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異象(修)

雅集畢竟是風雅之事,哪怕謝幼安有心快點辦妥,也倉促不得。雅集之事定在四月末,要繪制請帖,再給雅集按上一個風流名稱,附上首情致的小詩。

這些雜事謝幼安統統交給甘棠璇玑,自己則躲在書房裏看書。

“若是能得到吳郡士族的支持,則軍饷米糧不愁。但籠絡到北方士族,才能真正有備無患,而不必剛至戰場,便擔心外憂內亂,腹背受敵。”

她這廂出神思索,手裏捏着書卷,左手無意識地輕劃。

“璇玑,事情辦妥了?”

原來悄無聲息地,謝幼安面前忽然出現了個人影。白衣飄飄,長發垂腰,面色白皙,眸色漆黑,若是在夜晚,哪怕這小娘子的臉龐再美,也要把人吓死。

“以後別差我做這種無聊把戲。”璇玑語氣淡淡,似強忍着不耐。

對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婢女的璇玑,她可是當成姊姊來敬重着的。謝幼安半點不惱,只盈盈笑着:“這是大戲,不是把戲。”

她手上那卷書,正翻到: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翌日,江畔百姓翻出一塊巨石,竟隐有天然紋路。看着像是:晉興燕亡。當下呈交到上面去,熱鬧了好久百姓家,紛紛議論這上蒼預警,寓意為何?

次日午時,上山采藥的醫者滾入半山,踩到一塊堅硬之物,挖出來是一個奇怪方鼎,看上去似舊朝之物。鼎上刻着:燕。後半字看不甚清,似是個“滅”字。

半夜,挖出玉器上紋路像“北攻燕”二字。

這是連續第三次報上奇怪的事,好像說是巧合也無人相信了。當下滿朝也嘩然,有人理解為上蒼不滿暴燕,讓晉朝代為滅燕行道。

奏折本本上遞,要求興兵北伐。

司馬曜拍案大怒,道:“什麽示警,連刻着燕的鼎都要硬生生套個滅字,拼在一起糊弄朕,哪兒來那麽多上蒼示警!”

“陛下請息怒。”

“你們便只會這句,永遠都叫朕息怒!”司馬曜罵完猶覺得不解氣,将案幾上奏折統統拂下,才又道:“朕都養着你們這些個草包,也不知有何用。無事便找事,弄出點事便哭哭啼啼,一個個吵嚷着割地賠款,還真當我晉王司馬氏是只大肥羊?”

百官噤聲,跪在地上,以額觸地。

“給我查去!哪裏弄來的上蒼預警,竟然敢利用朕的百姓,愚弄朕的百官?”

“陛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安西将軍陸恒骁勇善戰,興兵謀北,大可一戰,屆時收服中原失地,青史留名啊陛下!”

司馬曜的目光鎖定最激動的大臣,此人身高八尺,滿臉忠憨,是個勇猛武将。自來武将最主興戰,腳站在朝堂卻半點不會看風向。果真是武夫,整天只知道收複中原。

司馬曜心中恨恨地暗罵兩句,也不再和他計較,徑直拂袖而去。他今夜需要靠酒才能放松。

……

“青史留名?”

“桓溫三次北伐逼位,淝水之戰青史留名個謝安石。”司馬曜喉嚨裏發出一聲冷笑,帶着濃濃嘲諷:“現在還要朕北伐,真要在朕手裏将司馬氏的晉朝讓出去?”

他舉着酒壺丢開酒盞,徑直往口中灌酒。身後內侍詢問是否找張貴妃陪着,司馬曜道不用。

他喝酒是真為了喝酒,案幾上點心,菜肴半點不吃。這種喝法,哪怕司馬曜習慣了酗酒,也很快不禁不住醉得神志不清:“青史留名,也不知留下的是誰的名。”

他再次嚷着這話,複又趴在案幾上昏睡起來,半眯着眼時,朦胧地瞧見寬袖大袍的男子快步走來。

“會稽王。”司馬曜又呵笑起來,連道:“快坐,快坐下陪朕飲酒。”

司馬道子是司馬曜的同母弟弟,血緣最親。他當下也毫不拘束,跪坐下來,舉着酒樽,“臣弟陪陛下喝上一整夜!喝到盡興。”他和司馬曜都是酗酒之人,一杯杯杜康酒下肚。

會稽王司馬道子屏退左右,趁着酒意,暗聲問道:“陛下,聽說朝臣均要北伐燕國?”

“怎麽,你也要來勸朕出兵?”

“災荒嚴重,若非萬不得已,不可興戰事!”

