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62.寧俢問情,三次忘情(1)

陽城是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女子,身子經不得摔打。被于傾那麽一摔,便是一屍兩命。

幾乎在她斷了氣的同時,她感覺到自己渾身變得十分輕盈,未等她疑惑,一低頭,就見到自己染血的屍身被于傾抱在懷裏,而他淚流滿面。

陽城怔怔地看着,這時候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的魂魄已經脫離了肉身。

當鬼差拎着追魂奪命索來找她的時候,她立即跑到郊外,躲到湖水中。因着那黑白無常的鼻子能夠聞到她的氣息,手上的哭喪棒和追魂索能夠招出她的魂魄來,是以,陽城十分聰明地躲到湖水中去。

而水是液體,有隔絕作用,那鬼差搜尋不到人,自會離去,等明晚再來。

陽城在人間逗留着,不肯去投胎。在陽世,她看到青樓的柳兒被下人亂棍打死,看到于傾給她辦了後事,之後,她也看到父皇帶着一批人馬來到陽城。

她的死,終是引來了父皇。

在此之前,陽城已經知道,原來于傾是覆滅的前朝遺孤,此番在酒樓彈唱,相遇、嫁娶,都只是他的計劃。為的。便是利用她,打入皇權中心。

不想,她跪求父皇,成全回歸陽城,使得于傾的計劃落了空。

既然不能打入皇權中心,于是只能改變計劃,成了劍走偏鋒的刺殺。

因為她是趙帝最寵愛的明珠,是以,千方百計欺辱她,激發她的怒氣。迫她引來趙帝。

于傾沒想到,那樣的欺辱,竟害得她丢了性命。到底是在這場戲裏,他動了情,從而引發了後來一系列的悲劇。

他的部下已經備好天羅地網,只等趙帝前來,然後一并誅殺,改朝換代。

陽城的死,給于傾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同時,也讓他失去了想要複國的鬥志。他的部下和老臣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色,面上失望。

大概是在愛上她之後,那些野心和欲望,便被溫馨如水的生活,漸漸磨去了菱角。

因為他沉浸在悲痛的思緒裏無法自拔,以至于忽略了他們的計劃,使得計劃出現了纰漏,就是部落裏何時進來了一個奸細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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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帝的到來,等待他的不是天羅地網的刺殺,而是他于傾,前朝舊臣的死期。

他完全不曉得,趙帝從何時起,就發現他的身份的。

趙帝持着天罡寶劍,氣勢凜然地站在他面前,那眼神森冷而輕蔑,就像在看一個手下敗将。

那一刻,于傾頹然地發現,原來趙帝本就是有備而來。一個連女兒……不,連愛人,都甘心去算計,去牽引這個局的冷心帝王,他于傾,一個剛滿雙十的青年人,怎麽可能打敗他,還妄想取下他的頭顱,祭奠先祖,改朝換代?

當趙帝的天罡寶劍朝他的背脊揮下時,他的心仿佛塵埃落定了一般,不躲不閃,任由肉體被淩遲,鮮血濺上了白牆。耳邊是他的舊部下激烈的厮殺聲,他們如此拼命,而他這個做主子的,竟如此不争氣,他覺得愧對他們。

其實這麽死了也好,這樣他就可以到陰間去陪伴他的陽城了,他要告訴她,他沒有背叛她,和那個青樓女子,也只是逢場作戲。還有,那日她懷了他的骨肉,他是高興的……

他不知道陽城還逗留在人間,就在身邊,看着他無聲地哭泣。

————————————

聽陽城訴說完整個故事,我心頭沉甸甸地難受。這時候,藏在懷中的羊皮卷透過衣衫,隐隐發亮。我忙将其取出,攤開羊皮卷,原本一尺長的卷子驀然拉長、變寬,化作一卷兩尺長的畫冊。

畫中,有高大威嚴的帝王,有嬌俏快樂的公主,也有一襲白衣清瘦,驚才絕豔的戲子。我看着,忽然鼻間一酸,原來他們的故事,已經入了畫,現在看上去,一切場景成了昨日往事,歷歷在目……

陽城臉上挂着淚。怔怔地看着畫卷,看着過往的經歷。

我說:“這是‘畫境’,你們的故事已經得到它的證實。等到今夜子時,畫境的時空之門會打開,屆時你便可以走進畫中,改變其中的環節。”

“這樣就能讓阿傾複活嗎?”陽城期待地問我。

“這就要看你如何做了。在此之前,我必須告訴你,”我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進入畫境是有時間期限的,必須在一炷香之內。迅速做好想要做的事情。如若超過時限,你将永遠留在畫境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經歷發生過的事。”一想到将無限循環地經歷裏面的悲歡離合,我的心抖了一下,那簡直是生不如死,人遲早會被逼瘋。

陽城垂下頭,凄然地笑笑,“若成功改變了命運,而我将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是嗎?”

