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女兒紅

太元十九年十月,慕容垂派他的兒子惡奴侵犯廪丘,東平太守韋簡與慕容垂的将領尹國在平陸交戰,韋簡戰死。慕容垂殺了慕容永,滅了西燕,終于騰出手對付陸恒。

安西将軍不再一路威猛奪城,兩軍開始陷入僵持。

再過一個半月,一年之限便到了。

沙場愈加危險緊張,雖然陸恒不說,謝幼安心知他記着那封信。那是謝幼安照着師父江宴的筆跡,苦練許久仿成的。賭的便是陸恒關心則亂,加之他對字跡真贗不敏感。

沒想到戰況如此膠着。

謝幼安帶着甘棠兜轉在附近。她着男裝,甘棠還是侍女打扮,也半點不起眼。過了那麽久,大家都知道甘棠是陸恒的妹子。又喜歡陸恒手底下眉清目秀的謀士,所以總圍在他身邊。

“女郎想家了嗎?”甘棠低低地道。

“無一日不思念建康城。”謝幼安哀嘆,道:“卻還要想方設法留下。”

“将軍似乎想等到女郎回到建康城,再真正攻打進慕容燕的都城。”

謝幼安半響才道:“我知道。”

轉眼便是深秋,北方的季秋比建康城的冬日還冷。

謝幼安裹成團子般坐着,臉上還是沒什麽血色。被偏将軍取笑道:“先生比安西将軍的妹子還嬌貴,幸虧模樣斯文,否則還真沒有小姑子喜歡。”

對俘虜的編制,後勤糧草計算等等軍務,謝幼安都參與處理,晉升為得寵的謀士之一。所以早就和身邊軍士混為一片,就算她病歪歪的坐着,威信也還是有的。絕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女兒身。

謝幼安笑道:“偏将軍娶媳婦了沒?”

“娶了,去年剛娶回來的,才娶就上戰場了。”提到自家婆娘,那壯漢唇角揚起,樂呵呵地道。路過的将士聽見,随口笑着揶揄道:“剛娶就跟人分開了啊,那回家就能抱上娃了啊。”

出征一年多未歸家,若這時家裏婆姨生娃,也不知有幾分可能娃是自己的。衆人明白過來後紛紛哄笑。原先的壯漢不由面紅耳赤,吼道:“笑什麽笑,你們回家還沒有婆娘能抱呢。”

謝幼安跟着一起呵呵笑。黃沙之地荒涼血腥,石一樹的景卻都豪邁大氣不忍移目,看淡生死,倒是極為合适修道。比建康城的秀麗江南,青山綠水,這兒能悟到的太多太多了。

入夜,謝幼安被叫到陸恒的營帳。

“怎麽了?”她看見只有陸恒一人在營帳裏,心裏便隐約猜到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陸恒含笑望着她,目光溫柔地道:“這兒弄不了什麽宴會,但生辰禮我已經備好了。”

謝幼安喔了聲,心中暗自提高警惕。這一年裏朝夕相處,她心知陸恒并非什麽忠厚之人。每次手裏捧着兵書,做出的決定卻都獨辟蹊徑,殺伐果斷,神機妙算。

分明是精于謀算的人,偏偏在她面前順從沒主見的很。讓她心裏一直相信陸恒是赤誠之人。也不想想既然赤誠忠厚,又怎會不到弱冠之年便屢立奇功。陸恒可是有活閻王的稱號。

“我父從前很想要個女兒,我娘懷我時,他便在桂花樹下埋了壇酒。”陸恒拿了一壇黝黑酒壇,笑着道:“誰知生下是個兒子,這便就一直埋着了。我特意派人去挖出來,當生辰禮送你可好?”

花雕酒,也是女兒紅。以上好糯米,輔江浙明淨澄澈的湖水釀制,再貯以時日,酒性柔和,甘香醇厚,橙黃清亮馥郁芬芳。

“行軍之際,不便飲酒吧?”說是那麽說,謝幼安眸光盯着那壇子酒,分明舍不得移開。她就這點愛好,便被陸恒拿來當餌。

“前些日子收到你師父的信,讓你回建康城。”陸恒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派遣将士去挖酒,你帶着它一起回去吧。”

“我師父的信呢?”謝幼安見招拆招。

“燒了。”陸恒望着謝幼安,道:“我以為你師定會給你也寫一封。”

