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翌日一早,寧珞是被一陣貓叫聲吵醒的,昨晚太晚睡了,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大天亮。
抱着雪團親熱了一陣,寧珞這才起來,等梳洗完畢,趙黛雲已經在前廳候着了,還是一襲白裙,發髻上只插了一枚垂銀絲羊脂白玉簪子,一身素淨地背光站在那裏,正在打量着牆上挂的一副松下問童圖。
她比寧珞大了一歲,身姿已經玲珑有致,光看背影,那腰身纖細婀娜,飄然出塵,倒是和寧珞從前有那麽幾分神似,只是她一轉過身來,那明豔亮麗的五官頓時将這白裙比成了一塊白布。
從前的趙黛雲最喜明豔之色,和她張揚任性的性格相稱的很,也真是難為了她,在瑞王府頂着側妃的頭銜這麽多年,一直屈居第二。
“這貓現在才有幾分乖覺的模樣,不然我可真擔心它發起瘋來會傷了你。”她盯着寧珞懷裏的雪團一臉的擔憂。
寧珞佯作生氣地拍了一下雪團的後背:“壞家夥,還不趕緊和趙姐姐說對不住。”
雪團連貓眼都沒睜開,“喵”地叫了一聲,不屑地将臉一轉。
趙黛雲笑了笑:“畜生這東西和人不一樣,太寵了也不行,到時候反倒爬到主人的頭上來了,聽說江南有家富戶,也是養了一只奇形怪狀的狗,寵得很,結果那畜生發起瘋來把主人的嬰兒咬了,最後将它活活打死才從它嘴裏搶了下來,真是罪過。”
寧珞心裏一凜,雪團轉過頭來,呲着牙沖着趙黛雲叫了一聲,趙黛雲半掩着嘴輕呼了一聲,一臉的害怕。
“去,玩你的去吧,別在這裏礙姐姐的眼。”寧珞将雪團往窗坎上一放,她不信那個可以活生生杖斃宮人的趙側妃會有什麽懼怕之意,可她也不能再讓趙黛雲把心思放在雪團身上了,要不然只怕要冒出什麽陰狠的主意來報複昨晚的一抓之仇。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起用了早膳,眼看着已經過了辰時,趙黛雲便告辭準備回城。
寧珞将她送到別院大門,臨別前趙黛雲關切地問:“妹妹準備何時回書院?書院一年一度的賞花會就要開了,你錯過了那便太可惜了。”
這瓊華書院的賞花會是京城文人墨客的一大盛事,屆時儒林泰鬥、皇家子弟、王公貴族都會到場,更有京城名媛貴婦盛裝出席,端得是争妍鬥豔。對于書院女子堂的學員來說,這賞花會堪比春闱秋試,有資格參加便是幸事,若是能在那一日嶄露頭角,便是此女一生都可以驕傲的資本。
前世寧珞便是以一幅《游春圖》奪得了書、畫兩項的魁首,在棋中惜敗于尚書府二姑娘餘慧瑤位列第二,一時之間名噪京師,卻也因此釀成了她八年悲慘的禍根。
寧珞定了定神,笑着道:“我就是去湊個熱鬧,倒是姐姐,詩樂雙絕,必然能夠拔得頭籌。”
趙黛雲矜持地抿了抿唇:“多謝妹妹吉言。對了,昨日我出城時正好碰到了瑞王殿下,好像剛巧去寧府探望你呢。”
寧珞的心一顫,剎那間就連指尖都略略發抖。這個稱謂折磨了她近八年,以至于她一聽到就難掩心頭的懼怕憎恨之意。
然而如果眼前的趙黛雲也和她一樣重生而來,只要她此時流露出半分懼意,趙黛雲便能看出她的異常。
她輕呼了一聲,略帶了幾分嬌憨羞澀之态:“真的嗎?我也好久沒見到瑞王殿下了。”
趙黛雲盯着她看了看,忽然便親昵地刮了刮她的臉頰:“羞不羞,這是在思春了不成?”
“哪有,”寧珞強忍着肌膚上泛起的雞皮疙瘩,輕捶了她兩下,“你還不是成日稱贊瑞王殿下溫潤如玉、龍章鳳姿,你若是喜歡,趕明兒我便讓我父親和瑞王殿下提提。”
寧臻川曾任國子監司業,指導過幾位皇子的功課,楊彥見了他也尊稱一聲“老師”。
“好啊,你居然埋汰我,以後不和你說悄悄話了。”趙黛雲嬌嗔着道。
兩人一起在門前笑鬧了一番,趙黛雲跳上馬車走了,寧珞這才松了一口氣:這一場交道,簡直比生了一場大病還要累。
沒有了趙黛雲,寧珞終于過了悠閑自在的一天,寧臻川曾在別院裏埋頭苦讀過,有很大一間藏書閣,她便找了幾本古籍,讓人在梨林邊擺了軟榻,在春陽和威風中慵懶地看了起來。
梨花在山風中簌簌而下,紫晶領着幾個婢女忙着采梨花準備釀制花露,孫管事領着人給梨林修枝施肥,雪團在梨林裏撒歡。
“九姑娘,等到菊黃蟹肥的時候,這雪梨便該成熟了,我到時候送幾筐過來,正好給府上的老少夫人小姐生津潤燥。”孫管事笑着道。
“孫叔,你成天窩在這山莊裏不寂寞嗎?”寧珞好奇地問。
“不寂寞,挺開心的,”孫管事抖擻了一下精神,“我和我家那口子都在這裏,也沒孩子,就喜愛這花花草草的,到了城裏反而不習慣。”
這別院裏的花草繁盛,這片梨林更是侍弄得分外喜人,看來孫管事的确是把這裏當成家了。
寧珞倒是吃了一驚:“你們沒有孩子?”
