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夜晚的冷意刺激了空白的腦子,姜桑這才回過神來。

小區門前暖黃的路燈灼灼指引路人。

幾分鐘前秦曜告訴她他剛在公司知道爸媽離婚的消息,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人在哪電話就挂了,再次撥過去卻是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或許是焦心難捱也或許是一腔熱血,她匆匆換了件衣服便出門了。

她不知道他人現在在哪裏,但她心底總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去找他,快去找他。

秦曜放學時秦雲鈞打了個電話過來讓他去公司。

東駿大樓頂層。

寬大的落地窗前秦雲鈞默默俯視着C市夜景。

門被打開,段珍走了進來。

“今天叫我來公司是有什麽事?”她落座在沙發上,舉止優雅抿了口桌上的熱茶。

秦雲鈞起身,從辦公桌上的一角拿起一疊紙。他走到段珍面前,高大的陰影籠罩了她纖細的身軀。

他把紙輕輕放在桌上,向她那邊移去,注視着她的臉龐平靜道:“段珍,離婚吧。”

突如其來的兩個字使她愣在那裏,茶杯與桌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段珍錯愕睜大了眼,慌張失措讓一張慘白的臉看起來越加柔弱惹人憐愛。

褪去那絲冰冷的氣質,女性的嬌弱美其實在她身上很好體現。

“秦雲鈞你什麽意思,為什麽今天想到要離婚!?”段珍語氣中壓抑不住的激動。

她不明白,為什麽現在要離婚。都那麽久了,久到她覺得都沒這種可能了。

“離婚協議”四個字深深刺痛她的眼,她深吸口氣,竭力平緩道:“小曜都這麽大了,為什麽……”

眼前的陰影褪去,段珍擡頭發現秦雲鈞靠在辦公桌邊,看着她的目光讓她忍不住心顫,她聽見他說:“你別提秦曜了。扪心自問你當過秦曜的好母親嗎?”

在她怔愣的空擋,秦雲鈞笑了笑,“段珍,你是把我當傻子了嗎?你以為還會是十幾年前嗎。”

“不,我……”段珍失語。

秦雲鈞低下頭慢條斯理整理襯衣的袖口,精致的袖扣在燈光下折射出美麗的冷光,“我給過你機會的。寒骐可以算是無辜,但這卻不是讓秦曜受委屈的理由。”

商海沉浮,早就練出百般鎮定模樣,段珍只見秦雲鈞雙眼和往常一樣,平靜的讓她絕望。

歲月從不敗美人,段珍很好體現了這句話。四十的段珍依舊有着卓越風姿,氣質不減當年,時光似乎是優待了她,臉上溝壑都不曾出現。

豪門夫人培育出了她的華貴優雅。

秦雲鈞恍惚間回想到了當年,在曾經的C市最繁華的夜市裏,那個站在花臺上才情畢露幹淨純粹的美麗少女什麽時候成了時間洪流裏那一枚小小碎片。

一眼傾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個錯。

他與段珍夫妻十八載,卻是沒能填滿她空失的心,他輸了也就算了畢竟這是他當初自己的選擇。可他的孩子卻不該承受這一切。

他語氣悵惘低嘆道:“段珍啊,你還記得你最後一次和秦曜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嗎?”

段珍依舊不語。

“你給秦曜開過家長會嗎?你知道他什麽時候長個長得最快嗎?你知道他是為什麽與你生疏的?”秦雲鈞瞧着段珍低頭時露出的頭頂發旋,輕輕嘆了口氣,“段珍,你的執着是我們父子倆無福消受。”

沙發上纖細的身影微微顫動,段珍一把拿過協議,撕了個粉碎,咬牙切齒道:“不,我不離!”

雪白的紙屑緩緩從空中散落,秦雲鈞淡淡注視了眼,從桌上拿出新的一份。

“這次你沒得選。”

“如果你還想要段家和鄭寒骐能好好待在C市,就把這字簽了。”

段珍目眶泛紅,冷聲道:“秦雲鈞你當真這麽狠。”

“狠?”秦雲鈞溫和笑了笑,眼裏卻是淡漠一片,“你不配和我說這個字。”

他俯睨着她,多年的風雲驚變成就了他中年所特有的男人魅力,寬厚的肩膀扛起了家園之外的壓力,可現在卻感覺讓人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辦公室裏寂靜蔓延,半晌段珍突然笑了出來,她斜視擡起頭盯着秦雲鈞,“秦曜知道嗎。他是我孩子,就算我們母子離心我也知道那孩子是渴望有個美滿的家庭。”

秦雲鈞這次終于皺起了眉頭。段珍看見,心裏稍稍安定了些。

可還沒過幾秒,休息室的門就開了。

“我不需要所謂的美滿家庭。”

“這讓我覺得惡心。”

段珍驚詫看見少年從門內出來,那張和自己幾分相似的臉龐上露出厭惡的神情,她突然發現,她這小兒子哪怕是皺眉都和自己如此相似。

她張了張嘴,剛剛發出個音,秦曜已經走到她面前。

他手裏揣了支筆,黑色墨管的筆落在白色的紙上特別晃眼。少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長得比他父親還要高大,他本是有着與自己最親密的聯系,卻在時間路上漸行漸遠,到了如今成了兩條路上的對望人。

秦曜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段珍慘白的唇瓣動了動。

也曾溫馨美滿過的一家人如今卻成了背對背的陌路人。

秦曜別過頭,低垂的長睫輕顫,雙腿旁的手蜷緊成拳頭關節發白。

秦雲鈞拍了拍他的肩膀。

室內無聲無言。

段珍放下筆,擡頭深深看了眼小兒子。

她起身,說道:“秦董事,我先走了。”

