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游戲
“為什麽不回?”
“不喜歡回。”
“為什麽?”
……
敢情這男人是十萬個為什麽吧,蘇塘沒好氣地喝着男人買來的汽水,別過臉去不說話。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現在還在喝人家的穿人家的,蘇塘換上緩和點的語氣:“我父母嫌我是死變态,不改就不能回家。不能讓我做自己的地方,不回也罷。”
男人聽得一張好看的臉繃起來,又問:“他們為什麽說你是變态?”
蘇塘動作粗魯地扯下假發扔桌上,反問:“穿女人的衣服,喜歡男人,這不算變态嗎?”他心想的是膈應一下白襯衫男人,畢竟對方剛剛說對自己不感興趣,他可是很記仇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又長又密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撲閃着。
蘇塘言辭挑釁:“我說,惡心就直說,別在這裏裝深沉。”
男人臉色如常,搖搖頭:“不惡心。”
“喜歡男人跟喜歡女人都一樣的,你爸媽遲早會理解你,他們可能只是需要點時間去接受,”他把假發重新套在蘇塘頭上,用手梳理的那幾下感覺像在揉蘇塘的頭,“不過還是不該随便跟別人這樣,你應該還沒高考吧,才多大就學人家抽煙喝酒的。”
蘇塘怔住了,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小聲說:“很大了,高考都兩回了。”
細如蚊蠅的聲音被驟起的手機鈴聲蓋過,男人沒聽見他的話,等挂了電話就說朋友找他。
他晃了晃腳上的拖鞋,假裝滿不在乎:“走呗,我又沒留你。”
“你也回去吧,我送你。”男人又說。
蘇塘下意識想說“不回”,可看到那張臉就怎麽也說不出口,想了想便說:“這款汽水我每次買都只能買到‘謝謝惠顧’,今天要是能中個‘再來一瓶’我就回家。”
姿态蠻橫得跟個偏要讓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小屁孩沒兩樣。
他平時不這樣的,真的,就是今晚突然很想很想耍潑,逗一逗眼前這個男人。這話自然是他胡說的,目的就是委婉地請走這尊愛說大道理的大佛。反正他們是萍水相逢,對方也沒必要陪他再胡鬧下去。
沒想男人還真肯陪他鬧,說聲“好”便去超市買汽水。
蘇塘呆呆看他拉開一罐沒中就繼續開,第三罐才想起要伸手阻止。
“你,你這幹嘛呢?”
“不是你說的嗎,開到中獎的才肯回去。”說罷拉開又一罐汽水。
蘇塘聽了是又好笑又好氣。
“看,再來一罐,你肯回去了吧。”
男人把中獎的拉環放他手上,冰山臉浮出淺淺的笑意,口吻聽着像在炫耀什麽寶貝。
蘇塘盯着手中的拉環,忽然間就笑出了聲。
“我回,我回還不行嗎?”他順從地應下,只是還有點嘴硬,“開到第七罐才中一個,你運氣也不怎樣嘛。”
為了不浪費,兩人提着口氣喝光這七罐汽水,滿肚子糖水和二氧化碳,都飽到嗓子眼兒了。
男人皺着俊臉,撫住胸口艱難憋氣,可到底沒憋住,猝不及防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蘇塘手指他哈哈大笑,結果沒笑幾聲自己也開始不止地嗳氣。
他嘗試屏住呼吸幾十秒,也沒能止住,好像打嗝兒的程度還更厲害了。
“你快,呃……快吓吓我。”蘇塘急得扯住男人的衣袖。
男人一籌莫展:“怎麽吓你?”
“我哪知道,呃……我知道了還能,呃……叫吓人嗎?”
男人點點頭覺得很是在理,想了想,突然扯住蘇塘衣領。蘇塘躲閃不及,一個趔趄便撲到他身上。
兩人眼神交纏,鼻尖若有若無地蹭着鼻尖,氣息全亂了。
蘇塘只覺得頭暈目眩,忘了呼吸的本能,也忘了打嗝兒這茬。
這麽近,再不親下去就真的對不住自己了。
他心如擂鼓,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對方看,嘴唇輕微顫抖着正想湊近。
“夠吓人吧?你剛剛在酒吧這樣,也吓到我了。”
緊要關頭男人卻松開了手,眼神無邪,一開口便壞了這暗湧流動的暧昧氣氛。
愣了幾秒,蘇塘随即捂臉大笑,笑得肚子疼,比親上了更開心。
他已經有點想不起,上一次這樣開懷大笑是什麽時候了。
噗嗤。
男人被他笑聲感染了,也跟着笑出了聲,兩人對笑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為什麽笑。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男人關切地問道:“不打嗝了?”
“嗯。”
“那回去?”
