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長生是被撲面而來的滾燙氣息吹醒的。

什麽東西這麽熱……

他茫然地睜開眼,卻猛地發現有人正伏在自己的身體上,頓時吓得魂飛天外,那點惺忪的睡意瞬時消散,整個人立刻清醒了。

“師兄?”陳長生顫聲道,試探性地把秋山君往外推了推,“你在……幹什麽?”

——秋山君沒有回答他,依舊将他壓在身下,鼻尖在他頸側的皮膚表面磨蹭着,似乎是在嗅些什麽。

陳長生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道莫非是蘊有自己神魂氣息的味道又散發出來了?使勁在空氣中嗅了嗅,納悶兒了:沒有啊?

“師兄,停下。”

陳長生語氣加重,握住秋山君肩膀的手也增了些力氣,欲要将其推開;不料秋山君的肩膀竟是堅如磐石一般,不論怎麽推都推不動。

“師兄!”

陳長生有些惱火了,心下道聲抱歉,手上瞬間運出一道掌法來,消減三分力道,就要往秋山君身上招呼。他快,不料秋山君的反應比他還快,撐在他胸腹前的左手猛地往下狠壓,陳長生兩眼一黑,頓時吐出一口血來。

糟糕!陳長生暗自叫了聲不妙。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他自有法壓制住血液的味道,但方才他沒料到秋山君會對他出手,一時措手不及,導致神魂震蕩,也就是說……

果不其然,剛才還忙着嗅他脖子的秋山君停止了那邊的動作,擡起頭來,視線在周圍掃了兩下,最後停在陳長生沾了血的嘴唇上。陳長生還沒來得及從“秋山君的眼睛怎麽在冒綠光”這件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兩片嘴唇便被人咬住、嘴角的血被舔了個幹淨不說,那舌頭還嫌不夠似的,硬是頂開他的齒關,在他滿是血腥味的嘴巴裏攪。便是這樣還不夠,秋山君伸出另只手卡住陳長生的脖子,強迫着他仰頭,像是還要把舌頭伸到他喉嚨裏去。

“唔……”

陳長生既慌又惱,眼中俱是驚怒,心念一動,藏鋒便要飛出,豈料秋山君雖然神志不清,戰鬥本能倒是絲毫沒有落下,左手看似随意一揮,劍鞘連他的皮膚都沒碰到,便被掌風擋開倒飛出去。

怎會如此?!

陳長生素聞秋山君武道境界之高,雖然沒真正和他交過手,但也能夠根據對徐有容的了解推出秋山君的實力——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這般輕易地揮開自己的攻擊才是。陳長生正震驚中,忽然間腦海中浮現出一本書中關于黃泉界的記載,那名神聖領域的強者仿佛就是一夜之間發狂、被衆人圍攻,最後氣血衰竭被敵人落井下石殺死。據說那位強者“兩眼發綠,仿若幽冥之鬼,力氣較平常更增三分”——不正是秋山君現在的情狀嗎?

“秋山,你清醒點!”

陳長生好不容易才把舌頭從秋山君的嘴巴裏搶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他一邊試圖用言語喝醒他,一邊想要操控着手腕上的天書碑把秋山君砸退。誰料剛把神識探過去,便感覺到天書碑上好像多了層陌生的屏障。陳長生心中頓生不好預感,連忙與落在地面的藏鋒聯系,竟然也告失敗!

這……

陳長生哪裏遇見過如此情況,仔細一看,才發現天書碑化成的手鏈上散發着淡淡的金光,正與秋山君手臂上波動的金光類似,心下有些恍然:真龍血脈必然為他帶來了某種封禁空間的天賦,因此才能阻斷自己與藏鋒天書碑的聯系。

但陳長生清楚,這種阻斷必定是暫時的,只要自己增強……

“啊!”

陳長生這邊還沒來得及突破,秋山君那邊倒是又開始了動作。只見他不再執着于從陳長生的嘴裏尋找鮮血,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手中修長的脖頸。猛地一低頭,他仿若野獸般徑直啃咬下去。

這人真的瘋了!陳長生心焦不已。不止是為了發狂的秋山君,更怕自己血的味道會吸引潛伏的魔族與此界的兇物,右腿狠狠向上頂去,說什麽也要把秋山君從自己身上掀開。陳長生本想以腿擊引秋山君回擊,自己才好尋隙逃走;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秋山君對他的攻擊竟是避也不避硬接下來,同時壓在他胸前的掌中爆發出一股極磅礴的氣息,幾乎可當神聖領域強者的一擊!

