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chapter17

“呵呵,神經病。”

寧夏吐出“呵呵”的時候,由于發音的關系,呵出了一團酒氣。夏風拂動,酒氣在空氣中化開,只有一小縷極淡極淡地撲入葉昭覺的鼻端。

碰巧這時寧夏脫口而出一句“神經病”,他眉間折痕加深,盯着寧夏的眸光墨染一般深沉。

寧夏不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前行,遇到一個小臺階,雙腳定住,倏爾擡腿一跳。

葉昭覺沒有追,就這樣看着她。

她悠着手裏的包,一圈、兩圈、三圈……

嘴裏喃喃自語:“回家咯。”

啪地一下,包失去向心力,甩出老遠。

寧夏動作停滞,遲鈍地看着那個方向,有點呆呆傻傻。

手腕被握-住時,她更是反應不過來。待看清楚是誰,頓感莫名其妙,“你幹嘛?”

對方言簡意赅,“回家。”

寧夏腦袋卡殼了,他力道不大,但她卻忘了掙紮,被他牽着往他停車的地方走,“你有病吧。”她笑得大聲,“我和你又不是一家。我們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

最後一個字愣是沒吐出來,她停住了。

葉昭覺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把她塞進去,然後去撿包。

她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麽,他輕推她進去,她便機械地把留在外面的兩條腿也一并收入車內。

葉昭覺站在車門外,兩只手随意地一搭,頭低着,和她一樣沒什麽表情,“安全帶系上。”

寧夏聞聲小幅度地扭過頭來,他們一個在車外低頭,一個在車內擡頭,視線對上,寧夏呆滞滞,葉昭覺也滞了一秒。

之前她的眼眶只是有點泛紅而已,而現在,已經紅透了。

什麽生物最讓人頭疼?

喝醉酒的女人。

重點是,他看見了還不能不管,這個才最頭疼。

寧夏似是突然腦袋靈光了,頭扭正,傲嬌地哼了一聲,“我才不要看你。”

“……”

葉昭覺一怔,哭笑不得。

略作思忖,他弓身探入車內,給她系上安全帶,離得近了,他不自在,寧夏也不自在。

寧夏別扭地動了動,嫌棄地昂起下巴離他遠遠的,眼珠下瞟,盯着他烏黑烏黑的頭發,手一揚,啪地拍下去,“你幹什麽呢,老實點!”

葉昭覺整個人僵住,其實她拍下來的那一掌并不重,可驕傲如他,竟然毫無防備地被個外人打了。

這種複雜的心情,前所未有。

啪嗒扣好安全帶,他頭擡起來,手撐在椅背兩側,危險地逼近寧夏。

離得最近的路燈筆直矗立在車的前方,光線被他遮擋,寧夏視野裏一片晦暗,只看得見一個近在咫尺的模糊黑影。

她拼命往後仰,縮着脖子,一臉戒備,“你搞什麽鬼?”

她不怕。她眼睛瞪得很大,但眼神裏卻沒有絲毫懼意。

這是一個能把什麽都隐藏得很好的姑娘。

這樣近距離地注視這雙總是談笑自若的眼睛,葉昭覺心底一片清明。

只是神韻相似罷了,一直以來,他究竟在躲避什麽。

寧夏原本就被酒精麻痹得大腦遲鈍,被他沉默地逼視片刻,她更覺得茫然。

“你到底搞什麽鬼?”她伸出兩只手擰他臉,“說話呀,快點說話!”

一嘴的酒氣撲面而來,葉昭覺眉心一蹙。即使臉上并無幾兩肉,也愣是被她拉扯出兩個扁平的嘴角。

“松、手!”他張口困難,一字一頓,用了點力才将寧夏兩只作惡的爪子扒下來。

臉頰麻麻的,他按了一下,寧夏看着他咯咯笑,“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她一笑,酒氣更濃。葉昭覺嫌惡地皺眉。

他直起腰,從車廂裏退出,寧夏勝利地向他甩手,像趕蒼蠅一樣,“快走快走,別在這兒礙眼。”

葉昭覺冷笑,将她之前的話完璧歸趙,“呵呵,神經病。”

寧夏毫不客氣,“你才神經病,你全家都神經病!”

“……”

他不說話,寧夏得意洋洋,“小樣兒,我忍你很久了。”

如果可以,葉昭覺真的很想趕她下車。

為防自己改變主意,他迅速繞過車頭,坐進主駕駛。

寧夏随即頭扭到這邊,嘴一張,又要說什麽,葉昭覺一踩油門,低聲喝道:“閉嘴。”

她怔了下,嗓音一拔,“兇什麽兇,不要跟我比氣勢,有本事和我比腦子!”然後,她把頭歪到另一邊,哼道,“你以為我想搭理你。”

自此,她終于閉嘴了。

葉昭覺冷硬着臉,一路開向地下車庫。

***

倒車入位,熄火,拉手剎,他伸手準備開車門,頭一偏,看了眼身旁安靜坐着的人。她一路都沒有任何動靜,不僅沒有開口說話,而且就連擺頭都沒有一次。

他心生疑惑,開門下車,走到副駕駛那邊,拉開車門,氣得笑出了聲。

她歪頭睡着了。

“诶,醒醒。”葉昭覺不碰她,只捶打副駕駛靠背。

寧夏右耳貼在上面,被震得不舒服。她接連動了兩下,卻沒有醒。

葉昭覺深吸氣,郁郁吐出。

她半張臉陷在座背裏,半張臉籠在他的陰影裏,鼻翼微微翕動,眉輕輕蹙着。

想起她在自己臉上故意作祟,鬼使神差地,他擡手擰了上去。他懂分寸,力道掌握得很好,不至于惹她疼。

“別睡了,醒醒。”

