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聽到他的話, 名為四寶的小太監在外面搖了一下手上的拂塵,等着周詣出來。待周詣拾掇好滿心的狐疑與揣測後,他才領着周詣走下了觀星閣,将周詣帶至了皇宮後殿。

觀星閣位于皇宮正殿之前的地方,毗鄰北玄武門。因此,他只能和四寶公公一起左側的偏殿繞行,途徑東宮, 前往皇宮後殿,老皇帝批閱奏折的地方。

周詣抽空打量了一下天色,此時正是晴空, 按照他的判斷,時間不會超過下午三時,正是午後休憩的最佳時間。

“皇上他最近因為西蠻那邊的戰事原因,平素不曾舒展眉頭, 還望周天師能為陛下解憂化難。”四寶公公尖着嗓子開口。

“為陛下服務,自是我等玄派道人的榮幸, 區區怎敢推辭。”周詣恭敬道。

這小太監年歲不大,但以前服侍過現下備受老皇帝寵愛的七皇子的生母。雖然現在他被老皇帝調配來專門侍候自己,但跟七皇子的母妃私底下的關系仍舊不錯,也算是皇帝身前的紅人。

“有周天師這句話, 雜家也就安心了,”四寶公公笑道,“陛下為國操心良多,也需要有人輔佐。不知, 周天師覺得,哪位太子比較能勝任監國之位呢?”

周詣微頓,努力回憶着此時到底是何年何月。

西蠻的戰事,他也知道。

從他接手錦山門門長的位置,繼任國師之位後,到被老皇帝一杯鸩酒賜死,總共在這深宮裏待了差不多八年。

在他的記憶裏,西蠻一共叛亂過三次。

第一次是他還是國師後補,跟着師尊修習的時候;而第二次,則是宮內皇子奪嫡之時;最後一次,卻是他占出亡國之卦後的不久。

現在,應該是第二次叛亂的時間。

“自古這監國一職,都是由儲君出任的。承惠太子已任太子多年,按照情理,自是不二人選。”周詣淡淡道,他的話模棱兩可,只是說太子是最合乎情理的,并未向四寶公公透露,自己究竟站在哪位皇子那邊。

之前,他一直支持的都是承惠太子,可現在不一樣了。

周詣可不相信那現代一行只是他的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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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謹慎地保持立場,在觀察一下,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再說。

“嗯……承惠殿下嗎……”四寶公公将拂塵搭載手上,“前些時日,他已禦駕親征,親自領軍去了西蠻征戰。陛下登基之前,也曾這樣統禦四方過,想來,承惠殿下倒是頗有陛下昔日的風采。”

老皇帝雖然剛愎自用,但并非昏君,只是過于好戰與勵精圖治,常年妄想着開疆拓土,從未想過休養生息,讓民間與不少安定派的大臣不滿已久。

周詣頓了頓:“可是……承惠太子畢竟年少,雖意氣風發,但亦狂傲恣意,恐怕沒有陛下當年那般穩健。”

“哦?那周天師,您覺得哪位皇子有陛下當年的氣魄呢?”

周詣非常微妙地笑着:“陛下也還年輕呢。”

四寶公公虛了虛眼。

周詣這态度,讓他揣測不出對方究竟,站隊了哪位皇子。

太子承惠西征蠻族,因此東宮空了出來,其間僅有幾個負責打掃內務的太監往來,看上去頗為清冷。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後殿。

四寶公公雖是老皇帝面前的紅人,但身份有別,不方便進入後殿面見聖上,朝周詣行了一禮後,便退了下去,讓周詣一人在服侍老皇帝的宮女的帶領下,踏入了後殿裏。

只是。

走進後殿,周詣有些錯愕地睜大了眼睛,但片刻後,他又迅速冷靜了下來,面容恢複了之前的冷靜淡定。

老皇帝正端坐在案臺前批閱大臣呈報的奏折,而他的身旁,還站着一位年歲比周詣稍小一些的青年,對方手中拿着墨條,正在磨墨。

他面容英俊,和老皇帝有五分相似,身着一身杏黃色蟒袍,乃是一位皇子。

周詣拱禮,畢恭畢敬道:“下臣周漸遠參見陛下。”

他作為一朝國師,身份地位斐然,在朝中的地位相當于異姓王爺,因此只用向皇帝請安,不必特意跪拜皇子。

“愛卿免禮,”老皇帝年近五十,但仍舊龍馬精神,“不知明日天氣如何?”