謝幼安見他如此神情,知道陸恒原先便存着懷疑的。只是沒有證據,便不去戳穿她,現在他要大刀闊斧前進,自然要甩掉她這小累贅。

她師父江宴正攜着小師妹雲游四海,望海樓明照曙霞,賞郡郭繞江濆,才不會來理會她的死活呢。編得合情合理,若不是她先騙了陸恒,此時定然相信了他的說辭。

“沒收到信啊,我還在等師父來接我。”謝幼安眨了眨眼,說道:“先等我給師父寫封信,問問清楚吧。”

“慕容垂的兒子在前線,随時會開戰,書信怕是傳不出去。”陸恒聞言微垂下眼,臉上有些後悔的模樣道:“早知我該留下那書信。”

“……”見謝幼安垂眼不語,他又道:“乖,明日便回去吧,省得誤了什麽事。”

“好吧。”謝幼安颔首應下。

結果翌日辰時,陸恒剛進大營,便見一齊大将望着他。

“諸位将軍有何發現?”

“将軍,當下太子慕容寶坐鎮平原郡,我們想攻入都城,必須拿下此地。”陸恒先拿下了兖州,但若是想一舉攻進慕容燕都城中山,必須要跨過冀州。

冀州為九州之首,是古三代帝王建都的地方,要拿下是何其艱難的。

“偏将軍想說什麽?”

偏将軍一咬牙,竟俯身下跪道:“臣想說,此乃危及北伐成功與否的大事,将軍萬不可女色誤事,以權謀私洩憤。”

郗将軍竟然也附和道:“臣認識有不少美貌的小姑子,待凱旋而歸,任憑将軍挑選,何必流連一人。”

陸恒呆愣了一下,便道:“諸位何出此言?”

昨夜謝幼安和他們說,陸恒其實看中甘棠很久。暗中嫉恨他奪人所愛,非凡不理會他的獻策,還要将他逐出沙場。甘棠是陸恒的遠親,喜歡謝幼安。這是諸位将士一直知道的。

諸位将士一聽,謝幼安這個謀士年紀雖小,卻很有才華,平日裏也人緣極好。從未有過失職的事情,反倒有所建樹。就因為一婢女喜歡人家,便要将其逐離,未免有失公允。

所以一早便來為謝幼安求情。

謝幼安随即行了一禮,恭敬地道:“臣發誓不娶甘棠姑娘,懇求将軍開恩。”

“既然如此,将軍不如念其軍功在,留下他吧。”郗将軍道。

陸恒看了謝幼安一眼,見她趕忙垂下眼,他淡淡地道:“諸位誤會了,林先生只是身體不适,我正要派人送其回建康城,甘棠姑娘也一并起啓程。”

“禀将軍,臣覺得身體已經大好了。”謝幼安時機恰好補了句。

身體不适,那誰知會不會半路暴斃而亡了。諸将望向他的眼神裏,簡直寫滿了暴君二字。

“先議如何作戰。”陸恒攤開地圖,先暫且不提這事。

午時,陸恒把謝幼安叫去自己的營帳。

“我知你嫌我礙事,編了個幌子把我支回建康。”謝幼安垂着臉,一股腦地交待道:“我亦是熟讀兵書,又不上戰場,能礙着你什麽事。”

陸恒軟言道:““若我打了敗仗,你待在軍營裏一步不出,安全也不再是萬無一失。萬一你被敵軍捉去,我是救你不救?”

“那別救好了,我自有法子脫險。”話剛脫口,謝幼安便有些後悔了。這話好像是她不懂事,成心搗亂似的。

“慕容燕能以俘虜為糧,生啖人肉。”對她陸恒一向言聽計從,忍讓寬容,除了這事。他冷冷地道:“你拿什麽來脫險?”

從小便聞胡人拿晉人充作軍糧,謝幼安想了想,心裏還是有幾分畏懼的。

見她不語,陸恒又軟言軟語地道:“我所言句句屬實,并非吓唬你。若能打下平原,不日便可攻下都城中山,班師回朝了。”

“那你讓我多待上半年又如何。”

陸恒不語,只靜靜地看着她。

“好吧,我明日便回去。”

“下午就啓程,我會派兩千親兵護送你。”陸恒微微嘆了口氣,道:“安全回了建康城,別忘了寄封書信。”那時你同慕容燕打得正酣,還能收什麽書信。心中想了想,謝幼安沒說話。

戰亂一起,書信難通。一年半載,當真要杳無音信了。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幼安會不會乖乖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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