“是啊,”孫管事倒很坦然,“年輕的時候家裏逃難落了病,好不了了,多虧三老爺收留了我們,我和我家那口子嘴笨沒見識,也幫不了老爺,只能替他管管別院了。”
寧珞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前世這孫管事最後得了什麽結果,但他現在的模樣卻讓寧珞很是羨慕,夫妻兩人不被人世的繁華所誘,在這幽靜的太清山下互相扶持、不離不棄,如果這一世她也能有這樣平淡卻美好的姻緣,那該有多好。
腦中景昀的身影一閃而過,寧珞的臉上一熱,卻又悵然若失了起來,臨死前于安說的話都是诓她的吧,昨晚景昀怎麽看都不像對她情有獨鐘的模樣。
昨晚把她當成小妹妹訓斥了一頓便扔下她離開,今天更是連人影都見不到了。
再也不要想他了。
寧珞賭氣拿書本蓋住了臉。
“九姑娘,我們什麽時候回城啊?”錢嬷嬷湊了過來問。
“這裏挺好,我再歇上幾日。”寧珞斜靠在了軟榻上,随手拈了一朵梨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臉的惬意。
錢嬷嬷有點急了,她沒完成差事,想着趕緊回去找老夫人商量後續:“九姑娘,這山野鄉村的太悶了,老夫人說,這兩天要請戲班子到府裏來唱戲呢。”
“我不愛聽戲。”寧珞不為所動。
“這……書院的功課拉下這麽多了,九姑娘不着急嗎?”錢嬷嬷勸道,“我記得從前九姑娘就連生病了也要去書院讀書呢。”
“身體膚發受之父母,我若是有什麽損傷,便是不孝,”寧珞正色道,“我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錢嬷嬷說不出話來,只好垂首站着不出聲了。
寧珞閑适地取了一塊果脯,閑适地吃了片刻,忽然輕呼了一聲道:“哎呀,瞧我這人,錢嬷嬷你這麽着急想要回城,是不是家裏有什麽要事?”
錢嬷嬷怔了一下,順勢賠笑道:“讓九姑娘見笑了。”
寧珞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錢嬷嬷你就先回城吧,總不能耽誤了你的事情,我也就是在別院裏休養幾日,你在這裏也是閑着罷了。”
“這……”錢嬷嬷為難地道,“老夫人讓我照顧姑娘的起居,我怎麽能擅自離開姑娘……”
“祖母就是把我當小孩寵着,”寧珞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我都快十五了,底下又有這麽多人看顧,能出什麽岔子,祖母問起來就說我準的便是。”
錢嬷嬷終于心動:“如此便多謝姑娘體恤了。”
她叮囑了幾個婢女幾句,又和孫管事交代了些雜事,急急忙忙地離開別院先行回城。
寧珞冷眼旁觀,等錢嬷嬷離開了便叫來了孫管事:“這一片住着的人家你熟悉嗎?”
孫管事自豪地道:“我在這裏已經快十年了,閉着眼睛都能摸過來。”
“我外祖家在這太清山旁的隆安鎮也有産業,這陣子我表兄秦亦瀚應當就在附近,你去打聽一下,我有事要去見他。”寧珞吩咐道。
孫管事辦事挺利索,不一會兒便打聽來了,秦家的錢莊就開在鎮上,這兩天少東家剛巧巡視到這裏,在鎮上的客棧裏住着呢。
寧珞略感心酸。
當年寧臻川遠下江南當了一個小知縣,和秦湘蘭相識,兩人情投意合,寧臻川便托人送信到了京城,想請父母明媒正娶,然而寧老夫人并不喜歡,為了杜絕兒子的念想,特意在京城替他定了一門親事。眼看着兩人要被棒打鴛鴦,寧臻川恰好審了一樁案件,牽涉到了好幾個朝中重臣,以至于被人反誣受賄,四面楚歌,寧臻川的親事也被人委婉地退了。後來聽說是秦家一力查找到了案件的線索,寧臻川這才釜底抽薪,将案犯一網打盡,也因為此案,寧臻川得到了當今的賞識,慢慢從一名小知縣到了現在中書令的高位。
最後老國公做主應了這門親事,老夫人千般萬般不情願,最後也只能接受,只是這麽些年來,她對秦家一直不喜,以至于秦湘蘭和娘家來往時都要顧忌着老夫人的臉色。
前世寧珞被老夫人耳濡目染,潛意識也看不起外祖家,清高地和外祖家保持着距離,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真是讓人心寒,從小到大,外祖家對她可算是掏心掏肺,珍寶銀兩那好像流水一般地往府裏送,記在她名下的商鋪、地産都有好幾家,而外祖屢屢想讓她去江南小住一陣,她卻只是寫封信敷衍幾句,從來沒有實現過老人家的心願。
到了後來,秦家可能也心知肚明了,漸漸也就少了那份熱臉貼冷屁股的心思,這不,現在表哥到了京城附近巡查産業,居然連寧府的門都沒進。
現在想來,前世的她,也是一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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