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修)
待天空飄來細雨,宴席方才散去,謝幼安拜別了一幹長輩。牛車辘辘,向烏衣巷駛去。細細雨絲将朱雀橋籠在薄霧下,落葉蕭蕭,往來士族大多戴着漆紗籠冠,雙袖翩翩,步履從容。
等甘棠挽起轎簾,便見母親身邊的妫妪微垂着首相迎,細葛長袖青袍下的身形極為瘦削。
“女郎,主母等候多時了。”
謝幼安笑道:“修禊禮結束的太晚了些。”
薄薄雲層悄然飄遠,金色光芒照耀下來。小雨初歇,清風拂面帶着淡淡濕意,很是惬意。耀靈收起了紙傘,和甘棠并排跟在謝幼安身後。
在一處能俯視衆人的亭臺上,謝夫人蕭氏身着對襟梨白衫裙,裙長曳地,身姿綽約。背對着謝幼安,俯望着整個烏衣巷來往的人。
直到聽到謝幼安的請安聲,這才緩緩轉過身來。
周圍一切仿佛都為此黯然失色。她細長高挑的遠山眉下,漆黑眸子猶如星辰。翩翩雙袖垂下,足蹬木屐,氣質宛如悠然舒展的高雲般,數不盡的蘊藉風流。
曾經的士族第一名媛,歲月仿佛将她遺忘,不曾在那張動人的臉上留下滄桑痕跡。謝夫人與謝幼安站在一起,硬是把自己女兒比了下去。
“娘親如日月之入懷!”謝幼安笑吟吟地道:“幼安一日不見娘親,如隔三秋兮。”
謝夫人揮退衆婢,笑道:“吾兒,這話應該向你那郎君去說。”
“他新婚之夜棄我與洞房,娘還要我與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謝幼安跪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直言說道:“他需要我們謝家,謝家也需要他,那我便好好做他的嫡妻。只盼他凱旋而歸之日,能來謝家向母親登門賠罪,給我們謝氏留些顏面。”
說罷拿起了檀木桌上的茶杯,茶還冒着熱氣,顯然是剛沏好的。
“不可這麽想啊。”
謝夫人也跪坐了下來,望着對面的女兒,不禁微搖了搖頭,卻只是笑道:“對你的郎君如此有信心?胡人來勢洶洶,晉人在他們眼裏如同軟弱羔羊。可不是那麽好勝的。”
“難道娘親覺得他會輸?翟钊奉父命進犯陳留,但他自身并沒什麽領兵打仗之才,丁零族亦沒有什麽可用之人。何況背後還有慕容垂虎視眈眈。至多兩月,首捷便會傳入建康城。”
謝夫人放下茶杯,很溫柔地笑了笑,“今早妫妪說你來得遲了,我還道甚好,就怕吾兒一大早就急急趕來。甚至半夜便哭啼着歸家訴苦。娘嬌慣了你十六年,真怕把你慣成了毫不知事的嬌嬌。”
幼安笑道:“娘親哪兒有嬌慣我,幼安小時貪玩,忘了背毛詩,娘親罰我在祠堂跪了一夜呢。”
謝夫人亦是失笑,半天才道:“我的幼安原來這般記仇,六歲半的事還記得。”
“雙膝甚痛,不敢忘。”
“對了,早上可有來什麽客人?”謝幼安想起王齊玥的話,問道。
“并無。”
此時妫妪走了進來,垂首道:“主母,王夫人來了。”
話語未落,一道柔軟地仿佛三月春風般的聲音,“阿姊,近來可好?”進來的女子身着淡綠的衣衫,眉毛微彎如同新月,敷着薄粉,面容年輕秀麗,看似不到三十歲。
手裏還牽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
“姨娘。”看清來人,謝幼安微笑着行禮喚道。
