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夢

勢頭不錯,蘇塘乘勝追擊,那天下午結束後又多約了一次采訪。

這次地點定在程之涯遠在郊區的家,蘇塘特意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出衆的童子功,畢竟七年的書法國畫學習經驗可不是白練的。可臨下筆又改變主意,故意弄錯抓筆姿勢。

“是這樣的,你還說你練過。”

程之涯握住蘇塘的手糾正,他心無旁念,可也沒礙到蘇塘想入非非。

溫熱的氣息将蘇塘瞬間淹沒,暖得有些過分,讓他頭暈乎乎的。

蘇塘表面看不出半點悲喜,可內心早已大海翻波。

他按捺住快蹦出的心,下意識向熱源挪近幾分,已經很久沒試過這般滿懷忐忑、期待去小心翼翼接近一個人了。

因為藝術審美相近,加上蘇塘竭力營造彼此很聊得來的氣氛,這次采訪後兩人就開始以朋友關系處起來。

整整半年內,蘇塘時不時繞個大圈兒到同一家咖啡店買咖啡,只為看一眼不時到這邊寫生的程之涯,或者每天起早去他經常晨跑的環湖綠道上裝偶遇,又或者假裝不經意地提及哪裏又辦畫展,反正怎樣都要引誘那家夥主動提出一起去看。

夜裏看畫展回學校,蘇塘耍賴讓程之涯陪他從校門口走路回去,一路不是講笑話就是分享最近的采訪經歷,反正就是變着法子撬開程之涯的金口。

蘇塘慢慢摸清了程之涯的性子,這人不是高冷,就是不知道說什麽,得有人給他找話題。

那段日子蘇塘在圈內絕跡,沒再跟誰一夜風流。難得來酒吧助興,也沒把身邊晃悠的花花草草放眼裏,只顧着在一旁不時傻笑。

Eden沒見過蘇塘這樣傻裏傻氣,湊過來問他笑什麽。

“跟你說,昨天程之涯畫畫太入迷,沒留意就把手裏的礦泉水扔了,順手拿起身邊的墨水往嘴邊送。要不是我剛好看到,阻止了,估計就真的喝進去了。”蘇塘一邊說一邊還拍桌子笑不停。

Eden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問:“請問這個故事笑點是?”

蘇塘反問:“不覺得很好笑嗎?”

“我覺得你更好笑。”

蘇塘一臉願聞其詳的樣子。

“你現在該不是玩暗戀那套吧,對方還很有可能是直男?”

他想了想,發現還真是這回事,很誠實地點點頭:“那又怎樣?”

Eden真覺得他病得不輕:“小學生嗎你?幹嘛要在沒結果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我要是你,就鐵定會跟他說清楚,然後撸袖子脫褲子肛他啊,也就你有耐心陪他玩什麽朋友游戲。”

“在我們眼裏,男人只分三種,想上的、不想上的,以及上不了的,”他講得頭頭是道,最後得出結論,“所以,不要慫,掰彎他吧。”

蘇塘坐着轉椅搖來搖去,陷入沉思之中,最後只說:“我不舍得。”

Eden看透了他:“你不是不舍得,是怕硬來會連朋友都做不了。”

蘇塘抿嘴笑,默認了這份私心:“反正水到渠成,他遲早會喜歡我。”

“所以我說,感情就是現世報,你這幾年傷過小男孩的心何止一兩個,這會兒也輪到你受折磨了吧。”

“可不是嘛。”蘇塘歡快地應道。

折磨再多也無所謂,只要最後是程之涯就好。他是這樣篤定的。

如他所願,水到渠成那天還是來了,不過程之涯喜歡的另有其人。

那個人蘇塘也認識,還不是一般的熟悉,熟悉到那顆痣具體在那人右鎖骨的哪個地方他都還記得。

畢竟在情場上互相撕咬過,也在床上缱绻過。

蘇塘撐起有點難看的笑容,努力讓自己表面平靜如水。

畫室裏,他望着程之涯,而程之涯滿目溫柔地凝視沈嶺,沈嶺的視線則時有時無地落在他身上。

每個交際圈都會有一個蠱惑人心又奪人眼球的薩麥爾,心想事成又作惡多端。

他們永遠不懂愛人,因為根本沒這個必要,跟愛他們的人挨個愛一次都夠了。

沈嶺便是如此。天生一副好皮囊,一雙桃花眼迷離醉人始終蒙着層水霧,梨渦淺笑,霧氣散去雨霁天青。穿一身醫生白大褂,身量颀長,嘴角噙着揮之不去的笑意,瞧着還真像個誤落凡間的天使。

乳齒開始一顆顆換掉的那會兒,蘇塘說話漏風又結巴,常被班裏最調皮的幾個小孩兒取笑,為首的那個瘦得猴精似的小孩更是有樣學樣地模仿他說話,全班人跟着一頓哄笑。日子一長,蘇塘更不願開口說話了,連笑都不敢露齒。

這糟糕的情況也沒持續多久,因為蘇塘的英雄出現了。

住隔壁家的沈嶺有天放學碰見了那幾個鬧事的孩子,兩三下子就撂倒了他們,還威脅說,要是還敢欺負蘇塘,明兒就把他們的門牙都給拔光。沈嶺比他們年長四歲,當時比他們足足高出一個個頭,耍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還挺有說服力的。

他們還真怕了,沒敢再欺負蘇塘,見面還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死死保住那兩顆珍貴的門牙。

從此蘇塘就屁颠屁颠跟沈嶺身後混。他們倆長得像,經常被路人認作是雙生子,沈媽媽也喜歡蘇塘,熱衷于給他們買同樣款式的衣服,一穿出去就更像同胞兄弟了。

蘇塘小時候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他衣櫃裏好幾套跟沈嶺一模一樣的衣服。

跟自家偶像有同款,能不得意嗎?

