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 (1)
午後, 不少人來衛府求見, 包括魏珺的兄長魏煊, 都被擋了回去。魏家人中唯魏煊官位最高, 魏明起初在衛長寧手中,成親後将人還給衛懷慎。魏明又被衛懷慎放棄, 險些丢了性命, 是陸琏救回來, 再反咬一口衛懷慎, 不是一件難事。
君琂算計過所有的事,并未多加在意這件事, 最令她揪心的還是五殿下之事。
銀鎖在沐雲嫁妝裏, 總不是一件好兆頭。
衛懷慎被削爵,最高興的不過是沐國公府, 沐柯偷偷溜過來, 想安慰下小表哥,畢竟她的世子之位也沒有了,想必很是傷心。
門人擋住了朝臣, 沒有擋住翻牆而入的沐柯, 恰好在擺飯。衛長寧不好趕人的,只好請他坐下。沐柯大咧咧地坐下,順口提及今日衛國侯的事。
衛長寧擡眸, 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君琂也同樣凝視沐柯,兩道目光不約而同,沐柯察覺到太傅冷冷的目光, 吓得心中一顫,道:“我想起我爹交代的事還沒辦好,趕緊去辦。”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真是随心的人。衛長寧又低頭吃着菜蔬,她休養多日,待休沐後,就可去上衙。明日要去西明寺,飯後,君琂就沒有去書房,自去沐浴。
兩人白日裏都睡過了,早早入睡,反睡不着。衛長寧側身摟着君琂,想起莊子裏的事,湊到她耳邊,輕輕說:“睡不着,明日休沐,我們、我們把那夜補上。”
君琂一驚,“明日去西安寺,莫要胡鬧!”
衛長寧不高興道:“先生可記得上次答應我的,回府之後便要将洞房花燭夜補上。”
君相聞言一怔,不語不言,呼吸聲漸重。她自诩剔透清晰,見青山,便知雲深幾重,見宮牆,便知事分幾種,唯獨面對衛長寧,束手無策。
衛長寧小心翼翼又又分外渴求,表白自己的心意:“阿琂,我喜歡你。”
與那句,先生我喜歡你,又不相同,這次更為深情,湧動着情愫。
向來端莊自持的君琂聽着直白的情話,眼眶微紅。
她明明羞澀,卻極力支撐着,衛長寧十分喜愛她這般端莊裏透着婉轉妩媚的模樣。伸手卻被她捉住,毫無威懾力。君琂呼吸停滞,卻看到衛長寧清澈的眼中湧動着星辰,燦爛璀璨,如火焰将她包圍,她忽而怔住了
在半醒半睡間,她覺得衛長寧不像平時看到的那樣柔軟,相反,她很壞。不知怎地将這句話說出口,似在埋怨衛長寧的霸道。
衛長寧聽到了,咬着耳朵:“我不僅壞,還會咬人呢。”
君琂困頓,迷迷糊糊回應她:“你、不許咬旁人。”
****
雲雨巫山,令人沉醉,次日春光明媚。
本說好去西明寺,奈何昨夜風雨,君琂倒是起晚了。衛長寧不知何故,起得特別早,在主屋前圈圈劃劃,極是興奮。方氏見她穿得少,給她加了件衣裳。
衛長寧早就命元安在府門外候着,去西明寺的事不可耽誤。今日乳娘貼心地給她換了件淺色的袍服,太傅做出的衣袍簡單雅致,少了繁複的花樣,沒有明說,險些被她扔了。