來的正是謝幼安的姨母王蕭氏,謝幼安母親的胞妹。細看她眉目與謝母有諸多相似,只是阿姊的相貌要精致的多,只消一眼便能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王齊玥講的貴客,就是指姨母嗎?謝幼安目光瞥到她齊腰那麽高的王幼清,頓時明白,指的是幼清啊。
“一晃小幼安都已經嫁人了,我家幼清卻還是嬌憨孩童呢。”看着很快掙脫了自己的手,飛撲到幼安懷裏的女兒,姨娘不禁感嘆了句。
幼清也是謝幼安的表妹,卻不親同姓王家的堂姐,從小便格外黏她。
算算她都許久不見謝幼安了,心裏極為的挂念,仰着巴掌大的小臉往謝幼安懷裏蹭着,抱怨道:“安姊姊,幼清好想你,兄長都不帶我來看你。”
她杏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攏着一泓清水,可愛得緊。
“真是好久不見幼清了,姊姊也好想你,課業怎麽樣啊?”謝幼安揉了揉幼清柔順及肩的發,又忍不住扭了捏她那軟嫩的小臉頰。幼清的兄長去了兖州隐居,而她則跟着兄長去住了大半載。
“幼清如今已能認全論語了。”幼清微仰着臉,臉頰笑渦微現,很是嬌憨道。
“才認全論語啊,你安姊姊像你這般大時,都開始背誦周易了。”母親忍不住取笑道:“小幼清要努力些了。”
姨母不由有些嗔怪:“都怪烨兒,就說幼清還小從來懶得管束她。都六歲了連部論語都還不會背呢。要像你姊姊那樣聰敏就好了,為娘也不必操心了。”
後半句是對着幼清說的。幼清也不生氣,朝着母親微微吐了吐舌頭,扮了鬼臉,又拱進謝幼安懷裏喊着要抱。謝幼安彎腰将她抱起,打趣她道:“小幼清竟然那麽重了,姊姊以後抱不動你了。”
“啊,那我以後就不吃飯了。”幼清立刻緊張地道。看清她眼裏的笑意後,便又将臉埋在謝幼安的脖頸處蹭了蹭,軟軟撒嬌道:“幼清最喜歡安姊姊了,不許不抱我。”
姨母聞言嬌笑,“我家幼清別的什麽都不會,倒是慣會撒嬌的。”
幼清擡起臉望了眼自己母親,撇了撇嘴,埋怨道:“都怪娘親,每天要幼清吃下那麽多,姊姊都說抱不動我了。”姨母哭笑不得道:“好你個沒良心的丫頭。”
“姊姊,”幼清忽然眨了眨眼,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幼清肚餓了……”
姨母和母親同時笑出了聲,謝夫人溫柔地道:“幼安趕緊帶幼清去吃些東西,孩子可不能餓着。”
将幼清抱到屏風隔着的圓桌,謝幼安拿了些糕點遞給幼清,小巧而精致的各色糕點讓人食欲大動。蒸得熱氣騰騰,香甜軟糯,小孩子最愛吃的。
等幼清吃得差不多了,她拿起桌上的玉如意逗她玩。小幼清很努力地踮高腳,都夠不到玉如意時,臉上露出氣惱的小表情,謝幼安笑得眼尾彎彎。
幼清見謝幼安笑了,也不去夠那玉如意了。小眼神轉了一圈,便一腳踩在了凳子上,伸手勾住謝幼安的脖子,吧唧親了一口。然後也自顧自笑了起來,臉頰酒窩浮現:“安姊姊真漂亮。”
隔間裏聽不見正堂的動靜。
原本退下去的妫妪又上前行禮,對着謝夫人道:“主母,阿容女郎求見。”
謝夫人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淡淡道:“讓她進來吧。”妫妪垂首領命,将謝容——謝幼安的同父庶妹帶了進來。
謝容約莫十六歲,與謝幼安一般大。她穿着水粉寬袖衣衫規矩地上前行禮道:“嫡母安好。”望了眼王夫人後,又垂下眼:“王夫人安好。”
王夫人忽然便不再說話。
謝母卻笑了,拿起茶杯抿了口:“阿容的病好了?”
