署衙裏也有些亂,衛長寧親自去找死者遺留下的物品,她命人打聽死者在世的過往事跡。從死者家裏來看,死者是被人一刀斃命,手法熟練。

死者是戶部的人,自然就財政有關。衛長寧回大理寺後,理所當然接下這個案子,她對于查案也是一竅不通,唯有翻看前人的案例。

她在戶部忙了幾日,才在下衙後得空去沐國公府。陸家與衛家的婚事僵持下來,兩方都不願松口,衛懷慎不喜嫡長子的事,很多人都隐隐感知,陸家更覺惶恐,死咬着不松口。

沐國公還未回來,她就在一旁候着,沐國公見她小臉好像又瘦了些,眉眼帶着些許憔悴,忙命人端些點心過來給她先墊着。衛長寧無心吃點心,先道:“外祖父見過太傅嗎?”

聞言,正在吩咐婢女去廚下拿點心的沐國公夫人腳步一頓,她面露為難,道:“聽說宸陽公主對你有意?”

話題有些偏了,衛長寧心中咯噔一下,語氣裏的焦急淡去幾分,反問道:“她的原話是什麽?”她早該想到了,君相那樣城府的人,怎會想與她在一起,是她太不自量力了。

她的臉色遽變,沐國公夫人如何也不會将太傅原話說出來,就道:“總之她不願,你二人天差地別,何苦糾纏呢?再過幾日你外祖父去洛陽,你若無事便跟着去看一眼,如何?”

去洛陽,自然去沐國公好友家中,看一眼,大概就是看那位姑娘。衛長寧搖首不應。又恐傷了二老的心,就道:“好,只是我手裏戶部案子還未結束,等、等些時日,我就去,可好?”

她彎彎唇角,沒有顯出頹唐的神情,可眼中一片黯淡,哪有來時那樣明亮有光。沐國公夫人覺得逼她太甚也不好,就點點頭,留她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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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長寧依舊搖頭,苦澀道:“我想起那個案子有些疑惑,現在趁天色早,去看看,也好早日結束。”

沐國公夫人見她這樣強撐着精神,老老實實的聽話,她也跟着心裏不舒服,若是旁人,勉強也可以娶,但是太傅,權傾朝野的女子,皇帝都不敢勉強,何況她這個初入朝堂的新人。想着留她在這裏也讓她不自在,就親自送出府,見她打馬離開,才轉身回府。

太傅原話:她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待她沒有男女之情,成親之說更是荒唐。

*****

當日夜裏春雷陣陣,破天的大雨而下,書房裏的窗戶被風吹得咯吱作響,桌前的燭火也跟着顫動,光線忽明忽滅。

方氏推開門,見衛長寧還沒去休息,就拉着她回屋去睡覺,吹滅燭臺,将人推進卧房。衛長寧腦子裏都是戶部那件案子,最近查到戶部将死者撥下去修建堤壩的銀子與賬目對不上去。

他被人殺死多半與堤壩有關。堤壩在洛陽與長安城交界的郡縣,她想着明日要不要帶人實地勘察下,這樣處理案件也較順手。

這樣想着,一擡頭就看到花燈被風吹得搖晃,她忙去扶好,道:“乳娘幫我收拾下行囊,我要離開長安去洛陽,約莫要去四五日。”

她出門,方氏就不放心,自己又不明白官場上的要事,囑咐幾句小心的話,想讓阿碧跟着,女孩子細心,也能妥帖地照顧世子。

衛長寧躺下的時候,聽到乳娘說阿碧,頓覺頭疼,拒絕道;“我是去辦案子,阿碧跟着不合适,且我不想見到她,乳娘給她重新找個正經的人家,跟着我只會誤了她一生。”

她鮮少這麽嚴肅,方氏被說得無話可說,就應了一聲,阿碧是她準備這麽多年的,豈會這麽簡單就讓她嫁人。

第二日,衛長寧去大理寺向上峰言明案情,又請了幾日假,帶人去郡縣查案。

朝堂上表面風平浪靜,君琂做事不動聲色,秦王被禁足王府,李瑾趁機插了幾人進來。這些人在君琂眼中都是無關緊要的蝦米,她也順勢而為,沒有驚動旁人。

長安城今年的雨水比較多,淅淅瀝瀝下了好幾日,雨不大,但是沒完沒了地在下,陰雨天氣總讓人跟着心煩。早朝時,秦王一黨的人想要讓皇帝放人出府,李瑾倒是給擋了回去。

兩方人馬争了幾句,被皇帝訓斥叫停,也沒有說放,更沒有說不放,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下朝後,君琂回身朝人群裏看了一眼,并沒有衛長寧的身影,她好像幾日沒有看到人了,難道病了?