“幸好太傅不計較,不然這等事情,定鬧得人心都不愉快。”方氏邊給衛長寧整理玉帶,一面想起這事,就覺得後怕,又開始埋怨衛長寧:“洛陽回來也不說衣裳是太傅親手做的。
本說好去西明寺,奈何昨夜風雨,君琂倒是起晚了。衛長寧不知何故,起得特別早,在主屋前圈圈劃劃,極是興奮。方氏見她穿得少,給她加了件衣裳。
衛長寧早就命元安在府門外候着,去西明寺的事不可耽誤。今日乳娘貼心地給她換了件淺色的袍服,太傅做出的衣袍簡單雅致,少了繁複的花樣,沒有明說,險些被她扔了。
“幸好太傅不計較,不然這等事情,定鬧得人心都不愉快。”方氏邊給衛長寧整理玉帶,一面想起這事,就覺得後怕,又開始埋怨衛長寧:“洛陽回來也不說衣裳是太傅親手做的,
收人衣裳也不問清楚,太傅性子好,若是尋常姑娘,定與您翻臉。”
外面陽光正好,薄薄的雲層,碧藍的天空,甚是愛人,今日踏春也是很合适宜。
外面陽光正好,薄薄的雲層,碧藍的天空,甚是愛人,今日踏春也是很合适宜。
衛長寧聽着乳娘埋怨的話,忍不住反駁:“太傅好幾日沒理我,乳娘勿要再提,她聽到又不理我。”
方氏并不同情她,太傅做事很合人心,阿碧出言不遜,她都未曾生氣,反囑咐自己好生待她,若是以後嫁人,嫁妝她會出。不像公子,就知曉跟着太傅後面轉,将阿碧趕出府就可,不管人家死活。
衛長寧覺得冤枉,她若多問阿碧的事情,太傅知曉定又生氣;若是将人重新嫁人,乳娘也勢必要傷心,左右都不是人,不如不管不問,乳娘也會待阿碧好。
加過衣裳,衛長寧又回到庭院裏,她想種幾株海棠花。海棠無味,不會掩蓋太傅身上的香味,且顏色好看,正适合在庭院裏種。
她還想移植葡萄架,夏日裏坐在架下賞月乘涼也是不錯。她不善這些,就想着挪些地方出來,且不能破壞原有的景致與風水,需要找專善此事的人來看看。
庭院裏少年走來走去,眉眼帶笑,木槿花在空中旋轉,與光同時落在少年肩頭,渾然天成的靓麗,昳麗不可方物。。
衛長寧在庭院裏踱步,婢女匆匆而來,道:“公子,衛府來人,請您回去一趟。”
衛國侯爵位被削,侯府就成為衛府,衛長寧也被府裏人稱作公子,君琂依舊是太傅,好似如從前一般從未更改過。
衛府依舊是衛府,主人也依舊是君琂與衛出寧。
衛長寧怔了怔,衛懷慎尋她斷不會是善事,她本就想去,先生昨日就不同意。她回首看了眼卧房的窗口,去一去也無妨的。
婢女站在原地,有些不安,衛長寧道:“來人走了嗎?”
“走了,話撩下就走了。”婢女道。
衛長寧覺得事情不簡單,若真想見她,傳話的人這麽快就走了?她略微思索了會,道:“不去。”
婢女讷讷退下。
衛長寧走回屋裏,輕手輕腳,繞過屏風去看,先生未醒,睡得很熟,好看的眉頭蹙起。她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她欲伸手去摸摸時,先生眉梢舒展,徐徐睜開眼睛,她慌地将手背在身後。
君琂方睜眼,眼前就有影子略過,衛長寧在一旁傻笑,“先生不早了,還要去西明寺嗎?”
