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潑墨
範女先生依照往常的慣例先檢查了布置給二公主和三公主的課業。
二公主岑錦瑤今年六歲,自三歲半啓蒙便跟着範女先生就學,再加上聰慧勤勉,是以範女先生對她格外看重幾分。她認真檢查了岑錦瑤的課業後,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二公主今日研習棋術,如有不懂在下再為公主解惑。”
二公主性子清冷,但對這位範先生十分尊敬,聽先生布置了任務,她斂眉颔首稱了聲是,将課業整理好放在一邊,又拿起棋譜翻閱着在桌上擺弄棋局。
檢查完了岑錦瑤的課業,範女先生轉而看向漪寧前面坐着的三公主岑錦玉,還未問話先暗自嘆了口氣。
同為聖上之女,這三公主的聰慧和勤奮是無一比得上二公主。岑錦玉年後開始便在晉江閣念書,算起來也有幾個月了,可現如今是一無所成,《三字經》背的磕磕絆絆,《千字文》更是至今一半都還沒記住。
別看岑錦玉驕橫,但面對範女先生刻板的一張臉時她也是有些怕的,如今眼看要檢查自己的課業了,她有些心虛的垂着頭。
範女先生走過去,見她課桌上空空如也,她眉頭微蹙,說話的語氣還算中和:“三公主的課業呢?”
岑錦玉垂頭摳着手指頭,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抿着唇也不吭聲。
範女先生深吸一口氣:“看來公主沒有完成,既然如此……”
範先生話還說完,岑錦玉蹭的站起來:“先生,我,我,我昨天生病了!”
“生病了……”範女先生眼神仔細打量着岑錦玉,“不知司藥司的哪個人可為三公主作證?又或者太醫院的哪位禦醫為公主瞧過病,嚴重嗎?”
“我,我就是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休息了一日,并沒有宣禦醫。”岑錦玉心虛,說話也沒什麽底氣。
旋即又不知怎的,突然仰着頭理直氣壯道:“我母妃可以作證的,還有整個煙霞宮上下,先生若不信只管去尋問就是了。”
範女先生臉色明顯有些不大好,無奈搖頭。魏淑妃對三公主如此溺愛,這孩子将來只怕要廢掉。但作為公主的教書先生,範女先生并不想放棄這孩子。
她淡淡瞥了眼三公主:“既如此,今日之事在下會如實去椒房殿向皇後娘娘禀報,公主請坐吧。”
岑錦玉一聽有些怕了,若皇後知道她不寫課業還撒謊,那不意味着父皇也會知道了。眼見範女先生要走,她心虛的扯住了先生的衣擺,可憐巴巴的垂下小腦袋:“先生,我,我錯了。”
範女先生深深望着她:“那公主今日就先把昨日的課業完成吧,晚點再教習新的東西。”
岑錦玉沒了底氣,此刻乖巧得狠,當真坐下認真執筆寫字了。
漪寧自始至終乖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着,一聲不吭的。眼見先生向自己走來,她匆忙從位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鞠躬:“先生!”
她生得粉雕玉琢,素日裏不笑時便帶着三分顏色,如今一本正經的模樣倒讓人瞧得心中想笑。粉嫩嫩的臉蛋兒因為緊張有些鼓囊囊的,好似嘴巴裏吃了糖果一般。
範女先生對這小姑娘的印象不錯,語氣溫和地點了點頭:“郡主無需多禮。”
漪寧聽話的站直了身子,準備聆聽先生教誨。
“郡主會什麽?”範先生問。
會什麽?漪寧伸出纖細的小食指撓了撓耳朵,見二公主此刻研習的棋譜她不會,又看三公主執筆寫字她也不會。
思索了好一會兒,她一本正經道:“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正在寫字的岑錦玉噗嗤笑出聲來,嘴裏嘟囔着譏諷一句:“好笨!”
二公主神色如常,對這邊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漪寧也覺得自己好像鬧了笑話,一時有些窘迫,又仔細思考着自己還會什麽。突然她眸中一亮,笑看向範女先生:“我還會背書!”
“背書?”範女先生看着她,“那郡主會背什麽?”
漪寧扳着手指頭仔細數着:“我娘教過我《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有《急就章》。”
眼見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範女先生明顯有些意外:“這些郡主可都會背?”
漪寧認真點頭:“從我會說話娘親就教我背書了,但娘親沒有教我寫字,她說小孩子骨頭軟,要等大一些握筆才不會傷到筋骨。”
眼前這姑娘不過四歲,居然能背這麽多東西,範女先生明顯有些不大相信。她默了片刻,對着漪寧開口:“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信使可覆,器欲難量。後面郡主繼續背給我聽。”
漪寧雙手背在後面,仰臉背起來:“墨悲絲染,詩贊羔羊。景行維賢,克念作聖。德建名立……孤陋寡聞,愚蒙等诮。謂語助者,焉哉忽也。”
她背得極為流利,片刻的功夫便背完了《千字文》的後半部分。
範女先生明顯很是詫異,又道:“官學諷詩孝經論,下一句是什麽?”
