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十回

“人差不多了吧,誰那兒有單子?”有人算了圈子人數,開口問。

程瑤年長個子高,鵝蛋臉,額前散着幾縷青絲,立在衆人間顯得亭亭玉立:“我這抄了份,剛核對過,還差瑞和縣主跟朱四姑娘。”

瑞和縣主乃景王嫡女,閨名趙淑,在太後面前都極為受寵,年前剛請封了縣主,沒想到她也會來,姑娘們登時交頭接耳,盧玉憐滿臉看好戲的表情和顧青竹咬耳朵:“瑞和縣主比她漂亮比她尊貴,朱鳳珊不服氣着呢,今兒如意算盤要打空,待會兒絕對憋不住鼻子都氣歪。”

盧玉憐料事如神。

朱府的車子在半途遇見瑞和縣主,按禮避讓,瑞和縣主的馬車在前,朱家的在後,朱鳳珊月白長裙配着狐貍毛鬥篷踩着小凳出來,看着被衆人簇擁的瑞和縣主,覺得風頭被搶,嘴邊兒笑都挂不住。

皇親國戚骨子裏頭都有傲氣,瑞和縣主代表宮裏參加布施,多一重身份更為不同,眼神都往上看的,朱鳳珊前腳站穩,縣主後腳領着衆貴女進了寺。

寶珠寺內香煙缭繞,拜完菩薩,朱鳳珊迫不及待喚上自己那幫姐妹從右側走,半刻不多呆,瑞和縣主沖着她背影涼涼的展了個笑,邊拿帕子擦手邊轉身,餘光看見顧青竹覺得眼生:“哪家妹妹生的如此好?以前好似未曾見過。”

顧同山年輕時英俊潇灑,盧氏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顧青竹當然差不到哪兒去,可未及笄到底比不上含苞欲放的瑞和縣主,顧青竹心知那是場面話,老實答道:“回縣主,家父顧同山。”

“喔,原來是顧學士的孫女兒,怪不得眼生的緊。”瑞和縣主颔首,想到之前六公主被賜婚的事,宮裏誰還不知是把人家未婚夫硬搶來的?她才不屑一哭二鬧的把戲,可對顧青竹悶不吭聲的态度也有看不上,轉念一笑,問說:“妹妹打算從哪路開始拜?”

這分明讓人公然站隊了。

留下的人不全是瑞和縣主一派,大有坐山觀虎鬥的,盧玉憐看的焦急,她站在顧青竹斜後方,連遞個眼色的機會有沒,盧家在城中家族勉強夠得中上,裏頭還有借着和顧家姻親的關系,想和縣主唱對臺戲,也得有上臺的資格不是?

顧青竹是有,但她怎麽應對盧玉憐心裏完全沒底。

“自然從中間挨個拜過去。”顧青竹幾乎未假思索的說了,看着瑞和縣主,不大确定道:“前殿...不是還供奉了韋馱菩薩?”

瑞和縣主一愣,尋常的話如此沒錯,但見朱鳳珊那番舉動,她下意識做足姿态要往左門廊走,畢竟不是專程燒香敬佛的,不需要一個不落,于是圓了話說:“我打算直接去大雄寶殿。”

“這樣啊,那縣主請。”顧青竹恍然點頭,側身讓了讓,笑容誠摯的讓人看不出半點假:“我出門少,趁着今兒想多拜幾個菩薩,保佑家裏平安。”

頌平頌安立的不遠,手裏托着大小幾種香,确實像提前做過準備,加上顧家最近不順有目共睹,瑞和縣主看不出究竟,暫時打消了那點心思,和顏悅色囑咐她不要誤時辰,然後和其他貴女結伴而去。

“我同你們一塊。”程瑤出人意料的留下來,小步走着同她們解釋:“家裏大嫂快生産了。”

盧玉憐嘆着傻人有傻福,自己白白操心一場,伸手在袖裏偷偷給顧青竹比出個拇指,接着高興的挽住程瑤:“我也上柱香,求各路菩薩保佑姐姐的大嫂平安生個大胖兒子。”

******

負責搭竈臺的是軍裏的小兵,行軍打仗少不了做這個,十來塊青磚圍起來,兩側支架子,吊起口大鐵鍋,麻利的續上水開始燒。三五個婦人将自家老人孩子安排好,從井裏打水仔細把手和臉洗幹淨,幫忙和面,朝廷給她們發的東西基本管飽,中午能吃頓幹的,晚上烤個地瓜就着稀湯就不錯。今兒城裏的小姐貴人發善心,讓她們吃頓好的提前過冬至,大家都高興的不行,孩子們扒着門框眼都不眨的盯着這邊,盼着晌午快點到。

顧青竹讓府裏大廚房做了百十個雜糧窩窩,這會子正在蒸籠上熱的,盧家姐妹手下的人挨在旁邊熬粥,大米赤豆還放了不少紅棗。

大冷天,瑞和縣主轉着看了圈便回事先準備的屋子歇去了,朱鳳珊力求與她不同,站在迎風口仿佛腳下生根,開始還有不少姑娘圍在周圍,沒多久實在受不住,只剩了朱家兩個表親的姐妹,三人在丫鬟的簇擁下各個鼻子凍的通紅。

顧青竹她們站的地方靠火,又背着風向,身上裹的厚沒什麽太大感覺,盧玉憐見那麽大的鍋感覺稀奇,把朱鳳珊忘在腦後,盧玉閣倒時不時回頭看兩眼,湊過來說:“朱家的幹嘛寧願受凍也要站在那兒呢?”