君琂初醒,略顯迷蒙,見到衛長寧純澈的笑意,心中再多的苦惱也散去,她撐着坐起來,腰間的酸痛提示着昨夜風雨,她臉色通紅,恰好衛長寧回身幫她取裙裳,避開了窘迫。
衛長寧對于女子的衣裳不懂,依舊想幫先生做些事,回身望着她:“我幫你更衣。”
傻乎乎的模樣,君琂不允,道:“你自己都不會,如何幫我。”
“我且試試。”衛長寧有了興致。君琂不理她,昨夜鬧得那般久,再讓她胡鬧,西明寺就來不及去。她自己取過備好的裙裳,不去理會衛長寧。
不多時,婢女進來為太傅梳妝。衛長寧也不走,就在一旁巴巴望着。君琂自銅鏡裏看到她認真的模樣,偷看也就是罷了,偏偏一本正經的姿态如同在處理正經的公務。
君琂被她盯着面色發燙,想了件事,讓她去辦,也好打發她離開。
衛長寧乖乖出去,婢女是君府的人,笑道:“公子很喜愛您。”從昨日開始,府裏婢女都改口喚公子。
君琂後知後覺,看着銅鏡裏自己的容顏,心中嘆息,比起衛長寧的青澀,她總覺得自己好似老得快些。
婢女見她不悅,不敢再說話。梳妝好後,衛長寧恰好回來,她命人擺好早飯,道:“先生去西明寺做什麽?”
君琂不信神佛,鮮少去寺廟,今日過去定有大事,衛長寧從不過問她的事,順口一說,也未曾在意。君琂觀她一眼,曉得她不在意,就沒有說話。
她這是不願說,衛長寧就沒有再問,也沒有顯示低落的神情,低頭喝粥。
君琂看着她的不在意,不知怎地,就生出不忍,事情沒有查清楚,她亦不敢說。她垂睫斂下不當有的情緒,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
停著時,衛長寧擡眸望着她,憂心道:“西明寺的山路不好走,你且再多吃些,我們已經晚了,待過去午時定然過了,你這樣對身體不好。”
她唠唠叨叨的,君琂淺笑,不由心生暖意,聽話地再喝了半碗粥。衛長寧知曉勸不動她,就讓婢女備些點心,又叮囑下去,少放些糖。太膩,太傅不喜歡。
****
西明寺在山頂,香火鼎盛,春日裏山下多了許多踏春的游客。許多官員喜歡帶着家眷出來游玩,休沐日無煩憂,真是一家歡樂的好日子。
山下許多官員馬車,衛府的馬車停下後,也有數人站起來觀望,昨日衛國侯被消爵,多半不會在此時出來玩耍,他們就好奇是不是太傅。
太傅嫁人後,住在新購置的府宅,君府也不曾回去過。衛侍郎在靖王府摔後,就告假多日,沒有露過面,據說傷得不輕,衆人感慨她身體不好時,少年從車中走下來,淺色袍服在陽光下泛着熠熠光輝,一雙長睫密而黑。
見她向車內伸手,手背白皙,不少女子看了也自嘆不如,朱砂映着白膚,添了幾分昳色彩,靓麗而不妩媚,側顏下高挺的鼻梁尤其生得好看,唇角弧度更是精致。
病愈後的衛侍郎讓許多人看迷了眼睛,她并非是冷酷不羁,面容柔和下來,更容易讓尋常女子生起愛慕之心。
因着天色晴朗的緣故,山道上很多人,或結伴而行,或孑然一人,都是滿臉喜色,比起長安城街坊也顯得熱鬧,且更有山中意趣。
衛長寧扶着君琂下車,仰首望去,山中景致蔥郁,晨間薄霧散去,清新的氣息令人迷離向往。衛長寧多年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左右看一眼,與當年并無多大區別。
君琂也想起多年前代王帶她來此游玩的情景,當時她是一心游玩,并不知代王的籌謀,幾日游玩,長安城內就已換主,下山後皇帝令她擔任相位,代王送來和離書。
所有的事情一氣呵成,沒有給她半點思考的餘地,再次拜相、和離,代王身死,都是一月之內的事情,快得猶如蒼穹裏的閃電。
今日不是來游玩,君琂腳步快了些,至山頂時,午時都過了。西明寺宏大巍峨,山寺門口,主持已久候多時,他見到衛長寧,眉眼一凜,再看朱砂時,神色也顯得釋然。
午時過後,香客少了許多,主持沖着君琂雙手合一,行禮後,方道:“太傅,多年不見,依舊青春。”
君琂喟然,道:“主持,我今日而來不為往事,錦囊多日前送來,您可算出?”