“你該知道,世上沒有雙全法,人生在世,不該有太多貪念。”一直旁觀着的寧俢出聲了。

他這話是折射陽城太過貪心,既要改變過去,還妄想留在人世,和于傾在一起。

我睨了他一眼,“這位黑衣公子,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雖然他的說法是對的,但他未免太過薄情了些。

“寧公子說的是,是我太貪心了。”說着。她又朝我躬身行禮,“多謝靈玉姑娘,今晚子時,便勞煩你了。”

夜幕降臨後,我在陽城找了一間客棧落腳,到一樓用膳的時候,恰好聽到其他客人正在讨論些什麽。我耳力靈敏,捕捉到“皇帝”“陽城公主”這兩個關鍵詞,不由尋了一個離八卦臨近的位置坐了下來,聽他們說道——

“聽說陽城公主死後的屍體被運往洛城皇陵了。”

“嘿。人家是公主,葬皇陵有什麽稀奇?”

“不啊,稀奇的是,皇帝竟然給他閨女追封為皇後呀!你說稀奇不稀奇?”

“嘁,少唬人了。皇帝和公主的關系可是老子和閨女來着,哪能封做皇後!”

“嗨,你這就不懂了吧,我大哥的兒子的朋友可是在禦前當差的,據說公主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那是十六年前,他一個小妾跟管家私通的……”

我聽着,眉頭忍不住擰了起來,趙帝莫不是瘋了?竟然敢廢後,還追封陽城為皇後!這不是明着昭告天下,他跟自己的養女有私情了?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但十六年的父女之情就擺在那裏,如此做法,只會招來天下人的謾罵和恥笑,讓陽城死後不得安心。

“你打算去盜屍?”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唬了一跳,嗔了他一眼,“你走路跟鬼一樣,沒聲音的麽?”頓了頓,又有些驚奇地湊近他,“話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內心想法,你該不會懂讀心術吧?”

他淡淡地說:“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無需讀心。還有,我奉勸你不要做盜屍這等高風險的事,皇陵守衛森嚴,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容易的。”

他這人說話總是犀利得一針見血,我有些不服氣地瞪他。“陽城必是不願葬身皇陵的,我不過是想幫她!”

“只怕你只會添亂。”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讓我炸毛,我跳了起來,舉起箸子就要去戳他。

他輕輕抓住我的手,輕而易舉地将我的手緊緊地包在掌心。我擡頭,正好撞入他黑沉的眼,此刻,他的眼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流動。

他凝視了我半晌,細致的喉結微動,聲音像是在鼻間底下發出。低沉且撩人,“這樣的你……真好。”

那語氣大抵是歡喜的,可他的眸子裏,我分明看到了一絲哀傷。

回過神來,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搓了搓被他碰到的地方,說:“你以前見過我?”

按理說,他應該會承認之前與我相識的,可不知為什麽,他遲疑了一瞬,便說沒有。

子時,夜深人靜,整個客棧都陷入一片安詳的夢鄉裏。

羊皮卷的光芒愈發強盛,将整個黑漆漆的屋子都照亮了。

當沙漏最後一粒輕沙滑下時,畫卷陡然出現一個大大的漩渦。

我和寧俢稍稍退開一步,避免被吸進畫境裏。

陽城看着時空之門,頓時熱淚盈眶,她回頭握了握我的手,鄭重地說:“靈玉姑娘,謝謝你。”轉頭,視線從寧俢臉上劃過,忽然說了一句讓我摸不着腦的話,“願姑娘早日醒悟,你愛的人,一直在你身邊等候。”

說完,她決然地轉身,一腳踏入時空之門。

當她的身影被那流轉的漩渦吸了進去時,畫卷的光芒開始暗淡下來,不複方才的光亮。

寧俢走了過來,與我并肩站着,看着陽城的身影入了畫,看她在往事裏尋找,最後,她停留在一家酒樓。

我摸不準她究竟要怎麽做,心裏暗暗為她焦急。

白日裏的酒樓,賓客衆多,耳邊都是嘈雜的聲音。

陽城進去吃了飯,喝了酒,有熟識她的小二過來谄媚地說道:“咱們酒樓昨兒請了一個名角兒,他彈唱得特別好。想必您會喜歡。小姐不妨上三樓看看?”

陽城怔怔地望着三樓的方向,許久沒有答話。

小二見她神情恍惚,不禁揮手在面前晃了晃,問:“小姐沒事吧?”

“我……我沒事。”陽城從荷包裏掏出一只碎銀,丢到他手上,嘴角彎起一個酸澀的笑,說:“謝謝,我已經不愛看戲了。”說完,她起身就走。

小二見她的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禁有些納悶。

陽城走到樓梯的時候。恰好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當她聽到那人熟悉的嗓音唱着‘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時,她站在梯口,默然流淚,在一牆之隔,輕輕接下最後一句‘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這時候,一個聲音清朗地從門裏傳來。“姑娘也知道這首曲子?”