“好啊。”
男人再開車載他送回宿舍。
分別時,男人遞給蘇塘一張餐巾紙,是他方才看到的那副側臉小像。
“随手畫的,希望不要嫌棄。”說完上車走了。
蘇塘看着車徹底沒影兒才收回注意力,只見餐巾紙上右下角署名:程之涯。
那晚,蘇塘抱着枕頭昏昏沉沉,嘴裏還在念叨着:還沒告訴你我叫什麽呢。
自那天後他每天去酒吧蹲點,可就是沒再見到程之涯。
其實也就堅持了半個月,在這之後蘇塘該忙的忙,該玩兒的也照樣玩,跟以往沒什麽不同。
正當他快把程之涯這人忘光光,趕巧就在采訪中重遇了。
彼時蘇塘在雜志社實習有一段時間,獨立操作的第一個選題便是畫家程勉的人物報道。
程勉是圈內有名的畫家,年少成名且畫風別具一格,可惜不到四十便因病去世。其子程之涯繼承父業,拜師美術大家楊清策門下學習,年紀輕輕就已經在畫壇嶄露頭角。此次便是要先去采訪程之涯。
等搜到程之涯的照片,确認是同名同姓同一人,蘇塘感覺那天狠狠的心跳節奏又回來了。
緣分這事兒,要來的時候緊閉大門也要從門縫兒擠進來。
采訪那天,他提前半小時到,可程之涯比他還早。
咖啡館周末人多,可他一眼就看到角落裏坐着的那人,因為有光,也不知道是他眼裏的,還是那人身上自帶的。
還是白襯衫黑西褲,半挽着袖子,就着速寫本在寫生。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薄薄地敷在程之涯身上,連頭發絲兒都閃着金光,說不出的耀眼。
程之涯目光也定在他身上,很禮貌地躬身伸出右手:“原來你叫蘇塘。”
蘇塘緩緩地喊了一聲“程之涯”,像在确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原來你這個程之涯就是我要采訪的那個程之涯。”
程之涯嘴角微微翹起,嗯了一聲後沒再說話,安靜地等蘇塘發問。
蘇塘實習以來沒怎麽單獨做過采訪,經驗不足,加上對方還是讓他動了邪念的人,最開始完全是照着提綱來。兩人一開始是規規矩矩的有問必答模式,話少的程之涯三言兩語便結束一個問題,絕不多講一句。
不尴不尬地聊了會兒,蘇塘找到了點感覺,沒再拘泥于采訪提綱,開始扯點有的沒的活躍氣氛。
他瞄了眼程之涯手中的速寫本,笑着問:“你就那麽喜歡畫人嗎?”
“不覺得人很有意思嗎?人的神态是最難畫的,”程之涯用手細細撫摸速寫本上的人像,然後擡眼望向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你看,這來往行人每個都有自己的想法、故事,要準确傳達這一層意思是很難的。”
蘇塘瞪大眼,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好學表情。
程之涯來了興致,指着不遠處在名牌店門前踱步的年輕女子:“你猜猜她要做什麽?”
“等男朋友,或者等閨蜜一起shopping?”
“不對,”程之涯搖搖頭,下定論,“她在想要不要進去買下櫥窗那個限量版紅色皮包。”
“你又知道,你還能讀心不成?”蘇塘一點兒都不信。
程之涯淡然地掃了他一眼,一臉你愛信不信的模樣。
蘇塘好勝心被挑起,從錢包掏出一百塊拍在桌上:“我說她在等人,要是輸了這歸你的。”
程之涯被他較真的模樣逗笑了,眼神示意他看向那邊。
只見年輕女子整好衣冠後推門進店,近十分鐘時間兩人就眼巴巴地望着。直到那名女子提着一個品牌專屬的牛皮袋出來,櫥窗原本擺放着的紅色手提包确實不在了。
耳邊是程之涯慢不慌不忙的解釋:“五天前我見她來過,看着櫥窗的皮包好一陣子,又進去了結果沒買任何東西出來,接下來幾天她都有路過這裏,每次都會看一下再走。你看,這個皮包只剩下櫥窗樣品了,都賣斷了。加上今天十五號,一般公司發工資都是月中吧,所以我猜她今天也許會來買走那個包。”
一口氣說完,話比剛才回答任何一個問題的都要多,程之涯氣定神閑地接過蘇塘訝異的眼神。
“不行,你耍賴,這個不作數。”蘇塘把那一百塊拿回去,很不服氣地說,“我們倆是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作出判斷的,你知道的比我多,自然就能推測出來。”
程之涯點點頭:“有道理。”
蘇塘嚷嚷着:“這次不作數,我們再猜!”
程之涯自然說好,午後餘下的那點時光便都揮霍在猜路人游戲上。
整個過程中,只有程之涯是專心在猜,而蘇塘時不時分心去看他,用雀躍的目光細細描繪那線條分明的側臉,然後随便亂猜輸掉游戲,趁機聽程之涯詳細講解,多說點話。
而蘇塘呢,只需要擺出一副迷弟樣子,洗耳恭聽就行了。
程之涯安靜不語地低頭畫畫時會發亮,長篇大論時不經意流露出的小得意也很可愛。明明板着一張臉讓人不由得敬而遠之,可放松下來又隐隐有男孩的新鮮稚氣。
反正怎麽都好,分明就是按着他心上人的模樣精心雕琢出來的。
猜了一下午,無心戀戰的蘇塘便輸了一下午。
一時的游戲輸贏哪有心上人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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