主持引着兩人往寺裏走,小道清幽,青石板被打掃得很幹淨,上過香後,君琂讓衛長寧去後山走走,若是累了去禪房休息。
這裏香客也有許多,在此休息的都是宦官家眷,衛長寧不覺得累,但先生有意躲避她,就證明些許事情不讓她知曉,就不好跟着過去,自己一人去寺中走走。
多年前,她來過,也就識得這裏的路,不需人引路,自己随意走動。寺廟百年,樹木也是如此,她走到一樹下,樹寬需要幾人牽手才能抱得過來,正欲在這裏歇腳。
遙遠走過來一婦人,身穿墨綠色繡着秋菊的褙子,一走一動,發髻上的明珠對簪在眼光下閃閃發光,瞧着貌美又和善。
衛長寧如今是朝臣,不好裝作視而不見,主動上前行禮,“清陽長公主。”
清陽長公主午睡方醒,出來走走,走了數步,見到美貌少年郎,與代王相似,一看就知是太傅再嫁的夫婿衛長庚,她笑說:“衛侍郎,怎地一人來此?太傅沒有同來?”
“太傅與主持講禪,下官覺得無趣,就出來走走。”衛長寧垂眸,沒有多看長公主,反去看着一旁高聳入雲的梧桐,保持着疏離的态度。
清陽見到少年青澀的模樣,一襲寬袍更顯單薄,這般的身材委實差了些,驀地想起兩人成婚多日,随口笑道:“衛侍郎莫不是來西明寺求子,聽說這裏的送子菩薩很靈驗的,人人都想過來求一求。”
衛長寧怔了怔,臉頰随即就紅了,沒來得及說話,清陽就繼續說道:“不過求天也不一定有用的。”她就是求天的,用處不大,兒媳至今無所出,兒子又不願納妾,真是愁死她了。
說完上下打量一眼衛長寧弱不禁風的身板,前些日子聽說衛侍郎摔了一跤就請假數日,她也特地去送了禮品。
眼神透着古怪,衛長寧被她的目光看得臉上發燥,匆匆行禮就想離開。清陽喚住她,好心道:“衛侍郎,也不必這麽急,你這樣估計要先養好身體。”
越說越令衛長寧待不下去,她忙作揖,大步離開。清陽今日是來為兒媳來求子,只當是衛侍郎也是這樣,觀她面貌和善,與代王相似,不免生起長輩關愛之心。
跑開的衛長寧也知清陽長公主心善,但與談起求子的事情也是匪夷所思,她哪裏體弱了。
她急急往君琂那裏走去,這裏一刻都不想待了。
*****
主持禪房裏,氣氛顯得低沉,主持披了身莊嚴的袈裟,親自斟茶,清幽出塵,待茶水滿了之後,雙手合一,喚聲佛號,道:“實不相瞞,多年前,有人與太傅一般都是算過兩人命運,病由心生,命運相助,八字相合。”
君琂站起茶杯的手頓了頓,追問他:“是何人來此?”
主持搖首:“不可說,太傅想要的答案,已經給您了,多問無益。”
五殿下與真的衛長庚生辰八字十分貼合。君琂不好多問,恍恍惚惚出了禪房,迎面遇到衛長寧,她臉色通紅,連帶着平常白玉剔透的耳垂都是紅的,她按下心頭的疑惑,注意力皆在她的身上,奇怪道:“你怎麽了,很熱?”
山中清涼,又非夏日,怎會熱成這樣。君琂牽住她往一旁暗處走去,衛長寧羞得說不出話,伸手攔着她,孩子氣地蹭蹭她的肩膀。
青天白日,又是佛門清淨之地,君琂被她蹭得心中發軟,訓斥的話也說不出來。她将人從自己肩上拽出來,無奈道:“你怎地跟孩子似的?”
