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确認
程之涯腳下一頓,回頭問:“什麽意思?”
沈嶺雙手交疊在胸前,慢悠悠地說:“他對你了如指掌,那你對他呢?你所認識的蘇塘,會不會只是他希望讓你看到的蘇塘?我覺得你有必要想想這個問題。”
“比如,為什麽你會挂掉我的電話、收不到我的短信和郵件?是我幻覺了,還是有人不想你聽到看到?”沈嶺望了一眼窗外兩點鐘方向,又回頭看向程之涯,笑了一聲,“你不好奇嗎?”
程之涯沉默了半晌,覺着心裏頭很不痛快,堵得慌。面前的沈嶺熟悉又陌生,依舊暧昧收放自如,說的每句話都難辨真假,又姿态高傲地對他如今的所有指指點點,所謂的複合看不出半點真切情意,或許只是不甘心和占有欲作祟。
沈嶺總有辦法讓自己利于不敗之地,無懼于浪費身邊的人對他的善意和愛意。
而他醒得還是有點晚了。
還真是相見不如不見,程之涯只想趕緊離開這裏,見到蘇塘。
“沈嶺,三年的時間足夠我想透徹了。我們會分手,不是有什麽第三者從中作梗,也不是父母拆散,也不是你臨陣逃脫,而是你根本就沒想過跟我走到最後,而我對你的耐心和縱容也差不多耗盡了,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所說的愛我是真是假。會分手的遲早都會分手,而要喜歡的早晚都會喜歡上。”
程之涯幾乎是一口氣說出這席話,越說心底就越是明白。
他跟沈嶺何時因何結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跟蘇塘開始了。
沈嶺想看到了什麽世界奇跡,嘆為觀止:“看來,他給你下了很重的迷藥。”
說着他咬緊了牙後跟,漂亮的眼眸突然眯成狹長的兩道,透出危險的光:“我很妒忌呢。”
程之涯無意多作糾纏,道了一聲再見,撇下沈嶺先一步走了。
*
一看程之涯開車門,蘇塘就艱難地挪到副駕駛位上,給他騰空地兒。
坐穩後,他便往程之涯側臉吧唧了一口:“你再不出來,我就要駕車潛逃了。”
程之涯板着的一張臉這才有了笑意。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沈嶺走過來敲了敲駕駛位這邊的車窗,意味深長地看程之涯一眼,對方當即臉色變了變,身體後傾護住蘇塘。
沈嶺越過他,沖程之涯身後的蘇塘笑道:“塘塘,好久不見了。”
蘇塘神色無異地點點頭:“沈嶺哥,好久不見了。今晚要一起吃飯嗎?”
“不了,等下還要去醫院值班。”
“那我們改天再約?”
“好啊,你可記得了,欠我一頓飯。”
“嗯嗯。”
程之涯想象的劍拔弩張的氣氛并未出現,兩人禮貌地寒暄着,甚至有說有笑,如同一般舊友闊別重逢,完全沒他插話的份兒,他還真有點看不懂這倆人的關系了。
等沈嶺一走,蘇塘便催着程之涯啓動車子去超市買晚飯的材料。一路上程之涯頻頻看向蘇塘,他還是那個樣子,不時說笑,表現得絲毫沒被沈嶺的出現影響到。
今天的晚飯是蘇塘下廚,程之涯在一旁給他打下手,開口道:“今天怎麽來了?工作都處理好了?”
“還沒,長命功夫長命做,”蘇塘攪拌着一鍋湯,語調輕松活潑,“我看你今天沒開車出門,路過就想來接你,然後一起去買晚飯的材料。”
程之涯又問了一句:“就這麽簡單?”
“嗯,不然呢?”
“看到了沈嶺,沒別的想法嗎?”
“有的,”蘇塘聞言想了想,“他好像變得成熟了,看起來也挺有魅力的,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程之涯打斷了他對沈嶺的稱贊:“可他不是你。”
蘇塘擡頭正對上程之涯那雙漆黑澈亮的眼睛,仿佛是意識到自己剛剛有點言不由衷了,扯住程之涯的領子,猶疑地說道:“如果我說,我一整天都在擔心你會被沈嶺擄走,來了看到你跟他聊天就有點吃醋,所以才特意開車過來,才打電話打斷你們聊天,這樣也可以嗎?”
程之涯居然能從這話裏聽出了撒嬌求饒的意味。
他心一軟,身體向前傾斜,拉近與蘇塘的距離,主動親了親他的嘴角:“可以,我們說好了要對彼此坦誠。今天我已經跟沈嶺說明白了,以後不會再讓你有吃醋或者感到不安的機會。”
蘇塘像只被撓得舒服的小貓眯起了眼睛,露出滿意的微笑,順從地嗯了一聲。
圍繞沈嶺的一場風波似乎就這樣過去了,那天過後,他們該怎樣過就還是怎樣過。
就這樣個把月過去,元旦将至,蘇塘跟一群朋友在酒吧聚會,程之涯沒摻和,等時間差不多才去接人。
他不喜交際,結交的好些是比他年長十年以上的藝術家前輩,并不擅長于應付蘇塘那群很會玩的圈內朋友,特別是Eden之流,加上目睹了此前他們對蘇塘被下藥卻只管看好戲的惡劣行為,心裏早就把他們劃為狐朋狗友。可蘇塘樂意跟他們玩,而程之涯不想支配他的生活,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到的時候大夥兒還在興頭上,程之涯免不了被那群人撺掇着喝酒,蘇塘幾乎全給擋下了。程之涯實在看不過眼,搶過其他人敬蘇塘的酒,一飲而盡,語氣有些生冷:“他明天還有工作,适可而止吧。”
明明是大家你情我願地玩兒,這會兒卻被程之涯說得像逼良為娼,敬酒的人臉上有點挂不住了。
蘇塘趕緊打圓場,自罰一杯後笑道:“你灌他酒,不就是存心讓我今晚過不去嗎?”