她心有不定,衛長寧不是憊懶的性子,初入大理寺,應該會更加努力,不會無趣缺勤。前面衛懷慎與藺相走在一起,藺相今日屢屢受挫,沒有往日那樣得心應手,都是在朝廷當差數年的老臣,将對方心意猜得八九不離十。

偏偏君琂不按常理出招,科舉作弊,年年都有,本無大礙,偏偏今年蔣懷死揪着不放,大鬧瓊林宴,将那層光鮮亮麗的窗戶紙給捅破,便宜君琂與皇帝。

藺相與君琂愈發不對付,兩人甚至連見面都不說話,他與衛懷慎說起國子監的事。衛見緒今年進入國子監,是蔣懷點頭的,其間還是藺相出力。

君琂心不在焉,韓元走過去,也發現她的不對勁,道:“太傅不舒服?”

前面的藺錫堂與衛懷慎頓住腳步,齊齊回身看着君琂。君琂神色淡然,道:“春雨連綿,都會讓人不舒服。”

韓元鮮少過問朝堂紛争,聽了這話,也嘆息道:“洛陽那裏幾日暴雨,聽說下游百姓遭難。”

“天災自然避免不了。”君琂道,說完便匆匆離去。

洛陽那裏來的奏報堆滿禦案,朝臣自然知曉,渭河下游的河流暴漲,有的甚至淹沒河田,春耕方播種,現在被雨水全被糟蹋了。

君琂去署衙,恰好遇到大理寺卿來禀明事情,她接過記錄在冊的文書,随意道:“你們衛少卿幾日未上朝,莫不是請病假了?”

大理寺卿沒有想到太傅會問起這些瑣事,跟着愣了下,就忙解釋:“前些日子戶部死了一主簿,衛少卿順着線索就去洛陽,已去了三日,若是順利,再過兩日就該回來了。”

“若是不順利,她該什麽時候回來?”君琂眸色微冷,攥着文書指尖發白。衛長寧在長安就像寄水的浮萍,沒有其他世家子弟那樣的家族根基,命運是好是壞,單憑她自己一人。且刺殺的事剛過去不久,她竟有膽子跑去暴雨數日的洛陽。

大理寺卿被太傅的話問得徹底發懵,還沒想好怎麽回事,就聽到太傅發話:“讓她即刻回來。”

言辭肅然,莫名的狠厲讓大理寺卿更加看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他看着太傅在文書上勾勒出不妥之處,旋即又還給他,打發回去重新寫。

他莫名憋屈,低頭看着紅字的地方,不過小毛病罷了,太傅比起旁人要嚴苛多。收好文書,就回大理寺,走了幾步就聽到太傅喚他。

君琂吩咐他:“衛少卿去洛陽查的案子,你将相關文書案錄都送過來。”

大理寺卿聽完,忙回去親自将文書找好,親自去署衙送給太傅。

尋常案件,是殺人引出來的貪污案子。君琂細細看完後,覺得許多地方都不妥,戶部小小主簿莫不是向天借的膽子,敢将洛陽下屬郡縣的工程款貪污。

她将文書重新整理好,眉梢擰了擰,吩咐大理寺卿:“這件案子背後定有旁人,你将案子交于刑部,兩司共查,另外即刻将衛長庚調回來。”

外面小雨漸成磅礴大雨,大理寺卿見這般大的雨本不想去外面,猶豫了會,不願在太傅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咬咬牙冒着大雨鑽進馬車裏,吩咐車夫去刑部。

大理寺卿方走,太極宮內侍就過來請君琂入宮。君琂無暇分身,望着外面雨勢,吩咐陸琏去洛陽找衛長庚。

陸琏覺得奇怪,又不好多問,領了十幾人策馬去洛陽。

君琂冒雨入宮,雨水打濕了衣衫,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偏殿換身衣裳,高逸走過來,趁無人之際,裝作行禮的時候,低聲道:“太傅入殿小心些。”

說完便轉身走了,好似就只是過來行禮。

君琂怔了怔,與皇帝相處這麽些日子,皇帝的心思,她一直都很清楚。進入偏殿後,跟着她的是個小宮人,約莫年齡不大,想來不是禦前伺候的。

她脫下外袍的時候,狀似無意道:“你多大了?”

小宮人在屏風外候着,陡然聽到太傅說話,緊張得回話:“十、十五了。”

“多大進宮的?”君琂的聲音比尋常柔和許多,小宮人也輕松許多,道:“八歲那年進宮的。”

君琂更衣後,上下将宮人打量一下,解下自己随身的玉璜,交給小宮人手裏,道:“進宮這麽多年,應該知曉去長秋宮的路,将這個交到長秋宮人手裏,就道太傅交于你的,春色無邊,望皇後殿下保重身子。”

小宮人不敢接,躊躇地站在原地,長秋宮是宮裏最森嚴的地方,她們這群小宮人是輕易不敢去的,更別提敲門遞東西。

時間不等人,高逸在外面催促,君琂将玉璜遞至小宮人手中,道:“不過去送個無關緊要的東西,長秋宮人不會為難你,你若辦好這件事,以後宮裏我會護你周全。”

‘護你周全’四字給人的誘惑太大,宮廷生活朝不保夕,今日高高在上,明日指不定就跌落塵埃。太傅是權臣,就連陛下都要給幾分顏面,小宮人想了想利弊,若是得罪太傅也會遭難,她點點頭:“好,奴婢這就去。”