“我、我、我方才遇到清陽姑母了。”衛長寧乖巧地站好,垂首盯着自己的腳尖,露出白皙的脖頸。
君琂正好摸了摸,聽她依舊喚姑母,也覺得舒服,笑說;“遇到她怎麽了?數年前,你我成親時,還是她來代你下聘,禮節不差。別忘了,當初你娶我時,清陽長公主也出力不少,忙前忙後。”
這說的是多年前成婚的那次,雖說有遺旨,保山必不可少的。代王便求到了姑母清陽長公主,不過這次成婚,她沒有趕得回來。
衛長寧知清陽姑母對太傅心思善,問起這事還是令人不解,她本不想再說,君琂摸得她很舒服,便道:“她問我是不是來求子,還說我身體不好……”
她頓住,極是羞澀。
君琂也跟着哭笑不得,明白她的窘迫,唇角彎了很深的弧度,摸摸她的臉,言道:“她今日過來是替兒子兒媳求子,他們成婚數年沒有孩子,心中裝着什麽,就将你也當作同樣的。”
衛長寧不想再提這事,拉着君琂就離開西明寺,無巧不成書地走到前面又遇到清陽長公主。她想快速走過去,君琂喚住要停下。
清陽與君琂之間相識數年,不好見面不相識。清陽見到君琂也很開心,兩人見天色尚早,去涼亭裏坐坐。清陽的嫡長子今日也陪同過來,見到衛長寧,都是年輕人,也在一旁坐下說起朝上的事情。
皇帝的姐妹衆多,在經歷廢帝事情後都選擇明哲保身,不涉朝政,有的在朝中如同蔣懷那般,擔任不大不小的職務,閑散得很。
無争之餘,就想着子嗣血脈之事,清河在君琂面前不敢提代王,怕惹她傷心,數次提及求子的事,君琂好心道:“衛府有大夫,醫術精湛,不如長公主試試?”
清陽聽聞是衛府的大夫就不大樂意,瞧着衛侍郎弱不禁風的模樣,大夫醫術也不見多好,她委婉拒絕。
君琂善于解釋,這次面對清陽長公主,竟生生說不出話來,轉首看向不遠處與旁人說話的衛長寧,眉梢眼角都漾着青春的氣息,怎會是‘身體不好’。她眉眼彎了彎,道:“長公主,時辰不早,我先回府。”
清陽也要回府,順口提出同行,君琂也欣然同意,回去的時候,清陽占據了衛長寧的位置,将她丢去騎馬,道是年輕人活波些。
衛長寧不與她計較,騎馬便騎馬。到了長安城後,街道上見到不愉快的人,陸禦史攔住她的車馬。清陽掀開車簾,君琂眉眼一蹙,卻見衛長寧冷笑不止,不需她去解圍,就令車夫先将清陽送回府。
她依舊滿腹心事,事态朝着她心中想的那樣發展。回府後,她命人去請林璇。成親後,林璇就如同以往那樣,守着空蕩蕩的君府。
今日雖說休沐,衛府門外來了幾名等候的幕僚,趁着衛長寧未歸,君琂召見他們,将事情妥當地處理。她查了一載多的事情有了眉目,然而并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蔣懷來時,衛長寧方回來,路上與陸禦史說了幾句,無端是替衛懷慎講情,如今衛陸兩家同處一條船,一榮俱榮,衛家落難,陸家秉着姻親,走動去游說,也是常情。
衛長寧不理這般宵小,打發他離去,自己一人回府。她迎着蔣懷去花廳,命人奉茶,蔣懷因五殿下而來,自然不可告訴她,兩人說了幾句國子監之事。
蔣懷門生無數,受人尊敬,衛長寧師從穆闵,喚蔣懷一聲師叔,兩人聊得頗是投合。蔣懷心中想替五殿下招攬君琂,最好的路徑就是在少年身上下功夫。
君琂在朝,看似依附帝黨,下藥事情發生後,君琂心中不喜,匆匆嫁人來避禍,亦可知皇帝與太傅離心。
蔣懷明白,這是将君琂拉入陣營的最好時機,故而,他今日過來想問五殿下的事,順勢提及招攬之事。
他心不在焉,衛長寧知曉他為了五殿下的事,命人去催太傅。君琂匆匆而來,她笑了笑,懂禮地退下。
君琂見她退出去,心中一緊,想喚她回來,如何也張不了口。待衛長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後,她便似抽去了周身力氣,癱軟在座位上。
她極力穩住心神,對蔣懷道:“我在當鋪裏找到銀鎖。”
銀鎖交于蔣懷,她凝神去注視他的神情。蔣懷見銀鎖,欣喜若狂,君琂的心如置深淵,置于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攥住袖口,開口道:“可是這枚銀鎖?”