“不知道。”扔下這句,陽城匆匆地跑下樓。從頭到尾,沒有與那個人再見上一面。

我立在畫前,看到陽城哭着走出酒樓,而後,懸浮在半空的畫卷“啪嗒”一聲掉在梨木桌上,滿室光華盡滅。

我呆在當場,竟想不到,她用自己的灰飛煙滅,來換一場與君陌路的訣別。

不曾相識。便不會有傷痛。

“這世上不能直視的,不僅僅只是陽光,還有本就緣盡,還苦苦不肯放下的感情……”我對着昏暗的房屋,輕聲感慨。

“她很勇敢。”這是寧俢一路走來,唯一一句說的比較中聽的話。

我說,“任務完成了,明天就回平城,你回去歇息吧。”

……

翌日,我們在客棧吃過早膳。正準備上路時,一個白衫男子抱着琵琶與我擦肩而過。

我心神一滞,方才那個人,似乎就是于傾?

我下意識地轉頭,叫住了他,“等等!”

那人回過頭,入目的是一張如明月清朗的臉龐,他問:“姑娘叫的在下?”

我端詳了他許久,忍不住問道:“公子可認得陽城公主?”

他明顯愣了一下,而後笑開,“姑娘說的什麽玩笑話,那位公主早在一年前便身亡了,在下何能見得?”

我還想再說些什麽,寧俢一把拉過我,對于傾颔首致歉,“內子的神志近來有些失常,逢人便愛說些胡話。公子莫要介意。”

說完,不看于傾愕然的神色,寧俢便将我推上馬車。

坐在車廂裏,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算賬,“內子,嗯?敢問黑衣公子,本姑娘何時與你成了親,成了你的內子了?還有,神志失常又是什麽?”

寧俢的表情依舊淡然,任由我将他的衣襟揪得皺巴巴的。

“你說的确實是胡話。你明知道那位公主用魂飛魄散的下場,來換他們的不相識。如此,于傾自然還存活着,而他的記憶裏便也不會有那個人出現。”

我緩緩松開他的衣襟,有些喪氣,“憑什麽那個于傾就能複活,陽城便要死!”

“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寧修無波無瀾地說道。

我再次揪住他的衣襟,手指戳着他的胸膛,“你這個人,真的是……太薄情了!以後誰嫁給你誰倒黴!”

哪知,聽到這句話的他一反常态,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扶住我的腰,将我按向他,與他的身子相貼。

肌膚的溫熱透過衣料徐徐傳來,灼燒着我。

“莫要說這種詛咒誰倒黴的話,因為嫁我的是你。”他在我耳畔說着,氣息吐納而來。

不用照鏡子,我也知此刻自己的臉定是紅得像猴屁股。我想掙脫,他的手便愈發收緊。

路伯在外面駕着車,我不敢大喊出聲,生怕路伯進來看到我這副窘樣。

我恨恨地瞪着他,壓低聲音罵道:“登徒子,快放開你的鹹豬手!”

他明明做着流氓之事,面上卻還端着正人君子的淡然。眼神是不合時宜的清冷。實在是可恨!

在我尋思着要不要抛開臉面,向路伯求救之時,他又吭聲了——

“回去後,我便到紫宸山提親。”

“別——”我立刻阻止,“你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就要我嫁你?哼,做夢去吧!”

他也不惱,不慌不忙地說:“你師父定會答應我。”

我看着他氣定神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心生厭煩,冷笑着說:“即便我師父她老人家答應,我也不會嫁你!”

“你明明……就是我的妻啊。”他輕聲嘆息。

聽這話,我愈發肯定他之前必定是認得我的,于是,刻薄的話從唇中蹦出,“我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嫁了你,成了你的妻。我的腦海裏沒有你的半點記憶,不過我想,之前的我一定很讨厭你,憎惡你。才會不記得你!”一口氣說完,馬車正好停住了,我幹脆利落地跳下車,直往紫宸山去。

上了山,師父和衆位師兄弟都站在門口,我歡喜地沖上去,正要說話,就見師父和衆位師兄對我身後的寧俢彎腰行禮。

我呆了呆,原來他們不是迎接我,而是身後這個黑衣公子?

師父和師兄們對他的态度似乎很是恭敬,讓我心中疑窦叢生。

“此番陽城之旅,多虧了仙……咳,多虧了公子的相助,才得以圓滿完成。”師父引着他往內閣走去。

寧俢走在前面,神色淡漠,那模樣像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們漸行漸遠,隐約聽到他問:“她還剩下多少次任務?”

“不多,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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