身為玄術師,周詣除了觀星占相之外,也依靠着玄派的山術與醫術,擔任不少特殊職位。治水平亂,預測天時,都算在他的工作範疇裏,換用現代的說法,就是高科人才。

玄術與科學,其實同出一源。

“回陛下,現下的風象不好,下臣才疏學淺,不及師尊,一時沒能占出來,只能待晚些時候再觀測一二,”周詣道,“望陛下恕罪。”

“無事,”老皇帝輕笑,放下了手中的狼毫,讓侯在一旁的那位停下動作,“說起來,愛卿應該還未見過朕的三皇子吧,承安,來見見周天師。”

對方謹慎地擡頭,慎重地看了一眼周詣。

“見過周天師。”他行禮道。

周詣連忙拱手:“承安殿下真是折煞區區了。”

一番客套地寒暄之後,周詣雖然面上一片清冷,但心中卻沉重了三分。

他記得,這位三皇子承安可不曾像那部胡亂篡改歷史的古偶裏寫的一樣,是只藏巧于拙的黃雀。

三皇子因為天資愚笨,且常年流連于聲色場所,并不被太子承惠,乃至其他妄圖奪嫡的皇子重視,在歷史上,也未曾留下什麽篇章功過。

周詣從後世的記載裏獲知,這位三皇子唯一做過的一件驚天大事,就是在太子承惠逼宮,将老皇帝趕下臺之時,帶着手下隐藏的無數精兵猛将,以及邊疆的虎符,投奔了太子承惠。

并且,對方在那日的逼宮之中,親自暗殺了老皇帝,接着一把火燒毀了老皇帝的寝宮,弑父之後死在了火場裏。

有野史謠傳,這位三皇子,其實并非老皇帝的親子,而是其母妃與意中人的骨肉,為了報複老皇帝,才幫助了太子承惠,并在複仇之後自殉而死。

可現在……

雖然對方的眼神裏有些刻意地游移與躲閃,但那暗藏着的占有欲,卻是周詣無法忽視的。

這眼神,周詣只在太子承惠,以及那日錦山門之中,被邪穢上身,疑似覺醒了前世記憶的謝千仇身上見到過。

三皇子在老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忽然對着周詣勾了勾唇角。

周詣假裝沒看見,但心中沉重萬分。

謝千仇、太子承惠、三皇子……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心裏一緊,一個荒謬的念頭突然浮出了腦海。

在後世的記載裏,三皇子為什麽會無緣無故,突然投靠了太子承惠?

也許……三皇子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而頂替他的人……

就是太子!

玄派有特殊的易容手段,當初在追查冥婚隊之事,周詣第一次和葉晴空打交道時,對方就是用了障眼符箓僞裝成了銘天的模樣。承惠作為太子,自然手底下有着無數能人異士,有玄派中人投靠他并不奇怪。

“陛下,下臣有個不情之請。”周詣忽然道。

老皇帝似乎心情不錯,西蠻那邊傳來捷報,雖然還有一小股亂民流竄,但大體的局勢已經穩住了:“哦?愛卿但說無妨。”

“下臣聽說,太子殿下已親征西蠻了,雖然戰事已穩,但仍有隐患,”他道,“下臣想去西蠻一趟,我玄派中人手段萬千,說不定,能幫太子擒賊擒王。”

“愛卿是想去幫承惠那孩子嗎?”老皇帝的語氣平淡,讓人摸不準他的态度。

周詣搖了搖頭,他微微睨眼,發現“三皇子”的眼中有些陰郁的神情。

他勾唇。

“西蠻是我朝第一大患,下臣只是想為陛下排憂解難。”

***

黃赫吐出舌頭哈氣。

他有些生無可戀地抱着一把短刀,趴在沙地裏。

西蠻地處戈壁,整日陽光灼熱,黃沙漫天,氣候極其惡劣。為了不被曬脫皮,他和葉明朗身上都裹着厚重的衣物防曬。只是防得了紫外線,防不了高溫酷熱。在沙地裏過裹得這麽嚴實,黃赫都差點被曬迷糊了。