“正是、正是,當年是母親所造,我親自送與阿姐的。”蔣懷喜不自禁,擡眸見太傅神色不對,試探道:“可曾找到那個孩子?”
“沒有,當鋪裏找到的,我正命人去找,祭酒且安心等上數日。”君琂搖首。
蔣懷也不覺得沮喪,銀鎖在,人自然就在,原以為是阿姐癡心妄想,竟不想是真的。他要回去急着報喜,與太傅匆匆一禮就離開入宮。
衛長寧去換了衣袍回來,見蔣祭酒面帶喜色而去,她走近廳堂,卻将君琂面色慘白。她緊張地走過去,半俯下身子,探探她的額頭,“你不舒服?”
額頭是熱的,摸摸她的手,卻是冰冷的。衛長寧不知發生什麽事,握着她的手,急忙追問。
君琂被她喚回過神來,面色好轉,手心也被衛長寧捂熱,她默然搖首,心中暖了些許,“無事,許是今日有些累了。”
她說累,衛長寧就不多說什麽,只問她旁的事情可處理完了,若是太多,她可代勞的。她并非是無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政事多少都會些的,在皇祖父跟前耳濡目染,加之這些日子,君琂也教她不少,一般簡單庶務可以處理的。
她滿面關切,君琂拉着她一旁坐下,沒有應允,沒有拒絕,只靠着阖眸。衛長寧知曉她是真累,不禁暗想是否是昨夜過火了,下次早些停下。
兩人各懷心思,晚飯後,衛見緒又敲響了衛府大門。衛長寧沐浴,門人報與太傅知曉。上次衛見緒來鬧事,門人都知曉的,因此不敢随意将人放進來。
衛見緒來衛府,君琂心明,無非不想離開長安城。他在國子監讀書,比起尋常學院好了很多,且這裏是天子腳下,諸多繁華便利,這個時候定來求人。
想起衡水學院的事,君琂道:“就說公子身子不适,早就歇下了,不見客。”
門人退出去,傳話給衛見緒。
春日裏天黑得比冬日裏晚些,婢女入內掌燈,君琂坐在角落裏撫摸着銀鎖,她想着應該去南山道觀,見過玉虛散人後,才可确證這件事。
她心不在焉,婢女也看出她的不适,不敢過去令她不喜,請衛長寧過去瞧瞧。
衛長寧方沐浴,輕輕走過去,在她身邊停下,自身後攬住她。她身上都是熱的,激得君琂立即清醒過來,往一旁躲避,衛長寧不讓她逃,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摩挲她的側臉,在她耳邊輕聲說話。
“阿琂心中有事?不能告訴我嗎?”
身子是熱的,就連呼吸都是滾燙的,君琂被她蹭得口幹舌燥,推又推不開她,側眸望她:“我去沐浴,你且乖乖等我。”
她要跑,也在躲避。衛長寧反抱得更緊,“等你做什麽?”
