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相濡以血
未央後殿,尚衣軒中。
張迎還等候在外面。阿寄拿來顧拾方才換下的元服,轉過身來,顧拾卻仍是一動不動。
他是不願意在自己面前更衣吧?如是想着,阿寄将衣裳放在衣桁上,便要行禮告辭——
他卻又突然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走。”他說。
尚衣軒是個狹小的鬥室,鋪着柔軟的氈毯,燭火被籠在燈腹中,金銅的細管中透出一縷縷細不可察的煙氣,溫暖而窒悶。少年拉着她的手,眼神卻避開了她。
“我……”他張了張口,好像在尋找着合适的措辭,“他……陛下讓我去換衣裳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會這樣……你不是說過,你喜歡這牡丹花的?我以為你喜歡……”
阿寄慢慢地點了點頭。
顧拾慘淡地笑了笑,“那麽你看見了。這只不過是一件衣裳而已……還是說,因為我不是皇帝了,所以就可以任他們戲弄嘲諷了?”
一根手指突然點在了他的唇上,示意他噤聲。他順着那手指往前看,便看見她緊張的模樣,仿佛是在關切他似的——
她是在關切他嗎?
一定是的,他能讀懂她的表情。可是他越是懂,就越想刺破。
“原來我是一個這樣的笑話。”他輕輕地笑着,“伺候我這麽多年,你是如何忍住不笑的?”
她低下頭,默然不語地承受着他的譏諷,将手放在了他的衣帶上,輕輕地解開。而後繞到他身後,将這件被酒潑濕的牡丹直裾外袍脫了下來。
他道:“我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每年,每年他叫我出來,都會有這樣的事情,只是換了法子地嘲弄我。有時候,我寧願他就那樣一直關着我,永遠都不要将我放出來。”
放出來,就要拖着這副無用的舊身軀任人嘲笑;關起來,他至少還能自欺欺人地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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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寄給他将今早的外袍重又披上,這樣一件大紅的正統元服上了身,終于又顯出他幾分端正的男子氣概。她讓他将手伸進了袖子裏,然後她的手卻沒有放開,而是沿着那長袖,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手幹燥而微涼,仿佛因羞怯而不敢緊握,只是小心翼翼、略帶試探地貼在他的掌心。她仰着頭安靜地看着他,眼睛裏閃爍着亮光,像是遙遠大海上的星辰。
他的一腔郁結的痛楚仿佛忽然被釋放,輕飄飄的同時,也令他感到迷茫。
“阿寄。”他喃喃。
她努力對他笑了一下。她實在也不太笑得出來的,但是她願意對着他,勉強她自己。
他終于不再笑了。
“還好……還好你來了。”他說着,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來這一趟,費了不少工夫吧?多謝你了。”
她搖搖頭,給他将衣衽理平了,掩住少年清瘦的鎖骨。
“我瞧見了,你坐在柳将軍的後面。”他反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低下身子,長發散落下來,帶着酒氣的聲音危險地擦過她的耳朵,“柳岑柳将軍,可是南軍的一員大将……其實,你是來找他的吧?”
***
他喝醉了。
就在阿寄聽見這話而怔住的一剎那,他又自顧自地笑起來:“我何必問你這些……你能來,你能救了我這回,我便已很感激了!真的……你就算是來找他,也沒有關系!”
他醉得語無倫次,卻總還記得牢牢抓住她的手,仿佛在一無所依的大海上抓住了随風即散的泡沫。他那樣聰明,卻又那樣小心,他不敢再說更多了,他害怕自己會連她都失去。
他什麽都沒有,他只有她而已。
尚衣軒的門好不容易開了,小宦官張迎呆愣愣地看着阿寄半背半扶着自家主子出來,被她着意看了好幾眼才猛地回過神,上前搭了把手。
兩人合力将顧拾攙到了馬車上,張迎撓了撓腦袋,為難地道:“那邊還等着安樂公回席呢,我得回去同陛下和義父說一聲,勞駕你先送他回府吧。”
阿寄點了點頭。張迎又對車仆吩咐了幾句便跑開了。
馬車起行,從側門出了未央宮。車廂裏的燈火搖搖晃晃,映照着少年醺醺然的臉龐。他大約是真醉了,卻不就睡,還一直抓緊了她的手不肯放開。
“你為什麽要來呢?”他颠三倒四地道,“又被你給,瞧見了……”
阿寄苦笑。今晚的事,她做得确實不妥,她很想反省一番,可是心卻還沉溺在他醉酒的柔軟的話語裏:“阿寄……”他低垂了如畫的眉眼,緩聲道,“若沒有你,我可怎麽辦……”
她伸出手,慢慢地、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着他的背。他幾乎是立刻就攀了上來,像個孩子一樣抓緊了她的衣襟生怕她放手,“我真喜歡你,阿寄。不管我說什麽,不管我怎麽對你,你都不會有怨言,也不會離開我……我真喜歡你啊。”
馬車突然一個颠簸,将那似真似假的告白颠碎在空氣中。她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混在了一處,急的,熱的,在這黑夜的馬車裏,在這絕望的城池裏,找不到出口,永遠只能在地底狂躁不安地奔流。
“——什麽人?!”車外仆從突然一聲斷喝,而後是倉促的拔劍之聲,“不得無——”聲音戛然而止,霎地一道橫飛的鮮血潑濺在被燈火映得明晃晃的車簾上!