盧玉憐翻了個白眼,連瞧都懶得瞧:“尼姑庵又不是旁的地方,只騰出一間屋子給咱們,她去就得看瑞和縣主臉色,在外頭吧,咱們腳底下又是土又是灰,不想占上煙火氣就只能站磚頭地那邊呗。”

“可我感覺...她好像在等人?”許久不說話的盧玉嫣喏喏開了口,咬唇道:“一直往門外頭看呢。”

盧玉憐聽完正要堵她兩句,擡眼還真看見有人朝她們這邊走來。

今日的布施有皇後口谕,按規矩負責這片安全的官員會來走個過場,說上兩句,朱鳳珊之所以肯站着受凍,因為提前知曉來的是戶部趙承宣趙大人,趙懷禮的父親,趙懷信的伯父。朱鳳珊對趙懷信的行蹤關注的很,清楚他最近都随着趙大人各處幫忙辦事,十有八/九會來,而腳下的位置能讓人頭一眼注意到她。

果然沒猜錯!

朱鳳珊按捺着激動,裝作不經意的,揚起下巴露出自覺好看的側臉,微微一笑,本目不斜視的趙懷信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掠了過來,她登時覺得心裏萬般思慕都化作一攤水,連趙大人嘴裏說什麽俱聽不到了。

憑借這一手,朱鳳珊在瑞和縣主她們面前揚眉吐氣了把,看見她們出來發現趙懷信時,個個隐忍着悔恨不已的表情,早晨被縣主搶過風頭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晌午,飯食準備妥當,各個竈臺前井然有序排着幾隊,每人能分出碗米粥、倆窩窩和七八個餃子,還有碟子炖菜,白菜粉條裏實實在在放了不少豬肉,油汪汪的分量十足。

瑞和縣主傲氣歸傲氣,但事兒還是拎的清的,趙大人講完後,由她轉達了皇後的關心和記挂,讓大家安心住,不用擔心旁的事兒,在場的聽後紛紛俯身下跪,嘴裏頭高喊着‘皇上萬歲,皇後娘娘萬歲’。

到此,該做的基本算圓滿,寺裏準備好齋飯,貴女們重新回到休息的屋裏,案幾上頭已經擺好碗筷,幾個身穿淺藍色僧袍的小比丘尼穿梭其中,安靜的将飯食布好,然後雙手合十念了句佛,便自行退去。瑞和縣主坐下後,姑娘們也陸續落了座,朱鳳珊頗為挑釁的看了她一眼,神情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瑞和縣主對趙懷信也有些在意的,只是她向來尊貴,除了皇親國戚,總沒有屈尊讨好別人的道理,故而面上不怎麽顯,執起瓷杯喝了小口熱茶。

顧青竹才不管她們之前的暗流湧動,一心一意吃着碗裏的飯,齋飯總歸是青菜蘿蔔之類的素食,味道尚可,旁人嘗上幾口有那個意思便行了,各家随身丫鬟預備着點心,真餓了吃些墊墊肚子。可她卻口口生香的夾着盤裏的菜,看的盧玉憐姐妹幾個心生疑惑,盧玉嫣更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那份沒動過的菜也推了過去。

“謝謝。”顧青竹朝她笑了笑。

盧玉嫣本應喊她妹子,但礙于出身,私下裏說話盡量避着稱謂,忙道:“不用不用。”

“你清早出門沒吃?”盧玉憐見她自己那盤菜已然見底,口氣中帶着不可思議。

顧青竹嘴裏有飯,只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是吃過的。

“你這麽瘦又正長個子的時候,多吃點也好。”盧玉憐心思倒轉的快,剛操心完她身體,轉瞬又憤憤道:“真讓咱們猜到了,朱鳳珊果然對趙懷信有企圖!”

盧玉閣壓着聲音附和:“不知道她膽子都誰給的。”

衆人吃罷,小比丘尼們收完桌又上了好幾壺煮好的香茶,剛往杯中一倒,香氣便騰了起來,瑞和縣主善于此道,單聞就贊了句‘好茶’,姑娘們品過自好一番贊嘆,朱鳳珊則撇了撇嘴,把茶盞放在桌上不再動它。

“這茶...不合朱姑娘的口味?”偏有人嫌太/安生,挑出這話意思是茶的好茶,朱四娘表現出不愛的樣子,就拂了瑞和縣主的面子。

朱鳳珊自覺和瑞和縣主的差距就是那層皇家身份,衆目睽睽之下再怎麽的不能把話擺到明面,忍着朝說話那位姑娘瞟了眼:“我這幾日身子不适喝藥調理,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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