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捉蟲)

周粥找來的時候,被大雨籠罩仿佛灰色的世界中,蕭琰胸口以下已經完全被泥土埋了,一動不動。

他的頭皮霎時緊繃,靠近後,才發現蕭琰并非倒在地上,而是微微撐起來的。

在他身體所構築的簡陋避風港裏,一個人正被好好庇護在其下。

明明雨又大又急,蕭琰的聲音卻如同在耳邊響起一樣,清晰又冷靜:“我的背上有一塊石頭,直徑二十厘米左右,其他地方都還好。不用顧忌,加快速度。”

自然不止這一塊的,但其他的對他尚算無關輕重。

周粥迅速把堆積在蕭琰身上的各種東西清理掉。

混雜着泥土的血色從蕭琰衣服下浸出來,蕭琰被扶着站起來的時候踉跄了一瞬,又很快站好。

接過備用雨衣,聊勝于無地披上,他拒絕了周粥背着齊漠仍舊想要勻出來攙扶他的手。

離開前周粥遲疑了一下,蕭琰淡淡道:“走吧。”

雨慢慢小了起來,在難以抗衡的自然之力下傾頹的泥土下不知道還是否埋葬有人命。

雨徹底停下來的時候,蕭琰在周粥驚異的目光中,從背包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版藥片,開始給齊漠喂藥。

齊漠很不配合,他燒得迷迷糊糊,嘴巴閉得死緊。

蕭琰收起藥片,摸出一個用塑料袋裹好的紙包,打開後一陣苦得叫人犯惡心的味道飄出來。

把礦泉水倒得只剩幾口,蕭琰把藥粉全倒了進去。

搖勻,混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顏色。

“制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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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蕭琰在周粥驚悚的眼神下,捏開齊總的嘴,把這顏色和味道都需要打馬賽克的液體灌了進去。

還捂着嘴不許他吐出來。

周粥忍不住一哆嗦。

齊漠是被硬生生苦醒的。

在這種半昏迷外加不舒服的狀态下,他很好地展現了自己的本性,眉頭皺起,帶着洩露出來的,不自知的橫氣,呸呸呸地往外吐苦水,邊吐邊嘔。

然而這些兇悍在眼睛睜開一條縫後立馬化作了敞開肚皮的柔軟,和難受時候帶着一點點撒嬌的軟綿綿。

齊漠仰起身體,使勁往蕭琰身邊靠。

在被蕭琰縱容着緊緊貼近後,用自己的臉蹭着蕭琰的臉頰。

嘴裏嘟嚷着,“阿琰,我熱、難受。”

他們這時候正中途略作休息。

周粥已經驚訝到麻木了。

他坐在一邊圍觀。

齊漠平常給人的感覺并不好相處,屬于會叫人下意識繞開的一類人。

像壓低了身子正在蓄力的猛虎。

然而這只猛虎在遇上蕭琰後,卻如同一只大貓一樣躺倒,露出白白軟軟的肚皮,打着滾引誘蹭着的人揉一揉。

至于完成把猛虎轉變成大貓的蕭琰——

他不像馴獸師,反而像歐洲那些飼養猛獸的頂級權貴。

給猛獸血食,圍觀猛獸撕咬獵物,且不剪去他們的利爪。

沉靜又溫和的表皮之下,是一樣本質的獵食者。

在心裏這樣感嘆的周粥,起身打算重新背上齊漠繼續走。

然後被如同刷了膠水一樣粘在蕭琰身上的人給難住了。

蕭琰捏着齊漠腕子卸了他的力氣,動作幹脆利落,全沒有先前用身體護人的柔情。

讓周粥把腦子裏不着調的想法揉吧揉吧給扔了。

—————

齊漠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正昏暗,從窗外透進來一點亮光。

蕭琰躺在他身邊。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伴随着暴雨的美夢。

夢裏有一個裹着蜜糖和藥味的吻。

看了一會兒後,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睡夢中的人,像信徒三步一叩首的朝聖,将唇貼了上去。

有一點點幹燥起皮,還有一點點苦澀,那是藥的味道。

在齊漠最放肆的想象裏,也只敢一掠而過,但這回歷經生死,他想出格一點點,于是小心地伸出舌尖,輕輕地、細細地舔舐了蕭琰唇瓣的每一個角落。

他覺得自己仍舊陷在那個暴雨滂沱的夢裏。

夢裏蕭琰目光所及的世界裏只有他。

蕭琰睜開眼的時候唇上的觸感仍在。

他按住齊漠的頭。

加深了這個吻。

世界一瞬間五光十色。

空氣燥熱而沉悶,齊漠的心口卻仿佛埋了一片星空,星雲環繞,恒星爆炸,于膨脹爆發中形成新的宇宙,宇宙裏有無數星星,每一顆都在顫抖。

他的聲音又幹又啞:“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蕭琰半坐起來,立刻又被齊漠翻身坐在身上,他扶住齊漠的腰,再次壓下懷裏人的頭。

一個又輕又淺的吻落在齊漠的額頭。

像枝頭第一瓣花,不過輕輕拂過,卻已經帶來了整個春天的氣息。

齊漠怔怔地看着蕭琰。

巨大的喜悅升騰于心間,混雜着其不知名的滋味,兩輩子的心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難以言表。

他把自己的胸膛和蕭琰的嵌在一起,從傳來的心跳和身體的溫度中,終于能确定這不是一個夢。

蕭琰指腹在齊漠眼角摩挲,他遮住齊漠亮得幾乎能灼傷人的目光,聲音低啞:“抱歉——”

血液在一瞬間凝固,有寒意從腳底升起,而随同寒意一起升起的,還有混着絕望的猙獰和瘋狂。

明明能夠接受他的吻,甚至主動吻他,到頭來理智一回來就要道歉撕開關系嗎?