“朕當然知道不能出兵。”司馬曜雖然醉了,卻不傻,敏感地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你平時不該最要吵嚷着去北伐建功,奪回我司馬氏皇族權力?”

司馬道子慌亂了一下,又飲了一口酒,方才咬牙道:“有些旱災也屬正常,往年不是也有嗎,只是臣弟覺得,陛下應該先解決了災民饑荒,省得暴起鬧事。”

“你到底想說什麽?”司馬曜清楚自己這個弟弟的德行,不可能忽然憂國憂民起來。

“臣弟主動請纓,願去受澇災最嚴重的徐州,下發物資,撫慰災民。”

“你要朕撥錢?”司馬曜眼眸掠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可不是那種喜歡吃苦的人。可是府上錢財不夠了?”

會稽王司馬道子不由大驚。他本來想趁着司馬曜醉酒,試探能不能讓他今夜便下旨,放他去徐州撫慰災民。這次倒是不全是為了昧錢財,但司馬曜竟然明擺着不相信他。

司馬曜酒醒時當然不會如此直接,他對這個同胞弟弟一向親和。

所以會稽王一時有些發懵,半天才道:“臣弟……只是覺得兖州作為僑州之一,處在古黃河與濟水間,竟為旱災最嚴重的地方。僑州都是南遷的北人,無根基又遇上天災,若是鎮災不及時極易暴起鬧事。”

晉人喜愛辯難,司馬道子口才還是不錯的。當他有理有據說完一堆,擡頭,卻發現司馬曜趴在案幾上睡得正酣。他心中不甘,卻也只能吶吶作罷,

招來內侍服侍司馬曜就寝,司馬道子立刻轉身出宮。他想要今夜拟奏章,明日再好好請求陛下,徐州他是務必要去的。

××

“吳郡朱張陸顧,僑姓王謝袁蕭。”謝幼安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竹簡書,心裏将所有想法串聯起來,反複摸索推敲,直到門被敲響。她不猜也知是陸恒,放下書卷讓他進來。

沉默半響,陸恒才道:“為什麽不勸我打消這荒唐主意?”

她黑沉沉的眼,和望向他微笑着的唇,讓陸恒心中些微內疚複雜。也看清了自己之前的計劃,有多匆忙和遺漏。不由自主,話便說出了口。

“怎麽了?“謝幼安笑着道。

這些時日謝幼安的所作所為,從游說吳郡,到控制上蒼預警,各處機關算盡小心翼翼。真将陸恒北伐的心願推到了眼前。這一步步看似大膽實則細致,看似賭博實則篤定的計劃,實則讓她煞費苦心。

油燈下摩挲竹簡,半點不像是十六歲的女郎。

“北伐中原,收服失地,哪裏荒唐?”

“北伐若大勝,功高震主,北伐若是失利,革職貶谪都是小事,還要牽連到陳郡謝氏聲望大跌。”

謝幼安笑道:“當年桓大司馬北伐,只有不是大敗便算勝,在朝堂上仍逼着晉穆帝封賞。雖說慕容氏将才輩出,但想讓你徹底大敗,怕也是不易的。”

只要不一敗塗地,便不會太過牽連陳郡謝家,

“但或贏或敗,都無甚大好處。”

“長仁,這麽說你要放棄北伐?”

半響,他才道:“慕容氏與我血海深仇,我不想放棄。”

謝幼安放下竹簡,眸子笑意漸盛,輕眨了眨眼,道:“所以說,你是在撒嬌?”陸恒一愣,糾結多日那種種複雜情緒,積壓在心裏慢慢發酵,卻被她說成是在撒嬌。

“明明知道北伐之志不可奪,都誘我助你了,還要讓我來安慰你?”

“北伐若勝,功勞全歸你。無論是吳郡陸氏,還是小小的吳氏分支,都将因你而顯。”謝幼安靠近陸恒,手輕輕抓住他的衣襟,笑道:“收複故土,也是我家太公的意願。”

最後一句話,陸恒垂下眼,漆黑眸子深深望着謝幼安。他比她高一截,她只能微仰着下颔視,陸恒雙臂一攬,将她擁在懷裏,頭頂傳來他聲音微啞:“對不起,是我太狡猾了。”

窺知他心中躊躇,她便推上一把力。幾句話軟言體貼入微,不着痕跡分清利弊,化掉他心中遲疑。陸恒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謝幼安沒有掙脫開他,慢慢伸手摟住陸恒,臉龐靠在他胸膛。這是謝幼安第一次如此主動,哪怕動作再鎮定,心跳也還是亂了,“兵術我不太曉得,所以要問你一聲,什麽時候北伐對你最有利?”

“八月,那時快要入冬,慕容燕最忙碌的時候。”

謝幼安道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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