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雅集(修)

四月末尾,杏花都悄悄謝了一批,卻傲然立在枝上。滿地嬌弱粉意飄揚,鋪落在深褐色泥土上,讓踐踏的人足步都輕了些。

這場登山雅集雖遠沒有中正官在,九品選拔時那麽聲勢浩大。但來者無是不士族有品之士,衣冠磊落,郎君多戴着漆紗籠冠,女郎身着鮮豔衫裙面施薄粉,廣袖飄飄。

謝幼安作為此次登山雅集的主人,要在旁微笑主持大局。但除了早些來和晚點回,與參加旁的雅集也沒什麽不同。她眸子掃過王齊玥,看見熟悉的崔家女郎,蕭家姊姊——

凝目遠處,一襲對襟梨花白衫裙的女郎身上,她半靠着樹幹,手裏抓着花枝輕嗅。除了眉目裏的別有風致,與旁的士族女郎也沒什麽不同。

沒有掩飾自己的目光,那女郎當下也注意到了,當下剪水秋瞳望了過來,含着疑惑。

謝幼安對她和善的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腳步盈盈,發梢飄動,那女郎竟是沖着謝幼安走來了,邊走邊說道:“這九壇山弄雅集,選的地方真好的,山靜景寧。恐怕今日之後,此地便要熱鬧了。”

袁英英拂袖一禮,笑得雙眸彎彎,白嫩臉頰梨渦浮現,極為純真可愛。

在與謝氏齊名的家族裏,陳郡袁氏最為低調不起眼,袁英英和謝幼安一直是泛泛之交。她主動來打招呼,謝幼安着實有點意外,“英英喜歡便好。”

“上回蕭家的雅集上,王齊玥出了個小風頭。家裏族伯便都急着催我上進,讓我也要在雅集上賦詩奪彩,可我最不喜作詩了。”

“玄詩千篇一律得很,看的多了也沒什麽意思。”

“是呢是呢,謝家姐姐也這麽覺得?真不知他們寫這麽多虛無缥缈玄言詩,下次還能想起詩是何意?”

她一反往常與世無争,梨花般純潔淡雅的女郎形象。剪水秋瞳靈氣十足,自然的站在謝幼安身旁,盡說些有趣又帶些狡黠的話。

謝幼安微笑傾聽,時不時颔首附和幾句,引得袁英英說得愈加神采。

待晉陵公主司馬纨姍姍來遲,一雙鳳眸掃了過來,含着笑意上前道:“纨兒來的遲了些,這位是袁家女郎吧?”

袁英英便斂袖一禮,亦是恢複穩妥笑容:“正是袁氏英英。”那笑容端莊謙虛,夾雜着眉目裏的楚楚動人,這才是她往日裏對人的模樣。

“我平日裏不太出宮,這還是第一次來登山雅集。”司馬纨笑得和善,對袁英英道。她是公主之尊,行動自然不那麽自由,平時清談雅集宮中也都有。

謝幼安見她們兩人都沒什麽好交談的,便随口插了句話調和氣氛,道:“景恒兄長似乎備了好玩的辯題,待會兒的問難定然有趣得緊。”

心中奇怪,為什麽袁英英對她和司馬纨,前後兩種态度判若兩人。

司馬纨颔首微笑,眸子隐有異彩,說道:“定然是會精彩的。”袁英英笑得腼腆,忽而又道:“既然此次是畫集,姊姊待會兒可要作一副畫,讓春光添彩?”

“我畫作的不好。”

“嗳,謝姊姊如此謙虛,那建康城豈非無人會作畫了?”司馬纨笑道。

謝幼安微笑搖頭。

很快就有人吟起詩來,衆人圍着評價喝彩,雅集便熱鬧起來。司馬纨便又道:“姊姊作為主人,等會兒若也去玄辯一場,纨兒能大飽眼福了。”

“纨兒可願助談?”司馬纨眼睛微眨,沒料到謝幼安會那麽說,想了想竟然點了點頭,笑道:“好啊。”

“那我有把握大勝了。”謝幼安從未見過司馬纨玄辯。

三人正說着話,謝景恒忽然走來對謝幼安道:“那裏有個女郎要和你問難。”

“誰?”衆女郎奇道。

“不知道,她是被範陽盧氏的女郎帶來的,沒有持請帖。”謝景恒眼中另有深意,似乎只是不方便細說,只道:“既然是來向你問難的,我也不方便代你拒絕,怎樣接不接?”

