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後的窘境

崇祯七年一月的天津衛城。

剛剛過完年,天氣還很冷,呼嘯的寒風刮在大街上,掃得人臉蛋生疼。東城橫大街上的行人都穿着棉衣,大多數人的棉衣上都滿是補丁,黑不溜秋的,和這座衛城裏黑灰色的建築保持着統一基調。路上很髒,到處是泥垢和馬匹的糞便。道路兩側的下水道早已經垃圾堵住,髒水在垃圾旁邊結成了冰,凍住了整個下水道。街角和巷尾也堆着垃圾和糞便,幸好此時天氣寒冷,否則那氣味也足以讓走在街上的李植吐出來。

這就是明末。

李植是個穿越者,六天前剛剛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明末的天津衛城。雖然李植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身份,但還沒有完全适應這個時代的一切。

穿越前,李植是個工業設計師。

奇妙的是:李植在二十一世紀叫李植,而穿越到這明末的年頭,自己的靈魂占領的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人恰恰好也叫李植。占領了少年李植的身體,穿越者李植還獲得了這個少年全部的記憶。

但李植穿越後面臨的情況,不太好。

披着孝衣,李植走進李植家所在的東城井邊坊,感覺馬路上的垃圾少了些,街角也沒有那些堆積的人畜糞便,顯然這是一個較為富裕的街坊,家家都有茅房。但李植還沒有緩過氣來,就聽到街坊們議論聲。

靠着馬路的住宅都設有店鋪門面,那些坐在門面裏的婦女夥計看到李植,一個個都議論起來。

“李成死了兩年了,李家一點起色沒有。如今這呆呆傻傻的李植當家,李家如何過得去?”

“別說了,聽說李成臨死前看病花了五十兩,全是從肖家借的,借期兩年。再過三個月,李家還不出錢,就要拿李家院子抵債了。”

“五十兩?花了那麽多錢啊!”

“還有利息呢!三分的息!”

“李家那胡椒買賣也不興旺,如今這呆子李植當家,哪裏還得上錢?啧啧,那李家不是完了,難道要流落街頭了麽?”

“不說了,這麽多年街坊了,沒想到李家竟是這樣收場。”

聽到街坊的議論,李植皺了皺眉頭,不高興地停下了腳步,掃視了那些長舌的街坊一眼。不過這個李植的名聲是素來呆傻,沒有人把他的不快放在眼裏,都繼續自顧自地議論着。李植見自己的抗議無效,頭一低,快步往自己家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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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植家是靠着橫大街的一個院子,靠街的門面是一個寬敞的店鋪,正是李家的胡椒店。李植的弟弟李興,一個眉目清秀的十六歲的少年,穿着一件滿是補丁的破棉襖坐在門店裏,百無聊賴的守着兩袋南洋運來的胡椒。

貨是在那裏,顧客卻一個都沒有。

見到李植回家,李興只看了一眼,招呼都沒有打一個,顯然他對這個素來呆呆傻傻的哥哥并不尊敬。

店鋪裏面是一個兩進的院子,門口蓋着黑瓦的門樓照壁,院子裏一水的青磚鋪地,布局頗為講究,證明着這個家庭曾經的富裕。不過此時院子早已破敗,磚瓦都有些殘缺,沒有了往日的光彩。李家人也顧不得以前的體面,在院子裏的牆角下開辟出一片區域,用竹栅欄圍着,在裏面養着雞。第二進院子裏有一口水井,兩邊還開有兩塊菜地。此時天冷,倒沒有種下菜苗。

一個披着孝服的中年女人,也就四十歲出頭的年齡,卻已經是頭發花白滿臉皺紋,正在堂屋的織機前忙碌着。頭上的頭發雖然斑白,卻挽得妥妥帖帖,身上的棉衣雖然破舊打着補丁,卻幹幹淨淨的。

這便是李植的母親鄭氏。

這織布是個勞累的活,每日從清晨忙到晚上,也才能掙上一碗飯吃,但家道中落,鄭氏也只有每日這樣辛苦,才能安心睡得着覺。

見李植回來,鄭氏扔下了手上的織機迎了出來,有些焦急的看着李植。

“植兒,你二爺爺願意籌錢救我們麽?”

李植出門這一趟,是去家族裏的族長,李植的二爺爺處籌錢。

兩年前,李植父親李成得了一場重病,每天都要嘔血。那時一家人慌慌張張,在郎中那看了診,說是什麽肝胃積熱、瘀血阻滞。平日裏,李家一家四口人守着個胡椒鋪子,生意慘淡,哪裏有多少積蓄?但是買藥要錢,為了抓藥救命,李植便以自家屋子為抵押,向坊裏的富戶肖家借了銀子。

先是五兩,然後十兩,十五兩,最後生生借了五十兩銀子,以兩年為期,一個月三分利息。有屋子做抵押,又說定了三分的高息,肖家倒是一次次都借了。但誰知道銀子砸下去,這藥卻毫無用處。病情洶洶。不到兩個月,李植他爹手一攤便去了。

如今,兩年借款期限只剩下三個月,李植家裏再無力還錢,眼看着就要拿房子抵債。房子沒了,李植一家三口人就要流落街頭。李植這次去找族長二爺爺,是希望二爺爺能在族裏號召一下,讓各個親戚為李植家湊上八十多兩銀子借給李植,先把肖家的欠款還上。

但這也只是李植家人的空想。李植家兩個男的就要成丁,眼看就要結婚娶妻,到處是花錢的地方。一家三口守着一個生意慘淡的胡椒鋪子,進項少出項多,親戚們都知道:借錢給李植明顯是要打水漂,要不回來。

早在李植穿越之前,李家的族長已經拒絕李植好幾次了,穿越者李植知道這個情況,本來也不想再去求人,只是鄭氏反複要求,李植這才去了一趟。但結果,依舊是不行。

李植淡淡答道:“二爺爺不願意為我們籌錢。”

鄭氏聽到這個答案,臉上一滞,眼睛裏就泛出一片淚花。扶着堂屋的門框,鄭氏無奈地說道:“這兵荒馬亂的年景,我們一家要流落街頭麽?”

李植說道:“二爺爺說,錢是沒有,不過可以幫我們做保,讓我和李興去大戶人家家裏做仆人。”

說完這話,李植笑了笑,仿佛是嗤笑二爺爺的話不着邊際。

去大戶人家做仆人,是這個時代最卑賤的活計。一般的仆人不但社會地位低下,随便主人家打罵,就是打死也沒有人管。而且做仆人酬金很低,恐怕一輩子都沒錢娶媳婦。

自己一個穿越者,就算沒有王八之氣上來就招納小弟無數,又怎麽會淪落到做仆人的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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