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角

當晚聚會結束,蘇塘終于知道程之涯當初為什麽去酒吧也不肯喝酒。

因為,酒量實在差得令人發指,如果別人的酒量都是用杯計算的,那衡量他就得以滴為單位。

程之涯才被灌了一杯不到就醉得像喝了一桶,走路也是左腳拌右腳的。

蘇塘陪他坐在酒吧後巷門口的臺階上,對着北風一頓胡扯。程之涯一喝醉話就成倍增多,一會兒望着烏雲重重的天空說星星怎麽還不出來,一會兒從百慕大三角靈異事件扯到距離地球115億光年的黑洞爆炸。

扯到天驟然飄起小雪。

程之涯大着舌頭,望天喊道:“下雪了。”

“嗯。”

“冬天真的要來了。”

“是啊。”

“我醉了。”

“我也醉了。”

“瞎說。”

“沒瞎說。”

“你說你千杯不醉。”

“嗯,我的醉跟你的醉不同。”

“胡說,我們喝的都是啤酒,雪花牌。”

蘇塘笑而不語,心裏說,的确不同啊,程之涯是醉酒,他呢是醉人。

他擡眼看雪輕飄飄地落在額頭上,須臾間便融化成水。

真好,今年第一場雪是跟你看的。

蘇塘微微低下頭,嘴角翹起。

接着,右肩一沉,是程之涯毛茸茸的腦袋砸他肩上。

蘇塘試着喊幾聲“程之涯”,無人回應,整個時空仿佛随之凝滞了。

他心存憐惜用側臉磨着程之涯的發心,嘀咕:“不會喝酒就別喝,裝什麽男人呢?”

好死不死,程之涯突然動了動,大概是被吵醒了。

蘇塘整顆心都提起來,生怕對方察覺到什麽,沒想只是調整個姿勢,繼續挨在他肩上睡。

“可被你吓死了。”

蘇塘嘴上抱怨卻甜在心頭,繼續頭靠他後腦勺。

就在快睡過去的時候,他聽見程之涯無意識地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入耳的聲音真真切切,喊的是“沈嶺”。

蘇塘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第二天,他佯裝随意地問起程之涯,為什麽第一見面就那麽熱心。

一如既往,他這人就要到黃河看看才決定死不死心。

他永遠忘不了一提及沈嶺時,對方臉上瞬間浮現的恬淡笑意,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順着程之涯的深情注目,在盡頭處他找到了沈嶺,穿一身醫生白大褂翩然走來。

一旁的程之涯還在別別扭扭地解釋:“那時候,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所以我就忍不住多管閑事了,希望你別介意。”

還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蘇塘笑了:“不介意,有人請喝免費汽水,我怎麽會介意?”

原來,那些讓他在夢裏回味了許久的绮麗溫柔,終究不屬于他。

他笑得勉強,偏偏還要開玩笑:“敢情是我沾了沈嶺的光呢。”

程之涯耳後根通紅通紅的,趕忙噓聲:“你別跟他說,我還沒,還沒說出口。”

眼前的他,哪還有半點兒平日的高傲冷淡,活脫脫的純情少年初墜愛河。

“在說什麽呢?”

沈嶺坐下來,掃了蘇塘一眼,可對方眼角甚至沒往他這邊瞟一下。

程之涯連咳幾聲,掩飾道:“沒什麽,閑聊而已。”

見蘇塘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沈嶺轉而向程之涯說:“我不信,你們肯定有在說什麽。”

沈嶺最會這樣耍賴,加上他天生就長得讨喜,怎麽無理取鬧都讓人生氣不起來。

程之涯毫無招架之力,說話也有點舌頭打結了。

看着那張的英俊面孔神情別扭,藏不住半點心事,轉頭又對上沈嶺抛來如有實質的眼神。

蘇塘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珍而重之、不舍得掰彎的人,早早為另一個男人牽腸挂肚。

而他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旁觀,想走又不想走。

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笑了。

他似乎什麽都晚了好幾步,就連程之涯得償所願跟沈嶺相戀,他也是後知後覺。

沈嶺那妖孽就這樣輕易地勾走了他奉在心上的神像的魂兒。

偏偏沈嶺那事兒逼還在程之涯面前裝得跟蘇塘關系很好,時不時提出來個三人約會。

程之涯對他千依百順,沒任何意見。

蘇塘上一秒剛想逃走,下一秒又不甘心地跟着去。

因為程之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

明明知道對方是為了讓沈嶺開心,他還是甘之如饴。

海邊,沈嶺連體嬰似的半挂在程之涯身上,似乎在耳畔說着什麽好笑的,程之涯滿臉縱容笑看他鬧。

蘇塘在拍照,從鏡頭裏看到這幕時有那麽幾秒的錯愕,半空中接過沈嶺的視線。

沈嶺笑了,摟緊程之涯的腰:“你還沒說過喜歡我,之前都是說什麽在一起,說句來聽聽。”