“都到門前了,還能不接嗎?”謝幼安微笑道。方才還說讓司馬纨助談,正巧便有女郎問難,怎有拒絕的理。

她向前走了兩步,便見到了範陽盧氏女郎盧玉嬌,她身邊還站着個相貌清秀的女郎,默不作聲地樣子。一瞬她便後悔了,明白了謝景恒的欲言又止,也隐約覺得沒那麽簡單。

司馬纨跟來,在旁笑道:“來問難的是哪個女郎?”

那女郎聞言從盧玉嬌身邊走出,清秀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謝幼安想好所有可能,在衆人目光之下,她笑容溫婉,語氣溫和,說道:“請問小娘子,想以何來問難?”

她自十歲便粗通儒玄,辯難還從未懼過何人,哪怕對方有備而來。

那女郎剛想說什麽,便很快被司馬纨打斷道:“這個妹妹看着面生,不如先問問姓什麽?”她一臉笑意,似乎是随口一問,卻見那女郎皺了皺眉。

她遲疑了一下才答道:“姓林,小字淑安。”

袁英英輕輕咦了聲。

“南北士族好像沒什麽姓林的啊?”司馬纨皺眉思索了下,低低說了句,“名字裏和謝姊姊一樣帶了個安字呢。”

林淑安臉色變了變,依舊沒有作聲。

司馬纨悠哉哉地笑着,又加了句道:“不知妹妹是哪兒人?林在我僑姓士族裏還真稀罕,好像中原那邊有幾個林家。”

“那兒莫不是流民兵帥家的女郎?”衆人一聽便明白過來,低低議論起來。軍戶像來低賤,連一半庶族都不如,這樣身份的女郎是怎麽來這雅集的?

若謝幼安受了她的問難,哪怕贏了,自己的身份豈非都要降低一大截?

“她可不是那邊的林家人,陸将軍帳下不是有位得力謀士姓林麽?”把她帶來的盧玉嬌急了,立刻說道:“這女郎便是那姓林謀士的親妹,我想着陸将軍同謝姐姐是夫婦,那這女郎怎麽也和謝姐姐沾些關系,這才讓他跟着。”

開玩笑,她可不想和流民兵戶扯上半點關系。

司馬纨了悟地笑了笑,對謝幼安輕聲道:“那這小娘子的問難,姊姊不如讓身邊的婢女替答便罷了。我瞧着甘棠和耀靈都挺機靈聰慧。”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場人都豎着耳朵呢,誰能聽不見。

林淑安頓時臉色漲紅,垂首手掩在袖子裏。未答似乎在忍耐什麽,又像是在等謝幼安說話。

司馬纨這話雖不客氣,卻絕不算是刻意□□她。跟在謝家女郎身邊貼身婢女,才學可未必遜與寒門庶族女郎。謝幼安也沒說話,她正在打量着司馬纨。

雖心底還沒摸清楚,但她就是覺得司馬纨漫不經心的話,像是在刻意擠兌這小娘子。

“早聽說謝家婢女才學都勝過一般女郎,今日或可大開眼界。”

“這女郎如此身份,也不必謝家婢高。”

“……”衆人唏噓聲議論一片,本以為林淑安會惱怒離去。卻不想她擡起臉,目光望向謝幼安身後的耀靈,道:“不知哪個娘子來與我問難?”

甘棠和耀靈互相望了一眼。

司馬纨堂堂公主之尊,為什麽要故意為難這個小娘子?謝幼安心裏在琢磨着這,還是沒說什麽。耀靈以為謝幼安是随意之意,便自告奮勇的上前,施了一禮道:“還請娘子問難。”

林淑安卻轉眸道:“能否請諸君出題?”