皇帝那裏确實等了很久,從派人去請到君琂入殿,足足一個多時辰。歷來只有旁人等他,現在枯坐着等人,心裏愈發急躁。

君琂進殿,一眼沒有瞧皇帝,垂眸凝視腳下。

皇帝就像平常那樣說起今年新晉的數名新人,一甲三人都是科舉走上來的,理論優勝旁人,衛長寧等于是薦舉而來,他親自考校後才指命大理寺少卿,實際能力比其他三人好了很多。

他說着,君琂便垂眸聽着,并沒有應付之意。皇帝覺得無趣,凝視君琂顧盼神飛的姿容,殿內燭火令她身上鍍上一層淡淡金輝,氣質清正,讓他心裏癢得很,這樣有才有貌的女子,比起後宮那些庸脂俗粉、整日就知給他添亂的妃嫔好了很多。

皇帝停下來,君琂将自己随身帶來的奏疏遞交上去,道:“刑部主簿貪污修建堤壩的銀子,想來不是他一人所為,背後定有高官,且他被人所殺,更顯此案不簡單。大理寺少卿衛長庚已去洛陽查堤壩,另臣令大理寺卿與刑部共同審理此案。”

貪污的案子年年都有,皇帝也不覺得奇怪,接過奏疏看了一眼,敷衍道:“太傅做事,朕很放心。”

皇帝走到她的身邊,垂目看着她素淨的臉,俏麗的鼻尖、薄扇似的長睫顫動,他欲伸手握住君琂纖細的手腕。

君琂察覺到皇帝異常的舉措,微微退後兩步,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結,她凝神道:“陛下若無事,臣先退下。”

“不急,朕今日無事,想起太傅棋藝了得,不如與朕對弈?”皇帝摸了空,也不計較君琂的無禮,視線在她身上流連了須臾,才轉身走去一旁早就置好的棋局。

君琂走不得,只好随着皇帝走過去。今日面對皇帝,她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皇帝棋風步步為營,前面善于僞裝弱小,等敵方失去謹慎,在設局圍殺。

君琂則不同,與皇帝對弈不需求勝,打發時間,帶着皇帝走幾遭就行了。

皇帝見到對面君琂軟綿綿的棋風,求勝心減小很多,他目光動了動,道:“聽說太傅對衛長庚很關注?”

“陛下看重的新人,臣自該要替陛下培養。”君琂道,她目光凝視棋面,并沒有分半寸給皇帝。

皇帝見她這麽平靜,心中也了然,落下一子後命人奉茶,道:“阿瑾對衛長庚挺看重的,男才女貌,衛長庚與代王有幾分相似,可惜他早就定親,不然朕想招他為婿。”

殿內盤龍銅鼎熏着龍涎香,袅袅如雲霧。皇帝接過內侍的茶,又道:“太傅試試這貢茶,味道不錯。”

君琂颔首,并未去接茶盞,反執起黑子,道:“衛少卿去了洛陽查案,人不在長安城。”

“哦?”皇帝詫異,将目光落在君琂執黑子的玉手上,指甲帶着淡淡櫻色,不曾塗着丹寇,卻格外覺得優雅。他将視線上移到君琂微抿的唇角,繼而是水光盈盈的眸子,又道:“太傅怎地不喝茶,春雨連綿,茶也可去去寒氣。”

他再三催促,君琂怎會不明白茶無好茶的緣故,她神情淡漠,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道:“臣輸了,署衙有事,臣先回去處理。”

皇帝見她飲茶,更不舍放她離開,在人離席時率先攔住她,凝視她寧靜的神色,這樣的女人美色.誘人,才智惑人,男人都會動心。然而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有他才能摘下這多帶着倒刺的花。

眼前人影幢幢,君琂本能地後提兩步,掐着時間,小宮人送信應該回來了。她扶了扶額頭,道:“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帝見她眸色恍惚,知曉藥效上來了,站在她身前也不讓步,眸中帶着得意,道:“太傅急甚,陪朕走一局再走不遲?”

君琂頭暈,往後又退了兩三步,努力站穩自己的身子,避開皇帝探視的目光,回道:“陛下,臣改日再陪陛下對弈。”

她一味逞強,更掀起男人的欲望,皇帝不願将她放走,便道:太傅好像累了,不如去偏殿休息,可好?”

他聲音輕而柔,反添起君琂心中的惡心,她拒絕:“不用了,臣回府。”

君琂困意湧上頭腦,腳步晃悠兩下,皇帝立即命人扶她去偏殿,他自己也跟着進去。

偏殿內暖意襲人,皇帝盯着床榻上的女子,幽幽笑了笑,不入後宮也可以成為他的女人。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若是連個女人都無法擺平,豈非太過窩囊。

作者有話要說:  契機。

作者有話說:不要打作者啊。

月底了,你們給我營業液,我明天雙更,日萬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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