既然這樣,把他鎖住好了,反正看不到一點點曙光,那就幹脆不要希望。

趁着他還沒有站到上輩子的高度,折斷他的翅膀,打斷他的筋骨,從此他就只能是一個人的了。

蕭琰不知道齊漠的這些念頭,他遮住了齊漠的眼,沒有窺見這些妄念,再一次對齊漠說:“抱歉。”

“我忍不住,冒犯了你。”

那些黑暗的念頭因為這樣一句話凝固,齊漠的薄唇緊緊抿在一起,他又問了一次:“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蕭琰收回遮擋的手,看着齊漠黑黝黝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卻又萬分鄭重地說:“意思是——我心悅你,情難自禁。”

然後他親眼看見齊漠的眼睛裏一點一點,亮起了萬盞燈,溫暖璀璨而又動人。

“你願意、跟我在一起了?”此時的齊漠早已經不記得自己從來沒問過蕭琰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握住蕭琰的手力氣大得驚人,卻又帶着不自知的顫抖。

“你喜歡我,我知道。”蕭琰并沒有直接回答齊漠所問,他說,“可是——齊漠,我并不是一個适合做伴侶的人。”

齊漠此時也不擔憂絕望了,他咬牙切齒地說:“你難道表了白後就打算不認賬?親都親了還想拍拍屁股走了?”

“想都別想!”

蕭琰輕撫齊漠後背,安撫他的情緒,“并不是這樣,我想和你在一起,正因為這樣,我才更要該告訴你——”

“我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

他阻止了齊漠的反駁。

“用你們的話來說,大約是既沒有情趣,也不會溫柔,且還沉默寡言而又固執己見。”

“而跟你說這些,是為了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是我在問你,我想和你結為伴侶,想知道你願不願意?”

“答案不要現在告訴我,留一段時間給自己,認真想一想,在這段時間裏,你還有機會可以反悔拒絕,這樣的機會,我只給一次。而一旦你答應,往後我們就要一直糾纏在一起了。”

齊漠緊緊抱住這個他喜歡了兩輩子的人。

他想說不用留一段時間,不需要思考,他想和他在一起,已經兩輩子了。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出口,也不會說出口,事實永遠比言語更有重量,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蕭琰是從不是一個會被言語所動的人。

—————

告白是以周粥急切的敲門聲結束的。

人員傷亡的最新消息出來了。

也不知道該說齊漠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在山裏頭,因為一張照片,還隔着一大段路,最後都被蕭琰和周粥挖了出來,死裏逃生,運氣該是不錯。

但除了他以外,一同來考察團的人最嚴重的也只是腿被砸了個骨折,還是找他的時候被砸的,立馬就叫人給包紮包紮放一邊兒去了,從頭到尾除了齊總以外沒人有過性命之憂。

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齊漠的運氣。

恢複通信後,陳盛一得到齊漠的消息,就帶着人馬不停蹄往這邊趕。知道這位祖宗沒事的時候,他終于卸下了繃緊了好久的身體,腿腳酸軟,提不起一點兒力氣。

腦子也終于能夠稍稍平靜下來了。

下山得靠步行,偏偏又半路遇見暴雨,天知道走着走着發現原本在隊伍裏頭的老板不見了的時候他的心情。

齊漠用擔心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來的理由,在劇組賴了兩天。

他怕自己給蕭琰帶來不好的影響,剛剛得到回應,也沒有自信眼神能騙過別人,這兩天就只待在蕭琰的房間裏,也不要陳盛靠近劇組,只叫醫生偷偷過來,給他和蕭琰仔細檢查了一下。

就這麽磨了兩天,齊漠最後被蕭琰打包送走。

走之前,齊漠穿着蕭琰的衣服,想要一個吻。

他不再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将高興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阿琰,我們做個交換吧。你親我一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蕭琰看着齊漠的眼睛:“你可以下一次見面,給了我答案後,再問我這個問題。”

齊漠壓下心裏的急切,他重新綻開笑容,不是過去顯露在蕭琰面前的,總帶着三分傻白甜的笑,而是成熟的,屬于三十多歲齊漠的笑容。

他在蕭琰的目光裏,不閃不避,帶着從沒有過的慎重認真,卻又幼稚笨拙如孩童地說:“我會很認真很認真地考慮,阿琰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後悔。”

不只一天兩天,也不只一年兩年,而是整個漫長餘生,都不後悔。

“好。”

蕭琰站在窗口,目送齊漠下山。

劇組拍攝有條不紊地繼續,蕭琰繼續片場與招待所的生活,出門的時間都和過去相差不超過三分鐘。

如果不是親自和蕭琰一起背回了齊漠,周粥都會以為他們只是經過了一個下着大暴雨的日子。

而不是撿回了老板,蕭先生和老板的關系甚至有了變化。

蕭琰過着和過去相比,沒有一絲變化的生活。

只有送齊漠離開的那個晚上做了個夢。

作者有話要說:  七糖:蛾子,你真打算給齊漠機會?要他說不想喜歡你了你就發乎情止乎禮?

蕭琰(露出了清清淡淡的笑):你覺得呢?

七糖:我覺得你不是真麽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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