衆人微愣一瞬,便沸騰起來,一下議論出各種題目。還是謝景恒上前道:“小娘子若不介意,我謝家是此次登山雅集之主,還是由我來出題吧。”

見她和耀靈都點了點頭,他便很快拟好了個題目,問道:“致虛極,守靜篤,何解?”

這出自《老子》第十六章。庶族一般只讀儒家,很少涉玄,而士族相反。考慮到兩人水平,他此題不算高深卻是玄學入門,想來也是悄悄偏袒了耀靈。

但此題能從儒家入手論辯,倒也算是公平。問的是如何解釋:內心虛化到極點,持守安靜到純一。

“言致虛,物之極篤,受靜,物之真正也。”耀靈心裏想了想,很快便道。高門謝家的婢女,可不是單性子潑辣便能當得的。

有個典故,相傳東漢聲名遠播的大儒鄭玄,他家中婢女觸怒了她,被他差人拖到泥裏。另一婢女路過取笑道:“胡為乎泥中?”那婢女回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兩婢女一問一答用的皆是詩經原句。鄭玄家風風流至此,足可窺見高門士族的婢女,平日間見的聽的太多,才學未必遜于普通女郎。

林淑安靜了片刻,開口道:“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她竟然以玄學辯論入手,試圖據經引典來打壓耀靈。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俨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将釋。”耀靈臉上有着笑意,她覺得自己一路游刃有餘。

她說古時候善于行道的人,其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由于深不可識,只好勉強來形容他,審慎好像冬天過江,謹守好像畏懼四鄰,恭敬嚴肅如同作客,流逸潇灑如同化冰。

兩人來往數言,逗了一大圈,耀靈又繞回《老子》來辯。跟在謝幼安身邊那麽多年,對這種低水平的辯難還是駕輕就熟的。這讓在四婢裏最沒才華的耀靈,心中自信燃了起來。

“……空到極點,沒有任何染污。至于空到極點則沒得個相貌可尋。”林淑安對空的解釋甚細。耀靈一時無言,不知還有什麽可說,但就這樣不言分明落了下成。

正無計可施,暗自懊惱平日不該偷懶,書到用時方恨少。她不由看了眼甘棠,甘棠站立在謝幼安身後,原本是垂着眸子的。

忽然也擡眸看她一眼,兩人眼神對上,她唇微動了動,複而垂眸侍立,安靜如初。耀靈心中一驚,迅速移開目光。沒有人發現什麽異常,但她看清了她說的是什麽,一個“空”字,醍醐灌頂。

“虛差于等于佛家之空,空對應道。”

這一語許多士人連連點頭。

林淑安皺眉苦思,良久無言,一炷香後,衆人同情的目光隐約望着她。司馬纨終是笑吟吟地道:“林小娘子沒什麽可說的了?那此次辯論可是謝姊姊的婢女勝了。”

“兩位辯得極好,耀靈略深一籌。”謝景恒思量了一下,說道:“諸位也都覺得如何?”

衆人不免上前贊賀道:“不愧陳郡謝氏,婢女半點也不遜色昔日鄭玄婢女。”

“對啊,謝氏世家傳承,婢女都有這般才識。”至于臉色蒼白呆立一旁的林淑安,自然無人去理會了。一場玄談,她不過用自己單薄身份的身敗名裂,給陳郡謝氏多添了一抹不痛不癢贊辭。

今日之後,如此相貌的一個小娘子,也只能嫁給不通文墨的人家了。富裕寒門裏的書香門第,是不會想娶這種,主動去辯難都遜于人家婢女的小娘子。司馬纨悠悠地想着。

她擡眸斜睨了眼謝幼安,心道以後你便知道感激我了,我的謝家女郎。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人陪我聊天0.0

大家都喜歡哪位女郎?王齊月?袁英英?應該沒人喜歡林淑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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