說着轉頭沖程之涯笑得燦爛,在桌底的手偷偷捏了捏他的掌心。
程之涯想及自己讓蘇塘為難了,回握住他的手,沒再多說什麽。
Eden幹笑了幾聲,接過蘇塘的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催一夥人差不多就散場得了,免得誤了明天上班。
程之涯只喝了不到三杯就感覺有些頭暈反胃,臨走時提出去趟洗手間,讓蘇塘在外面等等。
他将自己關在第一格廁所裏吐幹淨了,才覺得氣順了點兒,剛想走出去,就聽到外面的交談聲,他認出了其中一個聲音是Eden的。
“我去,剛剛可我吓到了,他那眼神是要想殺了我吧。”
“可不是嘛,要不是塘塘你今天估計得橫屍酒吧了,”Eden戲谑地笑了,“你看他擋酒還把塘塘護在身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合夥欺負良家少男呢,他最好能一直這樣對塘塘,不然……”
“想不到啊,我之前還以為程大畫家是那種特高冷特難搞定的人,沒想到老蘇還真有辦法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剛剛看一眼就沒再多說一句,啧啧啧。他怎麽做到的?”
“他的套路你學不來,你沒他那麽有耐心又會演,明明精明得很卻裝得跟只歷經千帆卻癡心不改的小白兔似的。不過,大畫家可能就喜歡這風格的,塘塘肯給他演就行。”
“哈哈哈也對,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說話聲笑聲不一會兒就沒了,廁所又恢複了安靜。
程之涯這才從隔間出來,下意識地查看手機。手機更換過,已經無法确認沈嶺的號碼是否被拉黑,但他的郵件地址、各種社交賬號确确實實被設為對沈嶺屏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刻意避開關于沈嶺的一切,直到此刻才發現,不論他願意與否,早已有人為他造出一個完全隔絕沈嶺的世界。
可真是煞費苦心。
他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撐着洗手臺的手微微發顫。
很多事情變得清晰起來,他想起蘇塘怎樣通過采訪成為他的朋友,在沈嶺離開後怎樣成為他的床伴,又在幾個月前毫無預兆地提分手,之後的若即若離、亦真亦假的種種暗示,以及那些恰好就戳中他心窩的示弱……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回蕩着沈嶺前些天提的一個問題,他問程之涯,你真的了解蘇塘嗎。
蘇塘還藏着多少不為他所知的面目?為什麽要騙他?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程之涯心底卻生出莫名的害怕,拒絕繼續深究下去,只快步走出去,一到酒吧門口就摟住還在等他的蘇塘,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捏着蘇塘的後頸脖,似乎這樣就能平複他內心的焦躁不安。
蘇塘被他突然一抱怔住了,然後抽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笑着抱怨:“你吓到我了,一喝醉就那麽粘人。”
程之涯松開了懷抱,久久地凝視蘇塘,還是他最愛看的一雙彎彎的明眸,微翹的唇角,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像是脈脈含情地注視着、微笑着。
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存在,有溫度,會呼吸。
可這還是那個愛笑好玩又有點意外的脆弱、純粹又癡心不改地愛着他的蘇塘嗎?
為什麽突然就面目模糊了?
“怎麽不說話了?真生氣了?”蘇塘摟上程之涯的脖子,笑容明亮,“他們沒什麽惡意的,就是比較愛開玩笑。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少跟他們玩,只陪你一個,好不好?”
見程之涯還在發呆,蘇塘伸手去摸他的臉,半空中卻被忽然抓住了胳膊。
“蘇塘……”
“嗯?怎麽了?”
程之涯還在盯着他看,聽他用糯糯的語氣回答,心中一滞,醞釀了半天只擠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你愛我嗎?”
蘇塘怔忪片刻,然後開懷大笑起來:“怎麽突然這樣問?我愛不愛你,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清楚嗎?”
程之涯聲音急切,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很想确認這件事:“我想聽你再說一次!”
“好好好,你要聽哪國語言的、聽我說多少遍都沒關系,”蘇塘将唇貼過來,近距離地望進程之涯的眼裏,放輕了的聲音仿佛要直直穿透程之涯的靈魂深處,“我愛你。”
程之涯心頭一跳,心底湧出的許多問題到嘴邊随之戛然而止了。
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提問的力氣。
回到家中,程之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牢牢擁住蘇塘,捧住他的臉不斷吻他,最後将他帶到床上纏綿。蘇塘乖乖地配合,任他予取予求還不怕死地撩撥。程之涯便如他所願,粘膩到深夜才罷休。
蘇塘脫力睡過去了,淺淺地呼吸吐納。程之涯看了看懷中的他,緊了緊懷抱,轉移視線望向天花板,突然分神想到,他們睡一張床,身體貼近相擁,做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個夢。
是不是只要他愛蘇塘、蘇塘愛他,就什麽都沒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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