“有刺客!刺客!”暗夜中的守衛全數聚集到這馬車四周來,聽腳步聲竟有十餘人之多。
阿寄沒有掀開車簾,她甚至沒有動彈。懷中的少年也突然安靜了下來,雙瞳裏淺淡的光芒空空蕩蕩地不知落在了何處。
有那麽一瞬間,極端的寂靜裏,她好像聽見了兩人的呼吸,清晰地、急促地交纏在一起。
——突然她将他往側旁一推,将自己的身子擋上了車窗!“嘩啦”一聲窗紙被劃破的同時,那兵刃也入了她的背脊。她皺緊了眉頭,臉色白得像鬼,卻為他擋住了來襲,連鮮血淋漓的傷口也未讓他看見。
顧拾呆住了。原本因醉酒而遲鈍的頭腦仿佛突然被冷水潑了個清醒,他沖上去抱住阿寄,厲聲喚她:“阿寄!你醒醒,你——”
她的手卻在身後那破裂的車窗縫隙裏摸索着,而後慢慢地擡起來,握住了他的手。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滴落下來,将兩只冰涼的手掌粘稠地貼合在一處,一張薄薄的、浸透了鮮血的紙箋在掌心裏揉成了團。
他顫抖着手将那紙團接過,輕輕地滑入袖中,就好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
安樂公在元會後遭襲的事,震驚了整座長安城。
刺客一共三人,埋伏在安樂公回府路上,一擊不成,便當場自刎。安樂公的侍婢為了保護主君身受重傷,安樂公本人倒是毫發無損。
鄭嵩聽聞了消息,首先卻不是憤怒,而是疑惑。
“朕在他身邊布下天羅地網,只怕有顧氏殘黨心懷舊主,要來解救于他;哪曉得來的人竟會一意要殺了他?”宣室殿中,鄭嵩心事重重,在他面前是一張戰事用的輿地圖,身邊是幾個他從最初的北地帶來長安、最信任的将領。
“也許是因陛下将他困得久了,鬥志消磨,就連顧氏殘黨也覺得他無用了?”一個将領猜測。
鄭嵩冷淡地笑了笑,“只要是姓顧的,就不會無用。”
“依末将看,答案還要往這裏尋。”又一人站出來,指着輿地圖沉聲道。
鄭嵩擡眼看去,這将領名喚鐘嶙,是年輕一輩的名将,眉目間一股冷酷之氣,聲音甚是沉穩:“荊、揚的亂民已反了三年,州牧、太守換了十數位都不能平定,如今更是串聯到了益州的蠻夷,要成我大晟的心腹之患。眼下鮮卑又不安寧,末将以為亂民很可能要在今年發難,而他們要發難,就須尋一個由頭。”
“啊,”另一個将領一拍腦袋,“這是嫁禍!”
鐘嶙點點頭,“天下人都知道,安樂公是前朝的皇帝,陛下對這個前朝皇帝是不可謂不仁善備至,只是外人未必清楚,只道陛下總是恨着他的。若安樂公突然在長安城內暴斃,這些刁民便有了借口,可以趁機起事。”
鄭嵩靜了靜,道:“鐘将軍說得對,只怕還不止如此。”
幾個将領默默束手。鐘嶙擡頭看向他,目光是銳利的。
“他們還可以,立一個新皇帝。”鄭嵩的手指點上地圖上的荊州,“一個姓顧的新皇帝。
“這麽說來,朕還當真要感謝那個啞女了。”
他笑起來,看來一切仍在掌握之中,便連上天都在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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