等到情窦初開之時,荷爾蒙像春天柳條兒那邊争相抽芽,沈嶺那笑起來足以要人命的臉不知怎的就成了蘇塘每個濡濕夢中的唯一想象,也是他那時候關于愛情的唯一定義,想親他總是微微翹起的紅唇,想握住他精瘦的腰,撫摸小腹上清晰的肌肉紋路。

他徹底淪為沈嶺的裙下之臣,一點兒商量的餘地也沒有,用了大半年時間去說服自己,可以愛上一起長大的哥哥,可以愛上跟自己構造相同的男人。

然後,不需要嘴巴說得明白,一個眼神、一個吻,就夠了。

他們在一起了。

他大概也是喜歡我的,蘇塘當時想。

談情說愛的故事總是相似的乏味。他們偷偷在書房裏抽煙,蘇塘被煙嗆得眼淚直奔,沈嶺便嘴對嘴親自教他怎麽抽。蘇塘想認真複習,臨床醫學高材生沈嶺卻很不安分地摸他,貼在他耳邊輕輕說這是人體哪個部位,有什麽功能,像極了魔鬼的低聲呓語。

他有很正當的理由,給文科生蘇塘複習生物。

手一直從頭部往下滑到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蘇塘渾身瞬間過電,一激靈,手中的簽字筆掉地上了。

“你怎麽不問這裏有什麽作用?”沈嶺的手開始伸進褲子裏。

蘇塘閉眼,低低地喘着氣:“那這裏有什麽作用?”

沈嶺咬住他耳朵,用氣聲吐出兩個英文單詞:“f--kme。”

他眼波流轉魅惑至極,灑在臉上的氣息熱得吓人,卻又讓人無法抵抗地飛蛾撲火。

佳人當前坐腿上,去他的三角函數勾股定律。

還是先複習一下生物吧。

淋漓一場過後,蘇塘憤憤地控訴:“你簡直是個女鬼,聊齋志異裏面最陰狠的那種,專門來人間吸男子陽氣!”

“可不是嘛,”沈嶺趴在他背上,親他的肩膀,“不過本女鬼很挑食,只吸你的。”

蘇塘抱住他在床上滾了一圈,爽朗大笑:“那女鬼現在快把我榨幹吧。”

沈嶺吻上他的唇,模模糊糊地笑道:“遵命,我的書生。”

……

熱情燒得猛,熄滅得也猝不及防。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沈嶺變得若即若離,他有不重樣且滴水不漏的借口推掉蘇塘的邀約,約會時磨磨蹭蹭讓他等個把小時,親吻時總是漫不經心

蘇塘雖然身在學校,可比誰都心裏清。他收到過陌生人發的威脅短信,揚言自己才是沈嶺真愛,讓他趕緊回家高考去。打電話給沈嶺,接電話的偶爾是不同男人的聲音。

等沈嶺在外面快樂完了,便又等在校門口,若無其事地纏上蘇塘。

跟很多愛情傻瓜一樣,蘇塘最初選擇閉上眼睛,蒙住耳朵,甚至合上嘴巴。

沈嶺那麽好,他們那麽多年的感情,怎麽會經不住考驗呢?

他這人就是這樣,不親眼看到不會心死。

于是,上天便真讓他徹底心死。

蘇塘喜歡男人這件事不可避免地暴露在人前,幾乎沒管過他的老爸怒不可遏,當即甩他一巴掌。當天晚上,一向好好學生的他翹掉晚自習,坐了一個多小時客運去大學城找沈嶺。

發給沈嶺的短信,一直沒回,電話也是無人接聽。

蘇塘只好找到他宿舍樓下,幹等着。

宿舍附近某個無人角落裏,夜色之中,他目睹一對男男情侶親吻愛撫。

身材更高挑那人親吻時,手指總喜歡反複捏揉對方的後頸脖,像弄貓似的。

這動作那人對蘇塘做過無數次。

蘇塘這次沒再閉上眼睛,看清楚了。

沈嶺給他下的迷藥藥力此刻終于徹底過去,以前有多迷醉,現在就有多痛。

他慌忙地逃離現場,在車站坐一晚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以前沈嶺怎麽教都不會,現在不過幾個小時就會了。

看着煙灰掉落在地上,如同眼睜睜看他的心寸寸成灰,随風一吹就了無蹤影。

從天黑生生熬到天亮,他看着太陽一點點爬上來,光照暖暖地撲在臉上。

蘇塘深深吐納,胸腔頓時充盈新鮮空氣,眼前卻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可惜了這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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