電光火石之間,藏鋒呼嘯着回到陳長生的手中,陳長生連忙以慧劍刺去,想要破掉秋山君這一招,心想這劍下去非把手臂都砍斷,不信他還要硬接;結果秋山君竟然真就沒有理會,按在陳長生胸膛上的左手繼續發力,啃咬他脖子的動作更是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陳長生再也支撐不住,拿着劍的手也垂下來——秋山君瘋了,可他沒瘋,總不能真地砍掉秋山君的手。秋山君攻勢不停,陳長生只覺胸前一陣劇痛。也是他倒黴,之前在魔君手底下受的傷還未痊愈,體表的護體真元因這依舊堵塞的氣穴而失了源頭,退潮般散開,陳長生毫無防護的身體就這樣無力地暴露在秋山君的面前,對事态的發展再也無能為力。

經絡大概斷了三根吧,陳長生阖眼坐照,看見幽府中的山脈正在逐漸崩塌,蒼穹上的群星也紛紛墜地,唇邊不禁露出一縷苦笑。師父曾說自己活不過二十歲,本以為聖後死前已經為自己重塑身體逆天改命,不料到頭來卻是折在這裏。

“早知道就喂給有容了,沒想到便宜了你……”

陳長生掙紮着擡起右手,覆在秋山君的後頸,指尖一道柔和的青光亮起,卻是在用最後的力氣把消除自己精血毒性的方法傳輸過去。發狂的秋山君仿佛也知道那道青光對自己有利,并沒有阻止,一度讓陳長生懷疑他是不是假裝發狂,其實就是要蓄意要吃了自己。

“被人吃還想着幫他解毒,哪裏去找我這樣的好果子,”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頭滑落,陳長生其實已經痛得快要失去意識了,但還是忍不住嘟囔,“我奪你心上人,還被你救了一命,現在你吃掉我,好像也算是扯平了……”

倦意海潮般襲來,秋山君吸食自己血液的聲音猶在耳畔,陳長生的眼皮漸漸耷下,不知是不是錯覺,餘光中好像看到秋山君眼中的綠光比先時黯淡不少。林外野獸的叫聲此起彼伏,想來都是被他血液的味道吸引而來。

你應付得了嗎……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了一聲威嚴的龍吟。

秋山君是被清脆的鳥鳴聲喚醒的。一睜眼,他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與向時不同,真元比以前充沛,連肉身仿佛也堅實許多,恍若脫胎換骨。

發生了什麽?

他撐着還有些發暈的腦袋,茫然起身,觸目所及的場景卻是讓他頓時僵在原地,腦海裏轟的一聲,仿佛晴天霹靂:陳長生躺在自己面前,氣息微弱,面白如紙,衣衫破爛,依稀可以看出被撕扯過的痕跡,點點血跡濺在毛毯之上,紅得那樣紮眼。

饒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這一切和自己有關。秋山君拼命回想,昨晚的點滴逐漸浮現在他的心頭,狂亂中對陳長生做的那些禽獸事也漸漸的有了輪廓。他想起的越多,臉色便越煞白,嘴唇哆嗦得便越厲害,眼神也從開始的難以置信逐漸變為絕望般的平靜。

——只聽“铿”的一聲響,秋山君拔劍而起,二話不說往自己的喉嚨處抹去,緩緩阖上雙目,竟是要就此自刎謝罪!

“當!”

黑色劍鞘破空而來,徑直向他執劍的右手擊去,秋山君所料未及,手指下意識一松,長劍只在鎖骨上劃了道極深的口子,也便落下地來。

陳長生虛弱的聲音繼而響起:“……你若死了,我還怎麽出去?”

秋山君先是被藏鋒打懵了,聞聽此言,才是如夢初醒,連忙走近把陳長生扶起。陳長生最後的力氣也在剛在那一擲中用完了,身體虛軟地靠在他懷裏,好一陣才不再眼冒金星。

“……你怎麽樣?”

說是詢問病情,秋山君的聲線卻比陳長生還要虛弱,目光觸到陳長生左肩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傷口,他閉眼,睜眼,仿佛不忍心看,卻又不得不看。

怎麽樣?

陳長生聽了這句話只想苦笑,經絡斷三處,肋骨斷兩根,幽府更是破了大半,精血幾乎全無,唯一值得慶幸的恐怕便是還活着,卻不知道這副殘破的身體還能撐得了幾天。

“還好,”他顫聲道,連呼吸都覺得痛,“你不要太自責,那是意……”

“別說話了。”

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秋山君只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咬緊牙關,克制住內心的悲恸,他抹去陳長生額角的虛汗,低聲道:“我們先出去。”

言罷便伸手抱了陳長生起來,也不顧落在樹洞中的物事,一步踏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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