君琂心中煩惱的事都叫她這句話給吓跑了,她面色發紅,推開衛長寧,睨她一眼才去沐浴。
衛長寧也不覺得羞恥,在桌上見到銀鎖,她拿起來,上面猶有餘溫,可以感受到君琂淡淡的體溫,可想而知,她握了許久。
君琂做事,向來果斷,衛長寧入朝後見識一二,從未見過她有如此難以決斷的事。銀鎖約莫是為五殿下的事,難不成皇後起了拉攏之心,先生在猶豫?
她将銀鎖收好,免得先生回來尋不到。銀鎖放入木匣子裏,擱置在妝臺前。
君琂回來時,衛長寧在翻閱着文書,她走過去看了一眼,并不是戶部的政務。衛長寧見她來了,往一側挪了挪,與她商議:“父親外放,想來地方上先生都安排過了,我想的是他再是不喜我,總是我的生父,我想使人一路照料。”
侯府本就是空架子,現在被廢,不想也知日子也不會好過。
君琂本想勸她勿要如此去做,衛懷慎不但不會領情,反會惡語譏諷。不喜沐雲,不喜沐府,更不喜衛長寧,再怎麽去做,他都不會改變心意。其實将他遠遠地遣走,對大家都好。
衛長寧一腔熱情,君琂也不好多說,陪着她一重重安排下去。她不知怎地想到衛見緒,君琂與她說了衛見緒來府上被打發走的事。
衛長寧想了想,道:“其實他留在長安城,不如去地方,他的性子太過焦躁。”
時辰不早,君琂将公文收好,與她一同上榻。衛長寧順勢鑽到君琂懷中,依靠着她,“先生是否為黨争而苦惱?”
“不是。”君琂道。她湊過來,君琂順勢抱着她,理順她鬓角落下的碎發,下颚抵在她的頭頂,笑意苦澀而悵惘,“長寧,你覺得現在、好嗎?”
衛長寧看不見她的神情,當即回答:“好啊,有先生在,哪裏都好。”
君琂說不出話了,心中多了些許僥幸,等見過玉虛散人,或許就不是她想的那般,衛長寧只是衛長寧而已。她拍了拍懷中人的脊背,青絲纏繞在指尖,溫如香玉,“睡吧,明日要上朝的。”
“好。”衛長寧應了聲,攥着君琂的手入睡。
*****
幾日後,禦史當衆彈劾戶部侍郎衛長庚,不尊孝悌,枉顧人倫。
衛長庚看向那名禦史,一時間想不起那人名姓。她不開口,不置一詞,任由那名禦史攀咬。殿內無人敢說話,藺相等人更是猶如看笑話那般,凝視着兩人。
最值得讓人關注的是太傅今日未上早朝,去南山道觀尋玉虛散人。太傅一黨見衛長寧不說話,也不好多說話,就一直緘默不語。
那名禦史大段大段話說下來,竟沒有人去打斷。看得遠的朝臣明白,這回彈劾不過是小事,并不會令衛長庚怎樣,最多名譽受損,再者太傅在,兩人是夫妻,便是一體,過幾日便會煙消雲散,無風無浪。
他說完後,衆人去見衛長寧,她嘴角緊緊抿着,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或許是應對的辦法。沐國公沒有開口說話,那名禦史說兩府不和,本就是事實,他欲辯駁,卻見衛長寧出列。
她看向那名禦史:“父母在,則不遠游。可我十歲離開長安,五年後才歸,禦史可知緣故?”
那人答:“學業無成,無有臉面可歸。”
衛長寧淺淺一笑,凝望的眼神淡淡流觞,笑說:“那是因為無人接我回府,五年間除祖父外,我未收到父母的一封書信,孝字記于心,我不曾怨恨。祖父病重,接我回來,路上遭遇刺客,險些喪命,大人可知是何人所為?”