“春秋尚書律令文。”
“坐生患害不足憐後面一句呢?”
“辭窮情得具獄堅。”
聽着這邊的考問,岑錦玉氣得握緊了筆,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亂七八糟。就連原本面無表情的岑錦瑤此刻也下意識往漪寧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認認真真做自己的功課了。
範女先生靜默良久,笑着對她點了點頭:“郡主果然聰慧,既然這些郡主都會背了,今日起咱們就先練習寫字。“
漪寧乖乖點頭:“是。”
範女先生拿了支狼毫筆給她:“郡主會握筆嗎?”
漪寧點點頭,接過先生遞來的筆握在手中。她的名字是順熙帝親自教她寫的,握筆的姿勢也拿捏的剛剛好。
範女先生見了對這小姑娘越發滿意:“那咱們就從《三字經》開始。”說着,把一份楷書的臨帖交給她,“郡主今日就先臨摹這一張。”
漪寧又乖乖接下來,範女先生執起她的手示範着:“每一個筆畫都有入筆、行筆、收筆三個過程……”
範女先生教的認真,漪寧也聽得仔細。大殿之內分外安靜,只能聽見範女先生的授課聲以及漪寧認認真真的附和。
漪寧雖然沒學習寫字,但學得倒是很快,範先生輕輕松松帶她入了門。見她已掌握了其中要領,範女先生點了點頭:“郡主聰慧過人,倒極像當年的二公主。今日就先把這些字練一練,一筆一劃的寫,莫要操之過急。”
漪寧乖乖應諾。
範女先生離開後轉而去看三公主岑錦玉,如今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三公主的楷紙上卻并未寫上幾個字,且都是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敷衍了事。
她拿起來看了看,轉而望向岑錦玉:“寫字時誡急誡燥,公主還需再下功夫,否則安福郡主年紀雖小,可是要跑到你的前頭去了。”
岑錦玉一聽這話更來氣了,但礙于先生的話不敢不遵,她低着頭沒說話,只繼續認真寫着。
這時岑錦瑤找先生解惑,範女先生沒再理岑錦玉,過去認真給岑錦瑤講解起來。
皇子公主們每半日上課兩個時辰,放課時間到後,範女先生對着大家道:“公主們可以回去用膳了。”說罷自己率先走出大殿。
漪寧才剛找到竅門兒,正鉚足了勁兒努力着,絲毫沒有感覺到了肚子餓,便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認真練字。
岑錦瑤也是沉靜的性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沒動。
唯有岑錦玉憋了半天,眼見女先生一走,她整個人立馬都松了口氣。扭頭見坐在自己後面的漪寧在認真寫字,想到方才她背了那麽多自己都還沒背會的東西,又想到女先生對她的誇獎,一時間有些嫉妒,越看她越覺得不順眼。
她猛的站起身來,後背故意往後頂着,漪寧的課桌頓時有些傾斜。她又順勢伸手推倒了漪寧桌上的硯臺,裏面的墨水嘩啦啦流了出來,烏丫丫的一片直往下淌。
漪寧原在認真練字,突來的變故讓她躲避不及,眼看着墨水順着桌面往自己這邊流淌,啪嗒啪嗒滴在了皇後為她新做的衣裙上,衣裙頓時被墨水染得滿是污漬。
漪寧站起身氣呼呼擡頭瞪着岑錦玉,攥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看着她漂亮的裙衫上染了那麽多墨水,岑錦玉明顯十分得意,卻又一臉無辜地說着:“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桌子離我那麽近的,擠死了!”
漪寧依舊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她,小小年紀卻頗有幾分氣勢。
岑錦玉不由得想到了上回手腕被她咬傷的事,一時間心裏有些發怵,也不敢在此久留,連着後退幾步,突然小跑着便出去了。
她一出門恰好看到大皇子、三皇子、邵恪之和其他幾個伴讀從閣樓上下來,岑錦玉笑着對衆人打招呼:“大哥,三哥!”又笑嘻嘻喊了一聲,“邵二哥!”
對于大皇子後面的另外兩個伴讀,岑錦玉則全然當作沒有看見。
伴讀們對着岑錦玉齊齊行了禮,岑錦玉笑着拉住邵恪之:“我不是說過了嗎,邵二哥不必跟我這麽客氣的。”
邵恪之和三皇子都不大喜歡這位三公主的驕橫,是以并未與她多言,只略颔了颔首兩人便打算離開。
這時,漪寧卻突然跑着從大殿裏面出來了。
她跑得太急,直接撲在了岑錦玉的身上,眼看着兩人順勢就要倒在地上,一旁的邵恪之眼疾手快扯住了漪寧,而岑琰則是扶住了岑錦玉。
岑錦玉被撞得有些懵,氣呼呼道:“蕭漪寧,你沒長眼睛啊,撞我做什麽?”
漪寧一臉無辜地看着她:“我不是故意的,被石頭絆到了而已。”
岑錦玉眼睛氣鼓鼓瞪着她,又低頭看到方才因為蕭漪寧抱自己那一下,自己的裙衫上此刻也沾上了好多墨水,她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蕭漪寧,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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