謝容怯怯道:“回嫡母,阿容大病初愈,還未好全。想着已經許久不見嫡母了,便來請個安。”粉衣襯得她膚甚白,唇瓣毫無血色,臉尖尖得顯得眼睛格外大。
王夫人忽而冷笑:“阿容這病可真稀罕,大夫都稱無藥可治了,想不到這才過了半月,便自己完好如初。”
謝容本就蒼白的臉又白了一分,“阿容大病兇猛,幾度連喘氣都撕裂心肺。本也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去了,但嫡母卻不曾放棄,這麽多日珍貴藥材一直不斷,硬生生将阿容将閻王那裏拽了回來。”
語至如此,已近哽咽:“阿容,阿容的命是嫡母給的……”
她盈盈下拜,仿若感恩至極般眸子湧出淚珠。王夫人嫌惡般皺眉,不待謝母說話便轉頭道:“阿姊,我家小郎正欲尋個填房,不若将阿容嫁到我們琅琊王氏來吧?幼安已嫁,阿容也不小了。”
聞言,謝容臉色一僵。
王夫人郎君的弟弟,先不說是同她父輩般年歲的人。但都這般年歲卻仍舊纨绔不堪,身為頂級門閥的子弟卻只擢至五品--這樣一個毫無建樹的人,甚至還克妻,連連克死了三任妻子,以致再無士族女子敢嫁。
謝容淚水瞬間濕潤臉頰,眸子一瞬驚怒之色皆有,忙欲說什麽,謝母卻揮手道:“阿容大病初愈,就不要同她玩笑了。阿容下去慢慢修養吧。”
待謝容退下,王夫人這才正色道:“這丫頭,瞧着心眼可真不少。”
陸恒屢立奇功時,人人傳其白眉赤目,身高九尺,生啖人肉:偏生當年謝幼安之父謝宏之,欠下陸父陸奉僧一個天大的人情。當他想要以當年許諾的玉珏,求娶謝家女時,所有人都覺得謝家會把謝容嫁給陸恒。
畢竟謝容的生母僅一奴婢,且自身也無過人才華,配祖上不顯的“活閻王”陸恒正合适。
人人都是那麽覺得的,包括謝容自己。
三日之後,謝容便病了,且是久病,藥石罔用。其後,陸恒親來謝家納彩,半月之後,謝幼安嫁與陸恒。
謝容的病實在太過湊巧,容不得王夫人不懷疑。而在這種紛亂的年代,任何人都會朝夕不保,颠沛流離,只有家族的庇護才能真正有歸屬感。
任何人,無論郎君女郎,從小便被灌輸一個道理,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刻意裝病讓嫡姐代自己聯姻,這在晉人眼裏是相當不可思議、以及鄙夷的事。簡直就相當于,背叛了家族。
“也不知她躲得是閻王,還是‘活閻王’。”王夫人冷冷譏道,又不忍地看了一眼屏風那處,輕聲道:“可憐了小幼安,嫁給了那武夫。”
謝夫人揚唇笑了笑,半開玩笑地道:“誰讓當年陸奉僧救了謝宏之一命。那老賊又不許官位重金,偏生許了塊玉珏,就當子嘗父債吧。”
“小幼安三歲能文,四歲便被袁氏太守誇贊‘冰雪稚兒,聰敏絕倫,後當堪于名士比肩’而家喻戶曉;十歲初通周易老莊,十二歲在中正官旁出考題,辯得那幫士人啞口無言,羞愧滿面,徹底揚名天下。”
王夫人說着說着便不由揚唇,眉梢都是驕傲。
見謝母只是微笑不語,她猶有不甘氣惱地道:“姊姊怎麽真就讓幼安嫁了那武夫。這天下,能和我們小幼安般配的,也只有晉陵顧氏的顧謹言了吧?那‘衛玠之容,王弼複生’的顧子緩。”
“那孩子,與幼安沒什麽緣分。”謝母的笑容很淺。
王夫人大大嘆息道:“是啊,竟然先被吳郡朱氏搶了去,真是沒什麽緣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點留言QUQ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