禦史強撐着顏面,對面人看似笑意,眼中冷意迫人,他想了想,道:“郡縣流匪禍害百姓,許是他們所為。”
不等衛長寧再說,大理寺卿站出來,對皇帝行禮,謹慎言道:“此案在臣大理寺審理,已然查明,是前南衙禁軍副指揮魏明所為,證詞在案,是衛懷慎大人的繼室魏珺指使,包括太傅在洛陽遇到的刺客,都是魏珺所為,意在殺死衛侍郎。只因世子之位被他占了,其子衛見緒無襲爵位的機會。”
衛長寧看向禦史,眼光微涼,低聲問他:“後宅不寧,若是大人怎麽處置此事?可會休妻?亦或是掩藏這些事,什麽都沒有發生?”
“自然休妻,此等惡婦、怎會留……”禦史膽顫心驚,眼中一片灰蒙,幾乎癱軟在地上。
旁人都不敢插話,凝神聽着兩人對話,魏煊幾度想說話,都被藺相攔回去,衛長庚明顯就是有備而來,小小禦史膽子頗大,以為太傅不在,就可拿捏她。
衛長寧搖首,譏諷他;“可我繼母魏珺仍舊是衛家主母,您說呢?我該孝?我該接回父親同住?引狼入室的道理,我母親沐雲自小便教會我。大人可聽過引狼入室的道理,若是不懂,長庚可說與你聽一聽的。”
“好了,禦史臺是不是都學會這樣空穴來風了,不做正事。”皇帝聲色俱厲,威儀頓顯,遽然驚動整殿凝滞的氛圍。下面朝臣都應聲跪下,再無人敢說話。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被人當殿質罵而面不改色的衛長庚,眼中閃過陰翳,道:“大理寺都已查出,再辯亦無用,按律處置,另外……”頓了頓,看向那名禦史,冷冷道:“拉出去,杖斃。”
那人驚得說不出話來,将視線投向魏煊,後者避開他的視線,看向旁處,金吾衛行動很快,立即将人拖出去。
滿殿的朝臣聽着慘叫聲,膽小者面目慘白,膽大的朝臣不時看向衛長庚,見她神色如常,心中暗暗佩服她的定力。數聲過後,外面聲音就停止了。
皇帝不耐煩地走出太極殿,衆臣見他走了,一個個唏噓不已,衛長寧眼中凝結寒冰,神色悵惘,一口氣梗在心中,吐不出來,十分憋悶。
沐國公看到她般模樣,頓時心疼,若真是男子,這番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魄力令人欣慰。可她就是個女孩子,這個時候強忍着,也令人心疼。
衛長寧不知旁人的想法,她去戶部辦事。自己案上放着些許書信,都是為衛懷慎外放而準備的,其中人力、銀錢都備好了,不會令他吃苦的。
現在想想,有些可笑。她命人搬來炭盆,将這些書信都燒了,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與衛家人算作告別。她就該聽阿琂的,不去管這些的。
她因暫別而感到寂寞。
午後,魏煊來戶部,點名要見衛長庚。戶部尚書張敏之是太傅門下的人,與魏煊不對付,兩人面上笑哈哈,談了幾件要事,不讓他見衛長庚的人。
魏煊等不住了,臉色十分難看。張敏之不搭理他,命人招待,自己也走了。魏煊空等一個下午都不見人,氣得甩袖而去。
這廂出長安城的君琂,在傍晚時分見到玉虛散人,對于太傅再次到來,她顯得極為平靜。
君琂并非拐彎抹角之人,将銀鎖至于玉虛散人面前,道:“你可認識這個,若不認識,西明寺的主持,你應該認識的。”
玉虛散人袖中的雙手顫了顫,她掃過一眼,沒有動手去接,反擡眼去看着君琂,“太傅意欲何為?陳年舊事翻出來何益?”
“你們可知收下的那個孩子是誰?”君琂凝視玉虛散人,房內只有兩人,外面也是她的人在守門,無人闖進來,不用擔心談話會被外人得知。
君琂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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