指腹下的觸感光滑如緞,他輕擰兩下便放開了手。

寧夏無意識地摸向被他觸碰的地方,撓了撓癢。

她眼珠在眼皮底下動來動去,明顯睡得不踏實。

葉昭覺借機虛握拳搗她肩膀,“寧夏,到家了。”

寧夏不耐煩地揮開他,一翻身,背對過去。

“……”

葉昭覺這才真正意識到,他撿了一個多大的麻煩。

将她從車裏攔腰抱出來,反手阖上門,他眼底情緒浮動,原地壓制了許久。

她看着瘦,卻不輕。貼在懷裏軟軟的,像水一樣柔韌。

年輕女孩盛夏時分都愛穿短褲短tee,她也不例外,兩條白生生的腿挂在他的臂彎,在重力作用下,他的手臂像是埋進一塊彈力橡膠裏,貼合得嚴絲合縫。

她往他懷裏鑽了鑽,輕嗅着,眉間依然擰着一個小疙瘩。

小小年紀,也不知在愁什麽。

碰巧有人也在等電梯,他抱着她進去,那人見他不方便,主動問:“去幾樓?”

“11,謝謝。”

幫忙按了電梯鍵,那人目光在兩人臉上流轉,葉昭覺面容有些僵硬,他掃過去一眼,“有事麽?”

那人一愣,忙轉過頭去,“沒事。”

行至四層,電梯開啓又阖上,整個密閉空間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她依然睡着,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雖然他沒見過其他女人喝多後的醉态,但是他多少能夠體會到,其實她醉酒後還算乖,不發瘋不傻笑,就是有些吵鬧,像個調皮搗蛋的孩子。

另外,還有悲傷。

和平日笑容可掬的她判若兩人。

突然,他感到胸口被她不安分的手攥緊了,他垂眸看她安靜的睡顏,敞亮的電梯裏,淚痕斑斑,看得分明。

她又往他懷裏湊了湊,喃喃吐出一個柔-軟的疊音,“媽媽……”

這一瞬間,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幹疼,葉昭覺收緊臂膀,冷峻的臉部線條終于慢慢柔和下來。

***

姜熠然向外推開門,看見寧夏被對面的單身男人抱在懷裏,額角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喝多了。”葉昭覺只簡要說了這一句,然後問眼前面色難看的人,“是你抱進去,還是我送進去?”

姜熠然雙手抱胸,側身一讓,“既然你接手了爛攤子,當然不能半路扔掉。”

葉曉凡在他面前提過寧夏是和舅舅住在一起,被舅舅形容成爛攤子,還一臉嫌棄之色,葉昭覺神色平常,心底卻不由生出一絲憐惜。

越過得不順心,就越會想念母親。很小的時候,他也是這麽過來的。

姜熠然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眼前這位鄰居定義為對外甥女不好的薄情舅舅,他擡擡下颌,指着鞋櫃,“拖鞋在那裏,別把我們家地板弄髒了。”

葉昭覺無聲地看他一眼,姜熠然被這一眼看得眯起桃花眼,“怎麽,有什麽問題?”

他沒理,徑直往裏走,沒有換鞋。

姜熠然眼睜睜看着,發出一聲冷哼。

葉昭覺停在客廳和餐廳之間的過道,樓梯口就在眼前,他本想将寧夏放在客廳的沙發上,還沒邁步,姜熠然走上前,抱臂越過他往樓上走,“跟上來。”

懷裏的寧夏又在他胸口蹭了下,眉心終于舒展開,仿佛轉入了安眠的好夢。

葉昭覺穩穩抱着她,一步步拾階而上。

到了樓上,姜熠然正斜靠在一扇門前等着他,他眼神一指,“送到床上去。”

自從進來後,葉昭覺看他的目光就淡得幾乎尋不出焦點,姜熠然也好不到哪兒,吊兒郎當地盯着他,卻并未将他看在眼裏,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神态,都像是在差遣一個傭人。

葉昭覺立定在床前,把寧夏輕輕放下,再掀開一旁呈長方形疊好的薄被,蓋住她。

他轉身步出房間,經過姜熠然身前,腳步頓住。

他看向他,這回倒是焦點對上了。姜熠然挑眉,“別不是管我要錢吧?”

葉昭覺嘴角一扯,淡淡的笑容裏有點嘲弄的意味。

姜熠然臉沉下去。

卻聽他嚴肅地說:“給她擦個臉,毛巾一擰,胳膊一動,不費你多少事。”

他放下話後,手抄進褲袋,連衣袖都不揮一揮就下樓離開了。

姜熠然聽見樓下傳來連續的開門和關門聲,他從屋外走進屋內,站在熟睡的寧夏面前,盯着她白淨的臉蛋看了會,白眼一翻,“哪兒髒了?”

不過,他還是認命地去拿了個濕毛巾過來給她好好擦了擦臉,連帶着兩只手也擦了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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