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金志良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徐正則臉上,他沒有絲毫動容,更別提歉疚。

“你難道沒有自己的判斷力?”他眼裏含着一絲嘲弄,“我說什麽就是什麽,那如果餅房失火,我說不用理會,你就真的置之不理任由餅房燒得一幹二淨?老金,我頭一次發現原來你對我如此敬重。”

他高高在上地勾起唇角,金志良兩眼一陣發黑。

明明有一肚子話,可一時間全都哽在喉嚨裏。不是早就料到在他面前讨不到便宜的麽,讓他低頭,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他涼涼的眼神從他青白交織的臉上掠過,這種只能幹瞪着眼忍耐的滋味令他快要窒息。

金志良像根沉默的木樁被錘定在那裏不動,徐正則一走,衆人面面相觑,紛紛不服氣地為他打抱不平。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餅房內一浪高過一浪。

“一群馬後炮!”徐思齊不屑為伍,哼道。

寧夏撇頭,“你說別人馬後炮,你剛才不也沒勇氣聲援?”

徐思齊看她一眼,目光鈍鈍的,像被堵住,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好了!”金志良面無表情地喝道,“我的事我自己處理,不用你們多嘴!”

衆人果斷閉上嘴巴。

金志良面色沉沉地走出餅房,可能是去了他的小隔間。

“不對啊。”王哥摸下巴,一臉思考狀,“你們覺不覺得最近有點奇怪,自從他消失了幾天,整個人狀态都不太對。”

“他什麽時候正常過。”立刻有人翻白眼。

王哥說:“你們想想,以前他可是個工作狂,一天二十四小時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做蛋糕,早上來得比誰都早,晚上走得比誰都晚。可現在呢,你見過他有多長時間待在工作室,就連過來盯梢都是走馬觀花。你們真的不覺得奇怪?”

是奇怪。

寧夏去他工作間打掃,他沒有一次在場。每天來得晚,走得早,在餅房逗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就連出口訓斥他們都似乎不走心,以前的口氣勒令中帶着嘲諷,如今除了嘲諷,好像更多的是一種無藥可救的破罐子破摔。

還有這次的事件也很奇怪。西餅房是一個團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身為餅房老大,他似乎并沒有榮辱意識,餅房出了什麽岔子都像是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冷眼看熱鬧的外人。

王哥不将疑問提出來寧夏還察覺不出什麽,他一挑破,寧夏越想越驚疑。

不應該啊,她上回走之前他明明還挺認真負責的……

寧夏困惑地問徐思齊:“會不會是受什麽刺激了?”他低頭不作聲,“小齊,你又想什麽呢?”

“啊?”徐思齊愣愣的,皺眉,“你說什麽?”

寧夏無奈地重複一遍:“我說會不會是受什麽刺激了?”

“我怎麽知道。”他立刻變臉。然後兩眼放空,又不知在想什麽。

寧夏:“你沒事吧?”

他再次被打擾,有點不耐煩了,“我能有什麽事!”

心事呗。寧夏識時務地聳肩笑笑:“沒事就好。”

***

這樣的循環忙碌,寧夏每天都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床單,只用躺着,不用起床……

傍晚下班,她在辰良公館附近的一家面館吃面。店裏冷氣充足,一開始毛孔舒坦,不覺得熱,接連喝了兩口熱湯後,額頭便立刻汗涔涔。

剛抽了一張桌上的紙巾,手機就在這時唱了起來。

陌生號碼,可仔細看又似曾相識。

“你好,哪位?”她随意地左手接起,右手繼續夾着筷子。

“小夏。”

聲線沉磁,聽在耳裏,心劇烈一跳的同時手也抖了一下,送進嘴裏的筷子猛地磕到牙齒,硬硬的頭部在牙周上一滑,疼得她“嘶”了一聲。

“發生什麽事?”他敏銳地察覺到,關切詢問。

“呃……沒,沒什麽。”寧夏放下筷子,舌尖舔了舔受傷的地方,換上嬉笑的口吻,“怎麽想到給我打電話,你不會是撥錯號了吧?”

“找的就是你。倒是某人,剛才還問我是哪位。”他低低地說着,語調慢悠悠的。

寧夏微窘。

承認自己記性差,沒把他號碼記住?

還是不要了吧……

她迅速岔開話題:“找我有事?”

“嗯,有件事想拜托你。”

居然客氣地使用“拜托”!寧夏笑起來:“大哥發話,小的一定萬死不辭。”

“不用冒生命危險。”他彎彎唇角,“我明天飛倫敦,五天後回來,陽臺花園拜托你幫忙澆澆水。”

“你也養花?”真看不出來。

可能她的表達方式不對,聽筒裏的聲音倏地低下來,“不可以?”