纖細的身影随着門的關閉最後一點也消失在視野中。

他想過很多次他父母離婚的場面。

他們會大吵會争奪,可能還會為了家産而争得面紅耳赤。

卻從沒想過會如此簡單,簡單到他的心情還沒經歷跌宕就直接給摔進冰湖裏。

秦曜怔怔看着門口的方向,眼眶泛紅。

他以為她可能會有什麽留戀的,畢竟是那麽自私的人,哪怕是留戀那點錢也好。

可到最後,她走得潇灑。

不要秦家一分一毫。

包括他。

一只溫熱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秦雲鈞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母親她其實并不是貪圖秦曜錢財的,她只是……”只是不愛他們,愛的是那個死去的人和他的孩子。

鄭寒骐需要秦曜的財勢,她便待在秦家;秦家成為鄭寒骐的威脅,那她便離開。

從頭到尾,他秦曜都被排除在外。

秦曜沒說話,也沒了平日裏那股冷漠恣意的勁。

他離開了東駿大樓,心裏空蕩蕩像個孤魂野鬼徘徊在街道上。等走到盡頭了才發現這是走到了日落灣。

去年他來到這裏的時候是因為姜桑,這次又是因為別的。

一年複一年,江水還是如此。

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掏出了手機,給姜桑打了個電話,或許是因為上次懷抱裏他貪戀的溫暖,他心中溢滿的委屈酸澀想找個地方傾吐。

可聽見她聲音的那一刻,他卻又什麽也不想說了。

可憐的模樣一次就夠了。

姜桑找到秦曜的時候是已經夜寒露重。

她圍着東駿大樓一圈一圈一點一點向外擴散尋找,終于在江邊看見了這個少年。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秦曜緩緩回頭。

一秒怔住。

少女氣息不穩,喘着氣,胸膛起起伏伏,臉頰泛着血色紅暈。

她擡眼時的眼眸亮的驚人,似乎能直驅黑暗陰霾照亮那個被囚禁在角落裏的人。

他似乎是想笑,可吹了太久的風,悲哀似乎腐蝕了臉部神經,那點笑意化作不起眼的微動。

他想走過去,可站立太久,腿早就僵直麻木難動。

他咬緊唇用力提起腳要向那邊走去,卻是聽見她抱怨說:“厲害了啊,考多少分了就敢放我鴿子。”

秦曜這才想起,今晚說好了一起玩游戲。

他垂下眼睑,低啞道:“對不起。”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她胸腔下抽過一絲心疼,面上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誰真要你道歉啊,我就是夜跑路過這兒,既然現在碰上了,我還是适當表示下關心我的飯票。”

秦曜嘴角彎了彎。

到底也沒戳穿這簡陋的謊言。

姜桑緩過氣來,朝他那邊走了兩步。似乎是有什麽話很難說出口,她眼神遲遲不肯對上他。

最後,她說:“看你那麽難過的樣子,需要借我肩膀用用嗎?”聽起來覺得別扭,姜桑又在後面加了句,“不用請飯。”

秦曜舔了舔牙槽。

溫柔暖意以強勢姿态直直驅入,不動兵戈掃蕩難受陰霾。

這似乎是第一次她在清醒的狀況下主動向靠自己,換做平時他一定是欣喜若狂巴巴地蹭上去,可這次卻是想到——

段珍那極端的偏愛對他何嘗又不是一種自私。

她從未問過他的意願,他不想成為這樣對她的人。

幾秒都沒等到動靜,姜桑這才狐疑移過頭來。

少年安靜伫立在原地不動,似乎是陷入了某段不好的回憶。

姜桑咬咬唇。

一雙眼波潋滟的眼眸泛着少女憐人的嬌意。

悲怆哀恸的記憶碎片還在寸寸割損他的血肉,血脈冷得跟這夜風沒什麽區別。

突然間,一個溫軟的身軀撞進懷裏。

心髒驟停,時間凝滞。

秦曜僵硬了很久,周圍似乎一切都離他遠去,除了心跳強烈得讓她聽見,似乎什麽反應都沒有。

然後他扶住姜桑的肩膀,把她推開,眉頭糾結在一塊,“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姜桑紅透了臉,不敢看他,“不知道。”

他的目色瞬間晦暗,他低啞道:“別逗我了。”

聽到這回答,姜桑擡起頭,一雙眼裏倒映了他的模樣。

眉宇間悲怆哀恸。

目光沉沉。

沒有逗你。

她心下一酸。紅着臉,飛快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輕輕一吻。

如果說剛才是心髒驟停之後的強烈跳動,那麽這次則是将要爆炸的節奏。

那輕輕一吻帶着憐惜帶着他從未擁有過的卻渴望已久的愛意。

來自姜桑的愛意。

少女臉頰已經紅得滴血,心在狂跳。

卻很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很正經很正經說出讓他瘋狂的情話。

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安慰你,但我知道有件事可能會讓你稍微開心點。”

她嗓音清冷,偏偏又沾滿了蜜糖。

“你還喜歡我嗎?”

在他灼灼目光裏她擡起頭迎上他的眼,他愛慕的雙眼明亮又堅定。

她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地拉起他的手,把小了一圈的手塞進他的掌心裏。

羞意侵擾了她的長睫,卻透過掌心的溫度傳遞給他堅定,她似乎也是霸道慣了,“女朋友,你現在有了。”

夜晚的風夾雜了冷意,裸露在外的皮膚早就被吹得冰涼,可現在皮膚下卻是沸騰喧嚣。

他忘了怎麽回答。

驟雨過後的春夜,夜風月色将她送來。

作者有話要說:江: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兩次都是在我這裏?

麻蛋,我終于可以寫文案劇情了!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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