和黃赫待在一起的葉明朗情況也不太好,他微微支着身軀,将弓遙遙地瞄準着遠方的一片帳篷營地:那裏是由密探偵查到的,被邊境将兵們打敗之後的西蠻軍隊,在逃亡中途暫時駐紮的地方。

“熱死我了。”黃赫有氣無力。

葉明朗也被熱得夠嗆:“你少說兩句吧,節省體力,待會兒還有得忙。啧,還好道爺我技藝精湛,臨時拿莎草紙瞎抹了幾張符箓,不然就我們這倆弱雞,怕是得出師未捷身先死。”

“你說的比我多,閉嘴。”

兩人猥瑣地綴在西蠻軍隊的最後方。

在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後,黃赫與葉明朗兩人便迅速冷靜了下來,有隊友的好處就在這裏,雖然隊友是個落地成盒的菜雞,但也總比自己單打獨鬥強。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憑借着卓越的問(xia)話(bai)技巧,兩人總算打探到了一點前景提要。

他們兩人是太子手下的秘密殺手,這一次特地到西蠻來,就是要趁亂殺掉太子。

這樣說似乎有些邏輯不通,實際上,現在在西蠻領兵打仗的,并非太子本人,而是頂替了太子身份,僞裝成太子的一名影衛。

這人是太子的禦用替身,時常僞裝太子,以方便太子本人騰出時間,去操辦一些不适合暴露在陽光之下的事情。

而現在,太子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名影衛不能留,便派遣了黃赫與葉明朗兩人暗殺掉假扮他的影衛。

待影衛死後,再由葉明朗僞裝成太子的模樣,班師回朝。

就在不久之前,原本已經被打得屁滾尿流的西蠻軍隊忽然派出了一名大将,将太子從軍中綁架了出去,似乎是想以太子為要挾,好讓邊疆的将領撤軍。

雖然現在的太子是個假太子,但他的身份也不适合曝光。

要知道,當初可是太子親自請戰遠征西蠻,如果此時爆出,這位“太子”并非太子本人,那麽,這事必然會對太子造成嚴重的影響。

當朝皇帝善戰,本就推崇以戰養戰,以戰止戰,若是知道太子竟用了替身……因此免去承惠太子的太子之位,也極有可能。

所以,這時候就輪到葉明朗和黃赫動手了。

他們要潛入西蠻叛軍中,然後裏應外合,在邊疆的将兵們圍剿西蠻殘軍之前,殺掉太子替身,然後取而代之。

反正沒人知道他們倆的相貌,屆時只要說那名頂替太子的影衛其實是他們中的一人,只是在執行救援行動中不幸殉職就好。

“媽耶……如果這真的不是夢,我們可是要殺人啊……”黃赫未打先慫。

葉明朗心裏也沒什麽底。

“要不……我們先跑了?反正咱倆對那太子也不是真情實感地效忠,對方就是個路人而已,直接跑路算了,”葉明朗拿着弓嘀咕,“然後采菊東籬下,悠然現南山。哎!老子這麽帥,真是便宜你這二百五了。”

“呸,你要采菊找你弟去,我還沒等到一條命四出來呢,我不能死,我要想辦法找到回去的辦法。”黃赫罵他。

葉明朗聳聳肩,忽然,他神情一凜。

“等等,”他推了一把黃赫,“敵軍那邊有動靜。”

整個人都埋在黃沙裏的黃赫把頭太高,遠遠一望——

那處營地之中,竟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頓時,驚呼聲與叫罵聲響徹雲霄,那些黃赫聽不懂的語言攪得他腦子都開始顫抖了。

“怎麽回事啊,我們還沒動手呢!”黃赫驚了。

此時。

一名身着戰甲的年輕男子,快步地從亂營中沖了出來。

對方面容冷峻,雖然看着極為英挺,但總有一種不自然。

葉明朗推了黃赫一把:“走!對方用了障眼的符箓僞裝了面容,想來,應該就是那名影衛了。”

“真要去宰了他啊?”黃赫趕緊擺手,“我不行我不行,我就一茍王,人體描邊大師,打不了的。”

“誰說要去殺了他,”葉明朗呸了一聲,“那障眼符箓是我錦都道門秘傳的手段……我們去會會他,如果情況允許……”

黃赫眼前一亮:“可以,當二五仔是不?這個我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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