寧夏拿捏不準他的情緒,懊惱自己的多嘴,“不是,只是有點驚訝,我舅舅也自己種了花。”

“我不是自己種的。”他說。

寧夏盯着碗裏的雞絲面,靜靜聽。

“知道為什麽叫辰良公館麽?”

“嗯,知道。因為旁邊是辰良植物園。”

他輕笑:“就是在那裏買的。”

“……哦。”

一時冷場,好像除了“哦”,沒了可接的話。

幸好他在那頭問:“在上班,還是在家?”

“唔,在外面。很快就回家了。”

“好,我等你。”

“……”寧夏大腦短路,無意識地輕輕重複,“等我?”

他理所當然地說:“總得在走之前和你交代一些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畫蛇添足地補充,“萬一你笨手笨腳,我回來時豈不是只能見到它們的屍體。”

寧夏心髒一滞,她決定收回之前的想法,他明明一點也不客氣!

***

結賬,從面館出來,太陽已經下山,天邊浮現一抹姜蜜色的黃昏。

寧夏慢慢走回家,停在葉昭覺公寓門前摁響門鈴。

沒一會,一只修長的手臂緩緩推開門,随着門縫的逐漸擴大,葉昭覺那張清俊的臉龐一點點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運動短袖,下搭一條黑色長褲,難得見他涼爽舒适的一面,脫去了高檔西裝,更顯得平易近人。

“進來吧。”他給她讓道,“拖鞋在那邊。”

“哦。”寧夏點頭,莫名地拘謹。

随便換了雙鞋,坐在鞋櫃的軟墊上擡起頭,發現他抄着口袋倚在牆邊看着自己,她不禁神情一呆。

落日的餘晖透過她背後的弧形格子窗灑落在他湛湛的眼眸裏,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見她望過來,微挑眉,牽起嘴角,“跟我來。”

“好。”寧夏強迫自己露出笑容,可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他率先邁出步伐,她從長長的鞋櫃上站起身,本想狠狠揪一揪耳朵告誡自己要淡定,可指腹卻觸摸到耳垂上凸出來的塑料耳棍,想想只好作罷。

他發現她未跟上,駐足轉身,也不說話,只拿那雙揉碎過夕陽的眼眸定定地關注她。

手還摸在耳朵上,寧夏急忙放下來,兩只手規規矩矩地交握在身前,做賊心虛地尴尬起來。

她笑笑,探着腦袋左右張望,感嘆:“你家好大啊。”

說完,覺得自己好假啊!

葉昭覺挑挑眉梢,“1110和1111的戶型是一樣的。”

“……是麽。”寧夏心裏在罵自己,嘴上卻假裝不知,“室內設計師真厲害,裝修風格一換,相同的戶型都能被他們營造出不同的視覺效果。”

葉昭覺淺笑不語。

沒有回音,寧夏感覺像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她只好扭正目光和他對視,明明是想證明胸懷坦蕩,卻在他洞察的眼神裏險些支撐不住。

臉上擠出來的笑容一點點僵硬,她心底逐漸生出一種遭遇克星的窘然,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會演不下去啊……

他終于開口,可說的卻是:“小夏,你一直都是這麽……”停頓,挖出一個詞,“指鹿為馬?”

“……”

他真的理解“指鹿為馬”的意思麽?指鹿為馬的釋義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寧夏隔了幾秒,目光由錯愕轉為嗔怒,“大哥,你是文盲麽?還是說作為海歸,你已經不遺餘力地忽視了中華民族五千年文化?”

她氣鼓鼓地瞪視,為他無來由的逗趣,也為自己好端端的心跳不穩。

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令她有些惶然失措。

“生氣了?”葉昭覺細細看她,觀察力精準。

寧夏繃着臉不答。她哪好意思承認為這麽點小事也能大動肝火,可在他面前裝出無事人的樣子又瞞不過他的火眼金睛。糾結來糾結去,索性閉嘴。

她久久沉默,葉昭覺眉心微攏,卻故作輕松地笑着解釋:“只是想誇你能将鹿巧妙地形容成馬,純粹字面上的意思,不是刻意貶低你。”

寧夏心說,我當然知道。她癟癟嘴,自知到了必須張口的時候。

于是,做出無語的表情,哼道:“文盲!”要多鄙視有多鄙視。

這一剎那,葉昭覺清晰地聽見似有什麽在緊繃的胸腔裏炸響。

她不理他,他會感到緊張,雖然輕不可察,但卻是存在的。

她理會他,他立即放松,如釋重負。

轉念間,他眼波閃動,看着她的眼神越來越深沉。眼底波濤洶湧,凝有猶疑,但更多的是錯過後不再重蹈覆轍的醒悟。

很久以後,回想起此刻,原來在胸腔裏炸響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一根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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