“別鬧。”程之涯有點難為情地看向別處。

“不行,我要聽。”

他定定看着蘇塘,對程之涯說這句話。

蘇塘被那句慎重的“我喜歡你”燙得移開視線,下意識離他們遠遠的,假裝四處拍照和看景,眼睛被海風刮得有點麻。

他當然知道,愛情是最不講道理的,如程之涯喜歡沈嶺,如他喜歡程之涯。

可是灌了滿肚子雞湯,卻始終上不了頭腦、瞞不住心。

憋了大半天的情緒在酒吧終于爆發,他霸占主唱位置,接連吼了幾首英文搖滾,嗓子都啞了。

這才注意到臺下有位熟悉的觀衆。結束約會後,沈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不知道什麽時候失蹤的蘇塘,結果一來就看到蘇塘黑背心光膀子的,在臺上撕心裂肺地吼唱。

蘇塘沖他露齒一笑,就着一束束斜飛的舞臺燈光,滿得快溢出來的少年氣。

沈嶺被晃得眯起了眼。

很久很久以前,蘇塘每個周末在小區門口等他從大學回來,遠遠見到他就開始這樣傻笑。

天色再暗,他一笑四周就都亮堂了。

而此刻他正對麥克風說:“有首歌送你的,聽好了。”

還真不該對蘇塘有任何期待。

沈嶺一聽前奏就黑了臉,花了好大的定力才聽他把歌唱完:“我嫉妒你的愛氣勢如虹/像個人氣高居不下的天後/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種虛榮/有人疼才顯得多麽出衆/我陷入盲目狂戀的寬容/成全了你萬衆寵愛的天後/若愛只剩誘惑只剩彼此忍受……”

以前沈嶺對蘇塘最經常說的是,聽話點、你真乖。

就像主人對寵物狗說的話,蘇塘也确實被他馴養成一只聽話的走狗,吃不喜歡的食物吃到歡喜,忍受不喜歡的境遇忍到麻木無感。

只要沈嶺喊一下他的名字,跑得再遠也立即飛奔回來,命令他遞手就遞手,叫他走就走。

後來大夢初醒方明白,他喜歡沈嶺,而沈嶺只喜歡被喜歡這件事,至于這份喜歡是不是來自他,大概也沒多大關系。

這首太适合沈嶺了,蘇塘還覺得送得太遲了。

什麽都遲了。

那天晚上,沈嶺大人有大量背着個醉酒漢回租借的小公寓,蘇塘毫不領情,掙紮了一路。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蹭了幾下雙方都有了反應,自然而然就滾到床上去。

只是沈嶺的手才探進褲裆裏,蘇塘驀然醒來,用力推開了他。

褲鏈都沒拉蘇塘就下床,踉踉跄跄地走沒幾步就被門檻絆倒。

沈嶺見他半邊臉磕得紅腫起來,看起來可笑又可憐,便給他裹好被子,就着窗外的光端詳蘇塘粉撲撲的臉,禁不住咬住他的唇,輕柔啄吻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麽老是這樣?”蘇塘用力掙開,扯住他衣領質問,“你不喜歡就不要去求,求了就好好珍惜,朝三暮四算怎麽回事?沈嶺,你到底懂不懂愛?”

沈嶺生氣但也沒發作,他這輩子最大的耐心估計全給了這不知感恩的臭小子。

“忘了程之涯,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又抱住蘇塘,難得溫柔地拍着他的背,“我還是你哥,你還是我的塘塘,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

“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先說分手,又不甘心我就這樣喜歡了別人,”蘇塘越講越小聲,到最後直接在沈嶺懷裏昏睡過去,“你讓我傷心不要緊,求你別讓其他人傷心,尤其是程之涯。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在胸膛緊緊貼合的瞬間,沈嶺被洶湧而至的憂傷、心酸淹沒。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太幼稚、太貪心,明明最喜歡看着長大的蘇塘卻不珍惜,明明不愛程之涯卻一氣之下要搶過來。

可後悔不過一時,他沒打算來什麽浪子回頭痛改前非的老套把戲。

這家夥本來就是他的,現在不過是拿回來而已。

蘇塘暈暈乎乎,使盡最後一點力氣抓住沈嶺的手腕,如漂浮在大海抓住一根浮木,手指都快陷進去,嘴裏還念叨着程之涯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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